遠山低雲，大地之上滿是刀劍火炮留下來的刺目痕跡，即便已經過去了一天多的時間，空氣之中卻依舊還瀰漫着難以散去的濃郁血腥味道，與其一同濃烈的還有唯有身死之際才能夠留下的強烈悲壯意志。

楚烈站在大門之外，呆呆看着眼前的克蘭城。五指輕輕張開在眼前，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輝匯聚，在他的五指之間糾纏流動，隨即又輕柔地散去，其中所蘊含的慘烈意志和溫和的祝願像是一記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發生了，什麼？！

眉目之中的輕鬆被凌厲所替代，楚烈無意識地朝前踏步，在沉穩的腳步聲中，黑髮以玉簪束起，飛揚在後，寬大的僧袍收束，變爲了凌厲而簡潔的白色劍袍，雙目之中，金色的清冷劍光冰冷地躍動着，身邊的黑無常神色微怔，抿了抿脣，臉上浮現出了一張面紗，將她的容貌遮掩起來，而一旁的安閣則是以記憶之中出現的變化之術，略微修正了外貌。

雖然說經過了剛剛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沒有誰有那個膽子敢於窺探這裡，但是既然楚烈都變幻了身形，顯然是不願意暴露，身爲下屬自然沒有什麼疑問。

楚烈則是根本沒有注意他們兩人的動作，只是一步一步，緩緩朝着大門內走去，每一步都感受到了那些不屈戰死的英魂意志，也因此令他心中的殺氣緩緩沸騰而起，隱隱然似乎有着凌厲而細碎的劍氣破空聲在左右升起。

當看到那座即便是已經修復，依舊顯得極爲破敗的城門時候，他的腳步微微一頓，清冷的眸子裡面閃過了一絲波動，沉默了片刻之後漠然道：

“無常。”

身後黑無常向前一步，目光從這座戰場之上掃過，抱拳應道：

“屬下在。”

“下令地府鬼差檢查最近勾去的魂魄，但凡屬於克蘭城的，先放置於一處……”

楚烈微寒的聲音在無常耳邊響起，後者微微一怔，心中便意識到這裡恐怕就是那座所謂的克蘭城，而這座城市與菩薩的關係恐怕不淺，當下抱拳，沉聲道：

“遵法旨！”

楚烈微微頷首，不再說話，只是緩步朝着這座城市內部走去，體內沾染了禪意的劍氣緩緩流轉，所踏過之處，縷縷金色的光塵無聲無息浮動而起，彷彿落星般徐徐升起，即便現在是太陽高懸的時候，這些金色的光塵也無比地清晰顯眼，彷彿在這個瞬間天空的星辰宇宙墜入了凡塵之間，伴隨着楚烈緩慢的腳步不住起落沉浮，宛如奇蹟再現般的場景之中，佛門清淨自在之感同時浮現在了這裡的每一個人的心中。

一位位行人下意識地駐足，無論是正在整理戰場的戰士，還是在城鎮中的居民都一樣，都安靜地看着那飛向天空的金色光塵，溫暖的意志浮現在心中，他們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離去的那些身影，無論是如何堅硬的戰士，眼角都出現了淡淡的水漬，名爲眼淚的液體在每一張臉龐之上肆意流淌。

“這是……超度？！”

安閣神色微怔，看着眼前宛如神話降臨般的場景，略有些好奇地道：“可是靈魂不是已經盡歸於地府了嗎？這裡已經不存在亡魂，大人又在超度什麼……”

“超度啊……”

黑無常幽幽嘆息一聲，手掌擡起托住了一枚金色的光塵，臉上的神色微微有些複雜，將那光塵略帶鄭重地托起遞給安閣，連平日裡鋒利直接的話語都帶上了兩分溫柔：

“生靈無法單獨存在，因而無論是死亡還是生存往往都有着另外的意義，死者安息，可是生者卻要揹負着痛苦，愧疚，無止境的懷念去度過餘生。”

“所謂佛門超度，度的是惡鬼，但更是度的人心。”

“讓生者從此之後，不必再揹負痛苦和傷心，從此之後，可以坦然去度過自己的人生，從此之後懷念起逝去的生命，只有溫暖的微笑緬懷，而不是無止境的悲傷自責，這便是所謂的放下，也是禪宗超度最本初，也是最樸素的道理。”

“萬法，盡由心生。”

看着臉色平和的黑無常，安閣微怔，而在這個時候，那一縷金色的光塵落在了他的掌心，隨即沒了進去，在這個瞬間，一股溫暖與悲傷同時浮現在了他的心中，並不是幻術或者影響着精神的邪惡法術，而只是單純地引動了內心一直一直壓抑着的悲傷和自責。

一片金色的視野之中，他看到了那化爲灰燼的少女衝他微笑着擺手，告訴他自己並不曾怪他，他看到了那些在火焰之中死去的孩子重新投胎，擁有了更爲美好的生活，他看到了自己的無力痛苦自責，卻也能夠清晰感受到當時的自己忽略的東西。

族人們的期冀，族人們的體諒。

你沒有必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啊。

安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掌依舊保持着伸出的樣子，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一縷金色的光塵已經消失不見，而他英武的面龐之上早就已經淚流滿面，心中卻宛如放晴的天空，像是放下了某種重擔一樣變得輕盈。

有過執着，放下執着。

放下執着，繞過自己。

“超度……嗎？”

看着楚烈的背影，他微微搖頭，複雜地嘆息一聲，而在心中對於自己的選擇則是再也沒有半點猶豫，雙眸之中晶瑩剔透，映照着那縷縷金色光焰，竟然透露出了幾分令人動容的禪意，緩步跟在楚烈身後，心中低低呢喃道：

“若是能夠超度諸多世界的人，世界上哪裡還會有爭執甚至於戰亂？”

“如果能夠超度地獄諸多惡鬼，那麼他們轉世之後也會變成性情良善的人，世界上就會更少些騷亂，總有一天，諸多世界，會不會再無爭端？”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就算是遠離紅塵，端坐地獄每日裡與惡鬼爲伴，又如何？”

“若是真的能夠有那麼一天，我便願意端坐在地獄最深沉的地方，和世界上最邪惡扭曲的靈魂相伴，直到整個地獄之中再也沒有一個惡鬼存在，再回到凡塵世間。”

“那個時候，也不需要鎮獄明王了吧……那也纔是鎮獄明王最爲成功的時候吧……”

心中微微感慨，他並沒有發現，一旁神色複雜變得柔軟的黑無常也沒有發現，他原本晶瑩剔透宛如眸子裡映照的金色光塵匯聚糾纏，化爲了兩道卍字符號，隨即直至數息之後，才緩緩散去，在安閣身上，也隱隱出現了一股純粹而溫和的獨特氣息，流轉之後，徐徐散去。

而在同時，楚烈已經走到了城門入口，登記新的身份的地方——畢竟他還帶了安閣一族的人來，陌生人口需要登記這個還是他當時候的意見，他自己當然不會違反。

因爲剛剛經歷了足以說的上是震撼世界的大戰，克蘭城根本就沒有一個新的人來登記，登記處只有一張桌子，負責登記的克蘭人員趴在那裡，似乎已經睡着了，楚烈心中微微嘆息這次戰爭的慘烈，也沒有絲毫的不滿，但是就在他靠近的時候，原本緩慢有力的心臟突然開始莫名其妙地加速，楚烈瞳孔微縮，而在此時，微風拂過，那名官員一縷黑髮隨風而動，映入了他的視野之中，原本就已經極快的心跳聲驟然加速到了爆炸般的程度。

“這……這……”

楚烈的腳步微一踉蹌，幾乎失去了平衡，手掌重重地按在了木桌之上才穩住自己，桌子劇烈晃動了下，似乎是驚醒了那睡着的官員，她的身子微微抖了抖，而直到整個時候，楚烈才發現眼前的登記人員身材嬌小，根本就是個女孩子。

在楚烈越發劇烈的心跳之中，如墨般的長髮披散下來，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了他的視野當中，那雙金色的眸子裡面映照着楚烈驟然呆滯的面龐。

“艾麗西婭？！”

PS: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