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之墟突然出現了莫名的震盪。
這震盪持續了片刻，似乎是地底有巨物在互相碰撞，又像是一大團靈氣被擠壓到極限後突然找到了噴發的點。
正在神殿中寒暄敘話看歌舞的天庭、崑崙之神，此時都有些緊張地看向了地面。
“這是……”
“小事，小事，”陸吾神溫聲道，“各位不必擔心，或許是我家主人與天帝陛下正在切磋。”
火翎俏臉冰寒地站起身來，身周已蕩起了淺紅色的波痕。
天庭神靈們也盡皆起身，皺眉看向了崑崙墟的這幾名神祇，後者也有些面面相覷，不知這是哪般情形。
一直到雲中君的傳聲飄來：
“各位不必慌張，陛下現在可能激烈了點……你們懂得。”
衆神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陸吾淡定地咳了下，緩聲道：“來人，奏樂。”
天庭一方的十二名神靈多多少少有些尷尬，火翎更是故作鎮定，那修長挺拔的身姿都下意識坐的更端莊了些。
歸墟之內。
吳妄瞪了眼故意搞事的雲中君，後者聳聳肩，淡定地站在那‘圓形競技場’的斷牆上，擡頭眺望天邊。
就這？
第一神代的舊神們就這？
此前威壓那麼濃厚，還以爲有四十九名至強者，或者僅次於至強者的強神在此。
沒想到，天道還沒用力，他們就倒下了。
整個競技場坍塌了大半，其外的大地上滿是裂痕，濃郁且帶着一種陳舊感的靈氣自這些裂縫中噴涌而出，彷彿下面蘊藏了寶藏一般。
放眼望去，這片舊天地幾無完整之處。
雲中君身後，那道‘輪迴化身’靜靜懸浮在空中，雙目已然閉合，背後的寶輪光芒漸漸收斂。
吳妄與西王母相對而立，相隔不過三丈。
就在西王母身後，四十八顆光團在微微環繞，那些光團中，能清晰見到一個個嬰孩，或是吮吸着手指，或是雙手護住胸前。
它們雖未有實體，但已是可以直接轉生的狀態，只需要接觸到合適的母體，就能讓母體自然孕育，降生爲生靈。
西王母此刻表情異常複雜，有憤怒，也有淡淡的後怕。
她實在想不到，底牌無算的衆舊神，竟這麼輕易就敗給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此前的衝突，激烈且迅速。
吳妄看似只是祭出了第三神代幽冥王的輪迴大道，可實際上，天道在一瞬間調動了上百條大道同時輔佐輪迴大道。
吳妄瞄準的就是此地這四十八道殘魂。
大道尋其根，拽入輪迴中，任憑那些舊神的殘魂如何掙扎，無法超脫大道、更無法超脫天地的他們，直接就被大道捲入了輪迴寶輪之中。
吳妄甩出大批功德，強行賦予了這些舊神轉生之權，贈他們一次新生。
那些舊神自是不甘引頸受戮，在最短時間內開啓了此地大陣；
但天道策動諸大道轟砸而下，血海在瞬息間擴張三千里，無邊功德直接砸開了大陣，將輪迴大道的威能催發到了極致。
縱使那些舊神個個掌控了大道，實力堪比如今的五行源神，但他們自身的缺憾成了致命的短板。
這個過程中，西王母自是有機會出手的，但她猶豫了一瞬，隨後便有了決斷，只是在旁觀戰。
天刑大道伏而不顯，唯一不受輪迴大道影響的‘舊神’選擇不出手。
“各位當初贈我周天星斗大陣，我今日還各位一副身軀。”
吳妄笑道：“不必多謝，這是晚輩應該做的。”
那些嬰靈自是沒有任何反應，西王母面色複雜地凝視着吳妄，輕輕嘆了口氣。
“輪迴大道對付第一神代舊神，”西王母道，“也虧你能想到此處，天道着實可怕，方纔竟似有上百強神同時發難。”
吳妄嘴角一撇：“只是這一下，就耗費了天庭百年的功德俸祿。”
“放他們一條生路，”西王母低聲道，“他們是這天地間僅有的，關於第一神代的印記。”
“此前西王母並未出手，”吳妄溫聲道，“我是否可以理解爲，西王母這是選擇站在了天庭這邊。”
“吾是秩序的守護者。”
西王母鳳目中閃爍着幾分光亮，淡然道：
“當秩序需要更迭時，吾就會降下天刑，促成新秩序誕生。
他們因畏懼天道，想搶佔天道，而你所走的路徑是締造無情天道，讓天道成爲大道與生靈之間的橋樑。
二者相比，自分高下。
吾之道決定了吾的立場，吾只會遵循大道，作出符合天刑大道的判斷。”
話語略微頓了下，西王母扭頭看了眼那些轉生狀態的殘魂。
“但本着與他們的同伴情誼，可否請東皇高擡貴手？”
“可以，”吳妄微微點頭，“稍後我將他們的大道與他們分離，他們想活多久都沒問題，但有個條件，就是萬年內，他們必須接受天道的封印。”
西王母似有些詫異，擡頭凝視着吳妄。
“你就這般放過了他們？”
“不然？”
吳妄笑道：
“他們想要對付我，所以我出手轉生了他們，若他們不動鎮壓我的念頭，我也不會用這般手段。
我這個人很講道理，此前周天星斗大陣是一份恩情，今日不殺他們，便是兩清。”
“罷了。”
西王母低頭退去一旁，“你自己動手抽取大道就是了。”
“前後大概要耗費半個月，”吳妄道，“還請西王母去外面主持大局，告訴他們一聲，我有所感悟，要在此地閉關半月。”
西王母秀眉輕皺。
吳妄表情十分坦然。
雲中君背對着他們，此刻滿是笑意。
很快，西王母一甩衣袖，低聲道：“吾就當家裡進了賊人。”
隨後身形駕雲飄走，自天邊消失不見。
待西王母離開後，吳妄與扭頭看過來的雲中君相視而笑。
剛纔吳妄與西王母的簡單對話，其實就是在談條件。
西王母提出了要求——饒這些舊神一命。
吳妄給出了答案——可以，但他要這個舊天地內的寶物。
帶雲中君老哥一同來的好處，此刻彰顯無遺。
吳妄懸空盤腿而坐，調運天道之力，開始準備抽取這四十八名舊神掌控的大道，口中還道：“老哥，開挖！”
“臣遵命！”
雲中君在袖中拽出了一隻寶袋，袋口一張，其內飛出了數十隻木偶。
木偶迎風便漲，轉眼間就變做了一名名十多丈高的鐵甲巨人，動作麻利地開始順着那些大地裂縫向下深挖。
天道衝擊舊神所設重重大陣，那些大陣的陣基被破壞，狂暴的靈力向外噴涌，纔在地面產生了這些裂痕；順着裂痕往下挖，必然能找到一大批殘破的陣基，而設置陣基的區域很可能就有地下建築。
老物件都金貴。
這裡的風、火、水、土，雲中君自然不打算帶走。
但其它東西……都別想留下！
一時間，這片死寂的舊天地再次變得熱鬧了起來。
吳妄靜靜坐在那些光團前，靜心凝神，開始剝離這些舊神的大道，他選了幾名此前明確表達過敵意的舊神，開始汲取他們的記憶。
這些舊神的見識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尤其是在當前這般情形下，吳妄和東皇鍾都搞不明白天地爲何要毀壞，這些舊神的記憶，說不定就蘊含了有價值的訊息。
歸墟之外。
西王母面色如常地回了那處華美的大殿，對天庭仙神們道了句：
“東皇陛下突有感悟，要在此地閉關半個月，各位還請在此用宴，吾已命人備好歌舞，自不會怠慢了各位。”
“西王母客氣。”
“多謝西王母大人！”
吳妄隨行的這些神靈客氣地應答着。
倒是火翎，始終帶着幾分懷疑，略有些坐立不安，目光也時不時看向西王母，想在她身上看出點什麼端倪。
但讓火翎感覺奇怪的是，此刻西王母給她的感覺，是表面保持着平靜，實際上……
很氣。
……
七日之後。
歸墟之中，吳妄身形漂浮到了舊天地的最中央，雙手慢慢張開，對着天空緩緩推動。
一條條蒼龍自他身下的廢墟中飛出；
天空浮現出了一張金色的巨網，將這八十多條蒼龍盡數吸納。
天道之力立刻變得更爲濃郁。
甚至，居於天道正中的吳妄，此刻像是突然打開了眼界，對這天地的理解，對這個天地間規則之力的領悟，在迅猛增強。
吳妄右手張開，一團氤氳的仙光緩緩分化，化作了微縮般的大荒天地。
乾坤大道。
近乎完整的乾坤大道！
這是來自於舊神無數歲月的積累，由這四十八名舊神一同執掌、共同填補，近乎領悟完全的乾坤大道，承載了第一神代舊神對這個天地的所有認知。
吳妄沒有任何猶豫，道了聲：“天道自檢，大道中是否有舊神意識殘留。”
而後就將心神沉入了這乾坤大道之中，感受着這個天地的紋理。
又數日後。
吳妄輕輕嘆了口氣，緩緩睜開眼。
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這些舊神在乾坤大道的積累確實十分可觀，直接加強了天道對天地的掌控，給了吳妄莫大的好處。
但這些舊神並未悟透天地外圍的虛無爲何就是虛無。
他們甚至還不如星神。
星神有勇氣踏入虛空，追尋着那些星辰的影子，幾度在虛無之中陷入沉寂，最終滿是頹然地回到了天地間。
不然，正常的女神，誰會任那帝夋激將，然後去跟燭龍去拼命？
‘一線生機在萬星。’
吳妄目中流轉着幾分頹然，凌空盤坐，許久沒有什麼動靜。
這片廢墟此刻已經成了一座‘孤山’，周遭多了一條條深達萬丈的深淵，一隻只巨型的鎧甲巨人在各處挖土、運土，並將土裡面掘出的東西甄別出來，由空中飛來飛去的木偶人搬去各處。
放眼望去，不知多少木偶在各處忙碌，一切井然有序。
普通的盜墓，大概就是由入口進入墓中，歷經一些艱險，搞一搞駭人的氛圍，最後得寶而歸。
雲中君盜舊天地之墓，就突出一個遵命而行。
東皇陛下讓他開挖，他就從上往下，把那些舊神、把第一神代葬下的幾個大墓，從上面掘開了。
別說墓裡面的寶物，那些大墓本身的材質，雲中君都沒有放過半點！
管它是不是好東西，八成都是如今天地間稀缺的東西。
就在此地的普通寶材收益，都足夠天庭打造百萬套仙兵陣基戰甲！
此刻，雲中君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在天邊雲上靜坐的他看向了吳妄的身影……
略微思索，雲中君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鳥，化作一團白霧飄去了吳妄所在之處。
“陛下，這裡的寶物差不多都挖出來了，應該是第一神代最後的餘暉。”
“嗯，辛苦老哥了。”
吳妄露出幾分微笑，慢慢站起身來，對雲中君一陣擠眉弄眼。
“有沒有什麼有趣的玩意？”
“還真沒多少，主要是寶材較多，看來第一神代確實是因過度發展超過了天地能承受的程度而落幕。”
雲中君沉吟幾聲，又道：
“第一神代的教訓，陛下也當汲取，如今有天道掌控整個天地，天地的走向是越發穩固，這其實也有點走了第一神代的老路。
一個長久穩固的秩序，其實也不全是好事。”
“嗯，內部要不斷革新。”
吳妄撩起衣袍下襬，慢慢站起身來，一襲黑衣的他，此刻已是滿滿的成熟味道。
雲中君問：“陛下是不是有什麼難事？如今陛下掌握天道，已是站在這天地真正的巔峰，莫非還有什麼對付不了的強敵？”
“問題就在於，不知道敵人是誰，也不知敵人從哪冒出來。”
吳妄低聲喃喃着，看着雲中君，心底泛起了老前輩的那些話語……
“老哥，趁着這裡沒人，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這天地有個不確定方式的劫難，這個劫難會在大概兩千年後出現。”
吳妄道：“未來的我通過歲月大道已推演了無數次，每次作出應對，堵住了一個災難發生的可能，但到了那個時間點，就會蹦出來另一個災難。
然後這個災難必然會損毀天地本源，讓整個天地崩碎。”
雲中君表情有些凝滯。
吳妄嘆道：“這個秘密你知曉就好，我之所以能順利搭建起天道，其實也是未來的我在影響現在的我，爲了儘可能早些積蓄實力。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若這次還做不到避免那災禍……”
“怎麼？”
“毀滅吧，太累了。”
“哈？”
“開玩笑，開玩笑，”吳妄伸了個懶腰：“我會盡量帶能帶走的靈衝出虛空，證得超脫。”
雲中君：……
“我去做一方小天地，你讓木人把這次的收穫都運進去，”吳妄道，“這裡面得到的東西，都要好好篩選幾次，別有點什麼第一神代的毒物。”
“嗯，”雲中君應了聲，此刻還沒完全回過神。
片刻後，雲中君擡頭看向了正在各處深淵上空溜達的吳妄，輕輕呼了口氣。
這就是那個更大的挑戰？
天地本源損毀？
“陛下！可否具體說說此事？”
雲中君目中滿是亮光：
“這當真……比搞帝夋燭龍要有趣太多，臣在世間浮沉如此之久，或許就是爲了去破這災難而生！”
吳妄皺眉道：“老哥你不擔心自身安危嗎？”
雲中君灑然而笑，匆匆趕到吳妄面前。
“神生太過枯燥且漫長，若是不給自己找點樂子、搞個挑戰，還不如做睡神來的舒坦……陛下，你理解的天地本源是什麼？”
吳妄道：“無法具體描述，大概就是支撐這個天地的最初始的力量，如今已被天道包裹護持。”
雲中君緩聲道：“如果把天地比作生靈，天地本源便是心脈，這是我的解釋。”
“不錯，比心脈還要重要些，”吳妄道，“若無天地本源，大道定下的規則是無用的，我原本以爲大荒中的太陽星是靠自身燃燒產生的熱量，但大荒的太陽星本身並未燃燒，是天地本源力量的一種展現。
可以說，這是天地的一種識之力。”
“讓我想想。”
雲中君沉吟幾聲，在吳妄面前陷入了思考。
吳妄編了一片雲擺在兩人身下踩着，繼續通過天道觀察整個遺蹟，找尋着那渺茫的線索。
如此過了三日。
君臣兩人不斷討論着未來的那場災禍，雲中君也直接感受到了那份壓力。
這般問題，自是不可能靠他們在此地討論就能得出確切的答案。
半個月之期沒剩幾天，這對君臣約定稍後繼續探討此事，就將注意力放在眼前之事上。
吳妄掌天道，輕鬆開闢出了一方五行俱全的小世界，雲中君操控着數不清的木偶飛禽，將如山的寶材、寶物、破爛物件，送入了這小世界中。
數日後，舊天地的地表平均下降了大概數十丈。
大地深處的那些大殿、陵墓盡皆被掏空；爲了表示尊重，雲中君對那些陵墓做了最大程度的還原，並用天道徹底封鎮。
文物保護，文物保護。
待他們搞完這些，吳妄撤掉了籠罩舊天地的天道之力，與雲中君攜手離開了此處。
當他們嗅到崑崙之墟內的清新空氣，不禁露出了舒適的微笑。
那舊天地中的空氣，總是帶着一股腐朽味。
西王母駕雲迎面而來，目光復雜地看了眼吳妄與雲中君，身形閃入了歸墟。
很快，她面色蒼白地飛了出來，目光中滿是幽怨，恨不得上去掐死這兩個賊神！
“西王母啊，”吳妄笑道，“今後你不如也搬去天庭住吧，這個小世界不錯，稍後天道展開了，可以融入大荒天地，將這裡塑造成一方仙境。
崑崙之墟這名字不好聽，畢竟這裡也沒什麼廢墟了嘛。
就改做崑崙山吧。”
西王母淡定地點點頭：“多謝陛下賜名。”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吳妄拱拱手，招呼一聲，“移駕！”
雲中君笑道：“陛下，這句話該臣來喊的。”
“啊，我下次注意。”
吳妄淡定地道了句，與雲中君討論着關於天庭禮儀的問題，一同駕雲朝九重天門的方向而去。
後方追來了十二道流光，火翎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般跟在了吳妄身後。
西王母道：“吾有些不適，陸吾替吾送東皇陛下。”
吳妄含笑點頭，多少也有點心虛，與雲中君駕雲飛的越來越快。
溜了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