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緋雪換上那襲鮮紅欲滴的舞衣，被丫鬟帶領着，走在將軍府的迴廊之上。府中燃着無數盞琉璃燈，光華耀彩，屋檐紅牆和花池中的倒影，相互輝映，恍如瑤池瓊筵。

而大廳內，每隔三步，便有侍女捧燭而立，照得廳內明華如晝。嫋娜的婢女魚貫而入，手捧着金盞腳步輕盈。

沒想到，小小的邊關，盡有如此奢侈的行宮，奇國將亡便不足爲奇了。

緋雪徐徐走入大廳之內，頷首低眉，面帶着微笑，向着上座之人福了福身。

“莫愁，今日不如爲大夥舞一曲，助助興，如何呀？”

藤胚勇爽朗的聲音飄過耳邊，緋雪暗暗擡起眼簾，只是在視線掠過他身旁的那個人的那一刻，她忘記了要回應，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緋雪怔在原地，不敢向前邁上一步，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當真如上官宸所說那樣，背叛了自己的國家？他……當真臨陣倒戈？

緋雪就這樣定定的望着站在藤胚勇身旁的李奇雲。

而李奇雲也在望着她，臉上的笑意有些許的停頓，打量着她的裝扮，卻只是沉默着，沒有任何表情。

緋雪一直以爲，李奇雲只是受了傷，甚至，懷疑他是被藤胚勇暗中囚禁。但是，此刻的李奇雲！甚至於，藤胚勇士對待李奇雲的態度，似乎沒有任何的怠慢，恭爲上賓。緋雪的內心無比惶恐，她希望自己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藤胚勇在上座上一直審視着緋雪的表情變化。“莫愁姑娘，你怎麼了？”

緋雪迅速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對着他淡淡一笑，微微欠身。

旋即，緋雪輕輕拍了兩下手，大廳瞬間暗了下去，一曲蕩人心魄的琴聲響起，緋雪儘量集中精力，水袖猛然甩開，宛若空谷幽蘭般，隨着她輕盈優美、飄忽若仙的舞姿，寬闊的水袖一開一合之間，更是襯得她儀態萬千的絕美姿容。衆人如癡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幾乎忘記了呼吸。緋雪美目流盼之間，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跳不已。

而此時的緋雪，視線暗暗掠過坐在客席之上李奇雲的臉，心，很亂。

爲何被藤胚勇生擒的李大哥，此時卻是完好的坐在藤胚勇身旁的上賓之位。

琴聲漸急，緋雪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心緒拉回，她的身姿亦舞動的越來越快，如玉般的素手碗轉流連，那似血紅衣在風中翩然飛起，整個人猶如隔霧之傲雪紅梅，朦朧飄渺，閃動着美麗的色彩。

曲盡，舞畢。

大廳之中掌聲四起，驚讚之聲不絕於耳。曳地的長裙，遮掩了她不知該如何進退的遲疑，此時的她，心已經方寸大亂。緋雪選擇欠了欠身，但笑不語，轉身便走出了大廳，她知道如果再繼續留在這裡，她根本無法壓制自己的情緒，也許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皓月當空，如一雙清寂的眼眸，在漸深有夜色下，灑照着安靜淡然的幽光。濃重的霧氣，緩緩的瀰漫在四周。空氣之中，混雜着深冬的冷冽味道。

一陣冷風拂來，萬籟俱寂的夜晚，滲出絲絲的寒意，月色照耀在湖面上，泛起清冷的粼粼銀波。緋雪站在臨水處的欄杆邊，望着月影發呆。

大廳內，還繼續傳出歌舞之聲，靡靡之音，而李大哥呢，是不是依舊維持着他臉上的笑意，接連舉杯。

緋雪嘆了口氣，對着漸漸升上天空的明月苦笑。欸關之爭，犧牲了多少人，爲何他卻可以如此的平靜。她想嘗試着繼續相信李奇雲，但是，現在看到了，她也無法繼續再自欺欺人了。

月光將湖中的倒影被風吹開，伴着漣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蕩向湖心。水光搖動，心緒亦彷彿暗波起伏，卻偏覺得空落落無處着力，飄蕩蕩恍然失落。

身後，最終傳來了那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緋雪眼神一暗，他，最終還是來了。

“緋雪，是否連你，也不相信我？”他低沉的聲音，再也沒有往日的淡然，卻帶着無可奈何，無能爲力。

緋雪緩緩轉過身，擡起水眸，淡淡的睇着他，“如果只有我一人相信你，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你，那又有什麼差別？”

“有的，自然有差別。”李奇雲低低的聲音，被夜風送入了那的耳邊，卻刺痛了她的心。“我不管什麼天下人，我只想要你的信任。如若，你都不信任我，那麼……”

緋雪不想再繼續聽下去，此時，她的心在隱隱作痛，生生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有些許的冷淡。“李大哥，隨我回去吧，奇國，早已是宸親王的囊中之物，他勢在必得的。如果你還留在這個將軍府，只是換來一生的唾罵，你明白嗎？”

他眉宇間的寒霜之色，化爲慘淡：“我，早已沒有那一腔的熱血了。”

緋雪深蹙黛眉，曾經那個她熟悉的李奇雲，因爲他的這一句話，卻透着她所不熟悉的軟弱。

“李大哥，你以前的淡然，以前從未如此的遲疑躊躇過，此刻你居然猶豫不前，究竟是爲何？”緋雪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那般的陌生。

他嘴角暗暗浮現的一抹笑意，帶着一絲的苦澀：“忠誠，我要對誰忠誠呢，離王，還是宸王，都澤，還是魏國？”

“李大哥，你真的是……我父王的人？”緋雪試探的問着。

“我究竟要對誰忠誠，離王對我有養育之恩，上官宸對我有相識之情，都澤忠實了半輩子的國家，而魏國……緋雪，這世上，真的有讓我忠誠的人跟事嗎？”他的語氣之中，帶着些許的頹廢，讓緋雪沉默着，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如此李大哥，你還相信我，如果還相信我，那就應該馬上離開這是非之地，這纔是你應該作出的選擇。”

李奇雲的眼神陡然一沉，隱沒於黑暗之中，“緋雪，你要的想必是兵符吧，是上官宸派你來的，是他要你來這裡冒險的，是不是？”

緋雪的心，緊緊揪着，凝視着他，“李大哥，我來這裡的目的，並不只爲了那兵符，如果不是因爲擔心你的傷勢和性命，我爲何要將自己至於此等的境地。”

他的悽慘的一笑，聲音之中，帶着些許的冷笑：“擔心。緋雪我要的不只是擔心……”

她擡首，對李奇雲的不置可否，像是步入一灘泥淖，無法找到出口。

“李大哥，難道你真的想一直都跟着敵國的將軍嗎？”

望着他的沉默不語，緋雪的眼中，迎來一片驚痛。她彎起脣角，不再繼續糾纏，她想，她已經知道答案了，轉身便走。

“你想要的東西，不就是都澤國的另一半的兵符嗎？我可以給你。”身後的那一個聲音，卻讓緋雪雙眼一片濡溼，心微微發痛。

她微微仰起臉，深吸一口氣，不讓眼淚留下，天際的星辰，在她眼中越來越模糊。而緋雪的語氣，卻愈發的堅定。“我要的，還有往日的那個對我照顧有加，那一身的淡然令我欽佩的李大哥，你也可以給我嗎？”

背後，只剩下死寂的沉默，他始終沒有迴應。

即使自己得到兵符，又如何，上一刻還是咫尺之間的距離，而下一刻，卻變得如此的遙不可及。

緋雪彎起嘴角，笑意卻那般苦澀。她生生嚥下心中的苦澀，空氣之中，像是也凝結成陌生的氣味，使她無法掙脫開。早在她遺失了自己的這顆心的時候，就應該明白的，失去了，便很難再尋回來。即便是找到了，也已經是物事人非。

那麼，此時的她代表着都澤國前來冒險取那一半兵符，而他，李奇雲，卻早已成了投誠敵國之人。她與他，是不是已經站在了對立方，已經成爲了敵人。

此刻，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隻需要從李奇雲的手中接過那一半的兵符，就可以毫不留戀的離開。甚至不知道，到底他爲何而轉變，轉變得如此的徹底，如此的決絕！

“不如，我們來看看，到底這個秘密會隨着李奇雲戰死沙場而被塵土徹底掩埋，還是他會帶着戰功等到凱旋之時，親口告訴你！”上官宸的陰冷的話語，此刻卻幽幽地傳入耳邊，我緊緊閉上眼睛，胸口泛上隱隱的痛。

上官宸曾經說過的“這是個秘密”，究竟又是何秘密？方纔爲何李大哥不把一切都告知她？

如果他身上揹負的身份，不再是李奇雲，不再是曾經關愛她的李大哥，他又將是誰？真的將成爲上官宸眼中所嘲笑的可笑之人？追憶過往，心中卻只剩下一片虛無，也許，她害怕的，是曾經的美好，往後只能在夢裡才能出現，所有的事情，再也無法繼續。

黑夜之中，身披一襲凝重的紅衣，緋雪像是鬼魅一般沒入夜色之中，心如死灰。搖曳的裙襬，摩挲着青玉石板鋪成的地面，她的視線之中，暗暗停留在那一地青苔之上，暗暗一笑，帶着無際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