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的爭論，讓席存瑞頭昏腦脹。可惜的是，除了無休止的爭論，會議結束的時候依然沒有產生結果。

席存瑞很想動用總統的權力，讓唯恐天下不亂的將軍老實下來，可是他不能這麼做。對席存瑞這種沒有軍方背景的總統來說，失去軍隊高級將領，特別是四名參謀長的支持，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四名參謀長中，只有海軍參謀長與陸戰隊參謀長明確支持他，陸軍參謀長與空軍參謀長已經厭煩了他的沉默。如果在這個時候動用總統權力，即以中國軍隊總司令的身份下達命令，後果就更難想像了。

宣佈將繼續開會討論之後，席存瑞讓秘書送走了官員與將領。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雖然已經非常疲憊了，但是席存瑞還不能休息。離開總統府的時候，他讓生活秘書帶上了打包好的晚餐，以及一碗專門爲他熬製的蔘湯。這幾個月，席存瑞每天都要喝兩碗，完全靠蔘湯保持精力。

上山的路上，席存瑞在車上小睡了一會。

等他醒來的時候，轎車已經開進了療養院。出來迎接他的依然是顧祝同，只是這次馮承乾也在。

之前，席存瑞來過四次，都沒有遇到馮承乾。

當然，他認爲是馮承乾不想見他。不管怎麼說，馮承乾是上百歲的老人了，就算沒病沒痛，也不可能到處亂跑。

“馮老在等你，吃晚飯了嗎？”顧祝同仍然很熱情，“沒吃的話，我準備了一些，只是怕不合你的口味。”

“老顧，不用客氣了，我在路上吃了點東西。”

“行。那我給你準備些水果點心。對了，想喝點什麼？昨天，老李親手釀的葡萄酒出缸了，味道還不錯。”

“那就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你知道馮老的房間吧？”

席存瑞點了點頭，馮承乾地位崇高，但從不搞特殊，他住的也是跟其他人一樣的單人套房。

“你先過去吧。我去找老李要幾瓶葡萄酒，等下就過來。”

席存瑞沒多羅嗦，雖然顧祝同爲人隨和，讓人覺得很親切，但是他來這裡的目的，是要尋求幫助，而且是顧祝同無法給予的幫助。要知道，顧祝同是很純粹的軍人，而沒有人認爲馮承乾也是純粹的軍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馮承乾纔是中華民主共和國的締造者。

馮承乾的房間裡有點暗。只亮着一盞小燈泡。他的私人生活秘書、或者說是勤務員在門口等着席存瑞。書房裡稍微明亮一些，不過也只點着一盞檯燈。馮承乾正坐在書桌後面翻看着一本很厚的書。

光線太暗，席存瑞沒有看清楚書面上的名字。

等他走過去的時候，馮承乾已經把書放下了。

還好，勤務員出去的時候，點亮了書房裡的吊燈，頓時明亮了許多，也讓席存瑞注意到了書房裡的陳設。

可以說。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書房，四周全是書櫃與書架，上面擺滿了圖書。

讓席存瑞有點驚訝的是。書櫃與書架上都是一塵不染，而且在角落裡還有一架專門用來攀爬的梯子。

難道馮承乾還自己爬上梯子去取書架上面的書？

席存瑞仔細留意了最近一個書架上的書，發現都翻閱過，而且有不少還不止一次的被翻閱過。

顯然，馮承乾看了足夠多的書。

除此之外，書房裡就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了，甚至連一張油畫都沒有，而且牆壁都被書櫃與書架擋住，也沒有地方掛油畫。

在所有陳設中，唯一算得上值錢的，就只有那隻碧玉書籤。

席存瑞知道，這隻書籤是緬甸在獲得獨立之後，緬甸總統首次訪華時，去專門拜見馮承乾的時候留下的禮物。當時，馮承乾還打算上交國庫，而且還由此產生了一項法案，即外國領導人或者友人贈送給國家領導人、政府官員的禮物，只要價值超過了一百華元，全部得上交國庫，如果想留下，就必須自己掏錢購買。只是，緬甸總統贈送這件禮物的時候，法案還沒有出臺。最終，當時的總統專門簽署了一份總統令，准許馮承乾保留緬甸總統贈送的私人禮物。

事實上，這隻碧玉書籤確實非常值錢。

要知道，這是用最好的緬甸玉製成的，而且是用一整塊翡翠打磨而成，厚度還不到兩毫米、寬二十二毫米、長二百二十毫米，通體碧綠，沒有一點雜色，而且具有極佳的光澤與良好的透光性。四周是由純金製成的框架，上面雕刻着山河圖案，頂部是象徵中國的長城、底部則是象徵緬甸仰光大金塔。

就席存瑞所知，原本還有一條鑲嵌了上百顆寶石的金龍配飾。

只是，他沒有看到那件更加精美的配飾，大概是馮承乾覺得不大搭配吧。

“吃過晚飯了嗎？”馮承乾很客氣，只是言語舉止中透露着一股讓人敬而遠之的威嚴。

“已經吃過了。”席存瑞覺得自己像個面對班主任的小學生。

“你過來的時候，我讓顧祝同給田黛芳打了個電話，聽說下午的會議又搞砸了。”馮承乾站起身來，揮手示意讓席存瑞坐到沙發上。“田黛芳是一個沒有多少主見的人，他不會給你添麻煩。陸戰隊那邊，問題也不是很大，你需要擔心的是另外兩位參謀長，還有幾名不大配合的部長。”

“馮老……”席存瑞可不敢在馮承乾之前坐下。

“坐吧，不要拘謹。”馮承乾走過來，先坐了下來。“我還聽說，你這段時間跟財政部長與央行行長進行過好幾次單獨會晤。”

“關鍵就是錢。”

馮承乾笑了笑，說道：“錢誕生之後，就成了所有人的問題。不過你要感到慶幸，因爲你面對的只是一場局部戰爭。”

席存瑞的眉頭跳了幾下，馮承乾這句話的意思，似乎他也贊成打大仗。

“我記得，你參與過‘蘇州園林體系’的創建工作。”

“當時。我只是負責檢查條款，沒有做多大的貢獻。”

“你這麼說，就是太謙虛了。”馮承乾把放在茶几上的檀木盒拖到面前，從裡面拿出了一根古巴雪茄。

顯然，席存瑞很是驚訝。

馮承乾都一百歲出頭了，竟然還沒戒菸，而且抽的是味道濃烈的哈瓦那雪茄。

看到馮承乾點上雪茄，席存瑞才發現。馮承乾的舉止很穩健，在剪掉雪茄頭的時候非常有力。

“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當時還提交了一份報告，詳細分析了‘蘇州園林體系’存在的嚴重弊端。”馮承乾靠到沙發上，語速不是很快，但是吐詞非常清楚。“我仔細看過，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記得，你在裡面寫到，我們不可能仿效英國，因爲我們沒有英國那樣的殖民地體系。也不可能像英國那樣，通過掠奪殖民地的金銀來充實自己的國庫。從而使我們的貨幣能夠以金銀做保障。在最後，你給出的結論是，‘蘇州園林體系’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遲早會因爲我們沒有足夠的金銀做爲保障，而導致以華元爲核心的世界貨幣體系崩潰，並且由此引發全球性的金融與經濟危機。”

這下，席存瑞更加驚訝了。

要知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他自己都忘記了那份報告的內容，至少沒有像馮承乾記得這麼清楚。

“事實上。你的擔心正在變成現實。”

“可是……”

“關鍵是，我們當初爲什麼要在英國金融家的幫助下建立起‘蘇州園林體系’？”馮承乾笑了笑，說道，“原因很簡單，我們打敗了英國與美國，因此英鎊與美元再也無法充當世界性的流通貨幣，必須有一種貨幣來取代英鎊與美元，而且只能是戰勝國的貨幣，不是華元就是馬克。沒有‘蘇州園林體系’，也會有‘法蘭克福體系’，馬克將取代華元，成爲與黃金直接掛鉤的貨幣。”

席存瑞暗自嘆了口氣，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更重要的是，我們能夠通過戰爭來摧毀敵人，把敵人的國家變成廢墟，卻無法用軍隊來奪取金融霸權。你是搞經濟的，應該非常清楚，決定利益分配的不是軍人，而是跟金錢與數字打交道的金融家。我們要掌握戰爭紅利的分配大權，要想獲得最大的一份紅利，就必須奪得金融霸權。對我們來說，建立‘蘇州園林體系’不僅僅是爲了壓制馬克，而是要讓我們成爲世界的領導者。”

“只是，這並不能解決體系中存在的問題。”

“需要解決嗎？”馮承乾反問了一句，隨即說道，“你現在身在局中，反而不如十多年前看得清楚了。‘蘇州園林體系’存在的問題根本無法解決，也不需要解決，我們做的任何努力，都只是推遲這些問題爆發的時間，也就是讓現有的體系維持下去，但是卻無法避免其最終瓦解。”

“這……”

“做爲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你必須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哪怕這是一個註定會讓你遭到民衆唾罵的責任。”

席存瑞鎖緊了眉頭，他並不缺乏勇氣。

“關鍵就是，你所做出的犧牲是對國家與民族有利的，而不是在出賣國家、更不是在損害中華民族的利益。”

“馮老，我明白！”

“你不明白，如果你有的只是勇氣，那你不一定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席存瑞擡起頭來，在馮承乾面前，他覺得自己很渺小，根本不是國家的最高統帥，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