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最後一縷晚霞也沒入了山林之中。而一輪被咬了一口的月亮已經掛在了梢頭。

“嗤”的一聲，黎霜沐劃亮一根火柴，點着了叼在脣間的一根香菸。吸了一口後，便開口說道：“關於這次考試，我想到一些內容。你們聽一聽，然後再看看有什麼要補充或者糾正的。”

尹曠看了一眼王寧，然後道：“爲什麼不大家一起商量？”王寧道：“其他人都不是笨蛋。不提還好。一旦我們說的多了，他們很容易就可以想明白那件事兒。當他們知道他們像我一樣的時候，你認爲有多少人還能夠像我一樣淡定？”

所謂“像我一樣”，指的正是王寧的短命。雖然班裡有些人的壽命已經不足以讓他再死一次，但是壽命的多少在這個“西遊”的世界中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如果死在了“西遊”中，能不能復活都還不知道。如此，死亡這個詞對精神的衝擊將會更大，恐懼也將被放大。如此想來，王寧的考慮也並非沒有道理。

尹曠無奈，然後看向黎霜沐。

黎霜沐道：“首先我要提到的是這部電影的名字。‘降魔’！這就預示了我們要做的事情。那麼如何降魔？電影中兩種做法，一種是‘一刀殺’，比如空虛公子和天蠶腳，以及前期的段小姐。另外一種是喚醒妖怪心中的真善美，感化妖魔，讓妖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代表人物陳玄奘和他師傅。他們的兩種選擇，也是我們的兩種選擇。從校長給出是否殺死白龍的任務就可以看出。那麼，問題來了，我們選擇哪一種？是殺，還是不殺？當然有一點是肯定的，殺與不殺，都建立在我們能夠降魔的基礎上。如果我們被妖怪殺死了，一切空談。”

尹曠看向王寧，道：“殺了小白龍和青蛇妖，給咱們招來了一羣的潛在敵人。獎勵什麼的暫且不提，負面影響卻是不少。那花果山十三太保就足夠我們喝一壺，更別說還有西海龍宮的‘蝦兵蟹將’。接着扣除100點的佛緣，而道功才加10。認真計較起來，我們受到的懲罰要大於我們的收穫。所有我想校長或許不鼓勵我們以殺的方式‘降魔’。”

王寧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你是在怪我殺死白龍馬咯？”尹曠搖頭，道：“就事論事。”王寧道：“你們可別忘了。‘西遊降魔’的結尾，孫悟空還不是被《大日如來真經》的‘如來手印’壓在了下面。在我看來，這和一刀殺沒什麼區別，還是暴力鎮壓。什麼喚醒真善美。那一個大手印，就是一個巴掌，響亮的扇在那些光頭和尚臉上，尤其那個陳玄奘，還有他那個胖師傅。所以，如果讓我選擇，就一刀解決了了事。殺個白龍馬15%的劇情扭轉度。殺了沙和尚不知道有多少。或者連陳玄奘也宰了！”

尹曠道：“相反。我反而覺得孫悟空是被陳玄奘以佛法馴服的。”王寧一笑，道：“我就不評論你的腦子了。因爲首先我就覺得你視力有問題。那麼大一個手印打從宇宙裡打下來，不是暴力還是什麼？要佛法真有這麼厲害，我還用刀子幹什麼？直接動嘴了。”

黎霜沐道：“不。我更贊同尹曠的說法。別的暫且放下，單說那麼巨大一個手印打下來，如果那手印是真實存在的話，不知道要死多少無辜的百姓——大半個中國的面積都被那手印覆蓋了。佛法一向勸人向善，回頭，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所有，那所謂的‘大日如來手印’根本不存在，僅僅是孫悟空心中的魔在作怪。陳玄奘‘立地成佛’吟誦《大日如來真經》，勾起了孫悟空對如來佛的恐懼。所謂‘魔由心生’，而佛也由心生。片尾那一幕，並沒有違背‘降魔篇’的主旨：誅魔性，存善性。恰恰是主旨的點睛之筆。”

王寧愣了愣。深入一想，似乎……真的如黎霜沐所說。電影歸電影，必須有東西可演。最後那一幕，總不能就陳玄奘在那裡坐着唸經，然後孫悟空“啊”的大叫一聲倒下，然後——就沒然後了，劇終！如果真的是這樣，只怕觀衆都要火燒電影院來發泄心中的不滿了。所以才通過特效把孫悟空心中的魔和佛就具現出來，呈現給觀衆。

“那麼你們兩個的意思是：咱們費勁功夫，不惜死個把人把妖怪打趴下了，然後不殺它，反而坐下來和它談人生談理想，在說一句‘好好做妖’就放他走。是這樣嗎？”吃了一癟，王寧就以這個方式來反擊尹曠和黎霜沐。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如果尹曠和黎霜沐兩人同意了，就間接的承認了他們是傻子。如果反對，那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王寧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對手的機會。

黎霜沐吸了口煙，然後緩緩吐出，道：“如果僅僅是如此，那麼這兩個選擇也太尋常了。”他偷偷的瞥了王寧一眼，暗道：“早知道就不帶他來了。”繼續道：“我在意的是，這兩個選擇的背後，延伸出來的更深層次的東西。”尹曠看向黎霜沐，道：“你指的是……”黎霜沐點點頭，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就麻煩大了。”尹曠沉默不語。

王寧看看黎霜沐，又看看尹曠，不問，慢悠悠的靠在樹幹上，等着他們自己說出來。

只聽尹曠說道：“佛與道的宗教對抗！”

王寧挑了挑眉，道：“佛道之爭？這和那兩個選擇有什麼關係？”尹曠道：“殺死了白龍馬，唐僧就沒馬可騎，於是就扣減15%的劇情度。那如果再殺死沙僧，豬八戒，甚至孫悟空——我這是假設——沒他們的保護，唐僧還能取經嗎？沒有取回佛教真經，佛教又如何在中國進一步的傳播。所有我們才扣減100點的佛緣。”

黎霜沐道：“今天在城裡你們也看到了聽到了。大街小巷除了談論妖魔的，就是議論佛法高僧的。可見道教在民間的存在感低到了何等的程度。宗教依賴信徒兒存在。觀一葉而知秋。可見道教的信徒正在不斷的減少。而佛教的信徒增在急劇增加。顯然，這不是天上那些道教神仙們想看到的。”

尹曠嘆息一聲，道：“可是，他們卻不願意爲飽受妖魔摧殘的無辜百姓伸出援手。修道之人只知道修道昇仙，提升修爲，然後爭奪法寶福地，又有多少真的將百姓的死活放在眼中。活該他們信徒越來越少。仙俠仙俠，不仙不俠，不三不四。”尹曠顯示嘆息，隨後就轉變爲不屑了。

道教乃是真正純正的本土宗教，卻不顧念百姓疾苦，反而傳自天竺的佛教弟子四處奔走，驅魔降妖，造福百姓，不斷受到百姓的愛戴和信仰。當初在聽那捕快說“如果佛法真能救我，叫我吃齋唸佛也甘願”，尹曠心頭還真不是滋味。

不關乎信仰什麼宗教，單以本土和外地論，本土之人肯定對本土的東西肯定比外地的東西更有感情。

黎霜沐道：“在《西遊記》中，唐僧取經，得到了李世民的全力支持，雖然一路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卻最終修成正果，使得佛教在華夏進一步得到傳播。”

王寧道：“等等！你不是說佛道之爭嗎？你們只說了佛，道呢？我怎麼沒看出來他們在哪裡有爭鬥。甚至在取經路上，天上的神仙還幫了唐僧他們。”

黎霜沐笑道：“那你數一數，唐僧他們遇到的妖怪，有多少是從天庭‘逃’下界的？神仙都是能掐會算的。開個天眼通更是小事。你以爲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坐騎啊童子啊跑到人間胡作非爲？真正給唐僧帶來致命威脅的，差不多都是從天庭‘逃’下界的吧。”

“呃。”王寧道，“《西遊記》我不熟。我只想問，這些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難道校長是要我們拆散取經隊伍，讓他們取不成經？”

尹曠點點頭，道：“根據崇明學長的描述，校長對‘本地’和‘外地’看得挺重。而對我們來說，道士本地，佛事外地。所謂劇情扭轉，只怕就是指全力阻止取經隊伍的組建，阻止佛教進一步的在本土擴張。”

王寧道：“那說來說去，那兩條路，你們究竟選哪一條？”

黎霜沐不答，悠悠的吸了口煙。尹曠也沉默不語。好一會兒，黎霜沐才道：“原本我以爲場景都是校長虛構出來的。裡面的人也是NPC。一堆會行走的肉。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樣樣不缺。”尹曠道，“如果我們阻止陳玄奘西天取經，那又有誰能夠拯救天下飽受妖魔禍害的無辜百姓？”

王寧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