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這個時候大概到了夜裡十二點鐘，也算得上是一天裡最冷的時間段，唐興雖然穿着一身保暖性很好的衣物，但依舊耐不住寒風的侵蝕和內心深處的發毛，牙冠竟然不停地撞擊在一起。

不過這個時候卻沒有人笑話他。

說實在的，要不是親眼看見這個“影子”是馬看山施法召喚出來的，牛小海和鍾狸兩個人早就如脫繮的野馬一樣，頭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黑色符籙燃盡的煙塵越聚越實，很快就凝結成一個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的模樣。

如果僅看身體輪廓，它跟地上的那具屍體竟然出奇的相似。

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呈現在其他人的視野中，這個“女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的屍體旁邊，低着頭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好像沒有任何反應一樣。

馬看山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因爲這個女生還不相信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只有在第七天回魂夜裡，他才能捨棄這一切，以另外的一種形式存在與這個世界上，然後等待機會重新輪迴入世，完成一整個輪迴。

馬看山整理了一下思路，畢竟像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跟一個“死人”說話，和跟“鬼魂”說話是有區別的。

現在這個女人的影子還算不的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鬼，如果處理不當，很有可能會把她激盪成飛灰，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也是驅鬼法門被禁止使用的原因。

現如今，不僅人要講人權，連鬼也要講鬼權了。

馬看山對九兒說道：“你注意一下，不要嚇壞她，現在把我的話說給她聽。”

“哦。”

九兒低眉順目地答應了。

馬看山決定先從最簡單的問題問起，這可以有效喚回她的神志。

“你問問她，叫什麼名字？”馬看山對九兒說道。

九兒款款走上前去，雖然是深夜，但她依舊還是那一身輕紗般睡袍的打扮。

九兒很清楚該怎麼和這種小女生打交道，她坐在這由煙霧形成的影子旁邊，一開始並沒有說話。

由於這個女生的特殊身份，實際上，她是看不到除了九兒之外的人存在的。

她現在並不知道自己已死，也不知道九兒實際上是個鬼，只是潛意識中覺得學校裡不應該有這樣穿着暴露的女人出現。

但是，在她的眼中，原本熟悉的校園早就變得有些奇怪，原本應該是熙熙攘攘的校門口，只有偶爾零星幾個人出去，而且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她現在還有些糊塗，見九兒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便怕怕地往一旁挪了挪。

九兒問：“小妹妹，你怎麼會坐在這裡呀，你叫什麼名字？”

這女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熟悉而又陌生。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猶豫地開口道：“我叫夏雪，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九兒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這是夏雪目前唯一能看到的陽間的事物：“咦，地上躺着的是誰呀？”

夏雪用力搖了搖頭：“不知道，很眼熟，但我看不到她的臉，只是覺得她應該是個我很熟悉的人。”

“那你爲什麼不把她翻過來看看她的臉呢，或許你能認出她。”

“不……不了，我總是覺得如果認出她來會有什麼很不好的事情發生。我只要待在她的身邊就好了。”

“那你不想知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裡麼？”

“爲什麼……”夏雪的眼神變得空洞起來，身子開始變得一陣模糊，不少煙氣開始四散飄去。

這是她開始回憶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徵兆，也正是楊逆等人想要找到的真相。

馬看山知道這用驅鬼術凝結成的鬼影並不能長時間存在，於是決定下一劑猛藥。

他從心中向九兒發出了一個信號，九兒立即就明白了過來。

“既然這樣，那我幫你翻過來好了。”

九兒一邊說，一邊作勢要扶起地上不着片縷的屍體，但實際上她如果不施法，根本就碰不到這個陽間的物體。

馬看山向牛小海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一下子就把女生的屍體給翻了過來，嚇得唐興趕緊到處打量，生怕那些看守現場的人會趕過來。

女生蒼白的身體已經沾滿了地上的泥土和碎屑，顯得骯髒不堪，就好像是一具最精美的藝術品被不懂欣賞的人隨手丟進了垃圾堆一樣。

她的一頭黑髮又密又長，幾乎遮住了整個整個上半身，身上看不出外傷，但雙腿的姿勢依舊能表明她在死之前是遭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女屍被翻過來，夏雪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小手捂住櫻口，滿臉的不敢置信。

九兒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諄諄善誘道：“你認出她來了嗎？”

夏雪雙目圓瞪，胸口一陣急劇起伏。

像九兒一樣，她現在身上穿着的依舊是視頻中的那一身白裙，顯得純潔無比。

“她……她是我？”

九兒有些不忍心，她想起了自己頭七那天，第一次看到自己破碎屍體是的震驚與恐懼。

她款款起身，輕輕將這個由煙氣組成的女孩摟在懷中，溫言道：“我想你應該猜到了，你，已經死了。”

“死了？可爲什麼我沒有感覺？”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死從來都不是生的對立面，他只不過是生的另一種延續罷了。”

九兒想起來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從哪裡讀來的一句話，輕聲安慰着。

“可是，我爲什麼會死？”夏雪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馬看山心中一喜，直到現在爲止進行的都很順利，現在甚至不用九兒的引導，這個名爲夏雪的女孩就開始自己主動回想起發生這一切的原因了。

九兒深知自己的使命即將達成，她更加溫柔，就好像是一個相熟很久的鄰家大姐姐一樣：“對呀，你好好想一下，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又爲什麼會死掉呢？”

夏雪的身體開始變得躁動不堪，更多的煙塵開始散去。

這並不是一個好跡象，如果馬看山不能在煙塵散盡之前把夏雪恢復原樣，這個女孩的靈魂就會徹底湮滅。

好在九兒似乎對這種靈體頗有研究，她一手輕輕怕打着夏雪的後背，一股精純的元陰之氣被一絲一縷地注入夏雪體內。

很快，原本模糊的身影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我記得，我剛下課，正在往宿舍走，在剛進門口的時候突然遭到了攻擊……”

接下來，夏雪以她自己的視角，斷斷續續地描述着衆人已經在監控視頻中看過的一切。

只是，作爲第三方端坐在電腦前看視頻是一種感受，但聽當事人親口訴說當時驚心動魄的場景又是另一種感受。

幾個人默默地聆聽着，似乎能感受到女孩當時的無助和恐懼。

在馬看山的指點下，九兒也在一點點的引導着夏雪的描述方向，儘量還原當時的一些視頻拍攝不到的細節。

然而，當夏雪把整個過程都描述了一遍後，馬看山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時間已經拖得太久了，說不定什麼時候，那幾個值夜班的警察就會過來把他們趕走，如果再讓他們發現現場已經被破壞，還不知道會鬧到什麼程度。

特別是唐興，都有些後悔帶馬看山來案發現場了。

“那你還記得，殺害你的人長什麼樣子嗎？”九兒不死心，直接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夏雪努力地搖了搖頭：“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到他的臉。”

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臉。”

九兒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此時的夏雪已經完全沉浸在對當時場景的回憶中，現在的她甚至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有人在她身邊問，她自然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

夏雪邊想邊回答：“當時我覺得有人抱住了我，可是當我回頭看的時候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現。後來，他把我拖進了灌木叢中，開始撕扯我的衣服，憑感覺我知道他當時應該是正面對着我的，我甚至記得在掙扎中我還抓破了他的臉，可是依舊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我感覺殺死我的就是一團空氣。”

馬看山趕緊蹲下身子，撿起腳邊的半截冬青枝條，輕輕撥開女屍的手指，果然看到她右手中指、食指略微有些長度的指甲縫裡有一些好像人體肉屑的組織。

他並沒有去動，這種關鍵的物證，還是留給警察去發現好了。

“你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現嗎？”九兒尚不死心，繼續追問道。

誰知夏雪只是略微想了一想，堅定道：“沒有了，當時又黑又亂，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這一下，不僅是九兒，就連馬看山也有些喪氣。

他原本想着，能從受害者口中找到什麼關鍵線索，但沒想到卻和監控錄像中的一樣，那個兇手就和根本不存在一樣。

就在他開始考慮是不是散去法術，以免得這個女生的靈魂受到進一步損害時，突然夏雪再次開口：“哦，對了，我雖然沒有看見他，當時在我停止呼吸之前，我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這一次，九兒和馬看山同時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