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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人遊戲 - 第十二章字體大小: A+
     

    “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和他走到一起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好像沒有特別的激動,也沒有什麼波折。畢業以後他考上了研究生。他研究生快畢業的時候提出和我結婚,可當時我一點也沒有結婚的心理準備。但是我們還是一起去了兩邊家裡。我的父母,他的父母,還有兩邊的親戚對我們都很認可。他家裡還給了我們不少錢,讓我們先租房子,買些必備的東西。回來之後我們就開始採購,買了牀、櫃子、桌子、沙發、家用電器還有鍋碗瓢盆一類,置辦了好多過日子用得着的東西。他很快租好了房子。但是我心裡那種沒有意思的感覺卻一天比一天膨脹,想到自己的一生就這樣決定了,從此就要跟這個對我來說沒有一點新鮮感和神秘感的人過一輩子,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也太可怕了!那一段日子我每天恍恍惚惚的,腦子很不清楚。我迷迷糊糊反反覆覆想着同一個問題——結婚還是不結婚?我真的比哈姆雷特還難決斷。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我知道他很愛我,我也可以愛他,但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確是找不到那種相愛的感覺。最後我還是痛下決心,向他提出了分手。他吃驚極了,以爲我瘋了。”

    徐達問她:“你後悔了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徐達說:“沒有後悔就不算什麼,至少你並沒有認爲自己做錯了。”

    馮蓓深深地點點頭。

    晚餐結束,他們走出餐廳。馮蓓忽然頭暈起來,身體也有點發飄。

    徐達發現她臉色不好,問她:“你不舒服嗎?”

    她未及答話,胸中突然翻騰起來,有一股熱流往上涌,差一點吐了出來。她意識到自己喝多了。

    他扶住她,生怕她倒下去。“到我房間休息一會兒再走。”他不由分說按了電梯,把她帶到了樓上。他打開房門,讓她靠在沙發上,十分歉意地說:“真不該讓你喝那麼多!”

    她想說沒關係,可是她頭暈得厲害,渾身直冒虛汗,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從冰箱裡取了一瓶礦泉水倒進玻璃杯裡遞給她。礦泉水冰得涼涼的,一串串的小氣泡噝噝地冒出來,沿着杯壁飛快地上升,在杯口噼噼啪啪地爆炸着。她接過杯子時有許多細小微涼的水珠飛濺到臉上。

    “喝口水吧!”他溫柔地說。

    她接過杯子垂下頭抿了一小口。

    她感到胃裡的翻騰突然加劇了,頭暈得也更加厲害了。

    “很難受嗎?”他關切地對她說,“吐了也許會好一些。”

    她虛弱地搖搖頭。

    “到牀上去躺一躺吧?”

    她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已經把她從沙發上扶了起來。她順從地躺到了牀上,躺下之後馬上就覺得舒服了很多。

    “真不該讓你喝那麼多酒。”他再次自責地說。

    “我其實挺能喝的,我還從來沒有喝醉過呢。”她聲音微弱地說,似乎在爲他開脫。

    “你別說話,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等緩過來了我送你回去。”他輕聲地對她說。他的神情裡有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溫存和憐惜。他替她蓋好毛毯,動作非常地細緻和輕柔。

    倦意像海浪一樣向她席捲而來,又將她席捲而去。她聽他的聲音既遠又近,就像是迴音一樣。他的面容在她眼前變得模糊。但她心裡卻很溫暖,也很踏實,彷彿得到了某種依靠那樣既滿足又安心。她就在這種既滿足又安心的心情裡漂浮和升騰,就像浸泡在溫暖愜意的水裡,又像在雲端漫步,瞬時到達了一個全然不知的境地。

    在一個很短的片刻她睡着了,睡得無比香甜。甚至還做了一個短夢,夢裡她穿着雪白的紗裙在一座豪華的房子裡參加一個盛大的舞會,隱約自己就是舞會的主角,心裡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快樂。

    這個夢在她睜開眼睛之後才慢慢散去。她看見他坐在靠窗口的圈椅裡,正遠遠地看着她。

    “好點兒了嗎?”看見她醒了,他問她。

    “好多了。”她很不好意思,很快坐了起來,頭還是有點暈。

    他走過來,把一個枕頭替她放在牀頭,讓她靠得舒服一些。

    “彆着急,等你歇過來再走,否則我會不放心的。”

    他重新給她倒了一杯水。

    那些小氣泡又一次噴到她臉上,帶着清新的涼意。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他瞄了一眼顯示屏,慢悠悠地說:“短信,我太太發來的。每天的例行公事,只要我沒在家呆着,晚上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準會收到她這麼一條信息。我太太很有意思,經常她自己其實也沒有回家,但她會用電話查一遍崗。”

    她聽出他語調中的詼諧,但卻感到胸口一陣酸楚。

    “她很在乎你。”她說。

    “也許是吧,”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也許就是提醒我還有婚姻關係存在,誰知道呢?”

    “結婚好嗎?”她聲音很輕地問他。

    他在牀沿的另一側坐下來,隨手拿了一個枕頭靠在牀頭。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如何,我們剛開始的時候很好。那時候我們在一個單位,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飯,一起看書,一起逛街買東西。她年輕、漂亮、聰明、能幹,而且還特別溫柔和嬌氣,我覺得她身上集中了女人所有的美好品質。我心裡特別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理想的伴兒。很快我們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之後婚姻就變成了家庭,事情多起來,兩個人的注意力也不在彼此身上了。再後來孩子長大了,我們已經習慣了各忙各的。說好聽點是各人有自己的事業,說得客觀一點,夫妻關係在不知不覺中變冷了,變淡了。這種變化當然不是發生在一天兩天,我不知道別的夫妻是怎麼維護他們的婚姻或者說感情的,在這方面我和她都是那種不刻意的人。我們從來不會給對方製造一些驚喜什麼的,就是自自然然平平常常那種關係。唯一的好處是我們一般不吵架。但是我也發現我們越來越彼此不需要了,我和她之間沒有那種相互依存血肉相連的關係,我們完全是兩個獨立的互不相干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和她回到家裡只是因爲我們都住在這座房子裡,很難說是爲了對方而回到這個共同的家庭裡的。這麼一想心裡很寒冷。”

    他的話讓她很震動。她心裡莫名地有一點替他難過。

    “當初想過爲什麼要結婚嗎?”

    “說實話沒有。那時候的人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就結婚,大家沒多大區別。”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結婚嗎?”她問他。

    “沒有重新選擇這樣的事情。”他說。

    “我說的是如果。”她說。

    “至少我會考慮再三之後再作決定的。”他想了想回答她。

    兩個人側過身,臉對着臉遠遠地相互凝望着。

    好久他們沉默着,沒有改變姿勢。

    牀很寬大,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一片海。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時候一個微小的動作或者表情就可能會使他們之間這片海迅速退潮,但是那個時刻沒有出現。他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帶着一點鬆弛下來之後的疲憊說:“現在我只想善待自己,吃得清淡一點,多一點睡眠,能夠保持心情愉快就更好了。”

    她淺淺一笑,說:“如果你不說出來,我還以爲你肯定是想着事業蒸蒸日上,自己能有更好的發展呢。”她輕輕地嘆口氣說,“儘管我們每天見面,其實我們還是陌生人。”

    他鄭重地糾正她說:“我們不是陌生人。”

    她聽了一怔,忽然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去拉住他的手,但她忍住了。

    她提出告辭。酒後的難受勁兒已經差不多過去了。

    他開車送她回去。

    下半夜的街道寂靜空曠,道路顯得比白天寬闊。

    一路上他們默然無語。

    到她宿舍樓下他關閉了車燈,側過身一隻手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他摟得特別當心,特別珍惜。她的心狂跳起來,情不自禁地撲到了他的懷裡。她心一酸,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流淚,是爲了自己,爲了他,爲了這個即將逝去只剩下分別的夜晚,還是爲了別的什麼?她心情複雜,就像一個滿心委屈的孩子,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會一個勁兒地流淚。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過了一會兒他像拍一個孩子一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輕聲地說:“我看着你進去。”

    “好。”她輕聲地答應。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溫柔。

    報社的改革正趨於平穩,卻突然颳起了一股調離之風。

    首開此風的是社會新聞採編室副主任羅衛,他被電視臺挖走去當了體育頻道的節目主持人,很快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人,令同事們尤其是報社的年輕人羨慕不已。

    羅衛長相英俊,性格活潑,一分到報社就當了娛記。他腦子靈活,喜歡張羅,朋友又多,很快成了捧星專業戶。據說他一手捧紅過好幾位明星,他自己也因此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腕兒。不過羅衛最喜歡的還是體育,做了幾年娛記之後他跟領導軟磨硬泡討價還價終於如願以償當了體育記者。他是一個超級球迷,只要跟球沾邊的事情他如數家珍,簡直就是一個數據庫,加上文筆又好,是寫球賽難得的好手。每次重大賽事之後他總會及時發表文章,對球賽進行分析和評述。他的文章文風辛辣,觀點精闢,夾槍帶棒,陰損刻薄,讀來酣暢淋漓,深得讀者喜愛,是體育版上最有特色的招牌菜。在報社每天接到的無數的讀者來電當中,絕大部分是讚揚他的文章和打聽他人的,他是報社知名度最高的記者,也是報社“牆裡開花牆外香”的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也因此嶄露頭角,成爲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也是同齡人當中頭一個被提拔的。

    可是自從被“委以重任”之後,羅衛反而難得有機會出現在比賽的現場了。他經常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拍着大腿起急,發狠說要寫一本厚厚的書痛痛快快地說說球事,而且要好好揭露一下體育比賽裡面的內幕黑幕。時隔不久,這本書果真出版了,不過不是他寫的,而是另一家媒體的一位記者寫的。書做得十分漂亮,剛上市不久就脫銷了。羅衛看到書評之後在地鐵裡買了一本,已經是第三次印刷了,不由深受刺激。

    更讓他受刺激的是有一天他和一位頗有名氣的影視歌三棲明星約會之後出來,看見電視臺正在樓下的花園裡給這位寫書的同行做訪談。羅衛很早就認識他,從前跑體育的時候經常碰面,彼此很熟,還相互稱兄道弟。他遠遠地聽見他正在談球賽,而且是侃侃而談,頓時血往上衝,心裡失落得一塌糊塗,剛纔的一腔好心情和所有的幸福感頃刻之間化爲烏有。他心裡即刻有了兩個感悟:一是對男人來說事業的成功是什麼也代替不了的,二是不論誰出名都不如自己出名來得爽。他認爲自己應該儘快離開報社,去一個出名和掙錢更容易的地方。

    可是真要走他也不是沒有猶豫。要說他在報社也算是混得不錯的,剛剛三十出頭已經是副處級,一年前副高職稱就拿到手了,而且和上上下下的關係也都處得不錯,天時、地利、人和算是佔全了。尤其是頂頭上司沈旭東對他非常欣賞。沈旭東也是個眼睛很高的人,讓他能看上不容易。他脾氣格色,跟一般人都不怎麼合得來,別人也怕跟他搭檔。可是羅衛卻很對他脾氣,也很合他心意。他們兩個都是那種做事不肯違背自己心意,而且有話要說出來的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能尿到一個壺裡”。

    他們彼此配合默契。沈旭東對羅衛格外地好,方方面面都很關照他。比如每年年終考覈各處室只有一個“優秀”名額,此外便是“良好”、“合格”、“基本合格”和“不合格”。許多處室歷年都是處長當仁不讓地拿這個“優秀”,連副處長都輪不上,下面有意見也只能放在心裡,因爲誰也不會爲了這點事得罪頂頭上司。沈旭東其實也完全可以這樣做,但他不僅不爭不搶,每回都發揚高風亮節把這個唯一的優秀名額“讓”出去。而且他總是力排衆議也要把這個“優秀”給到羅衛,寧可自己只得一個“合格”。羅衛爲此很不好意思,也很過意不去,而沈旭東卻堅持要這麼做,還推心置腹地開導他:“這些對我已經影響不大,對你卻不一樣。”他以過來人的經驗和體會告訴他這些大大小小的榮譽都應該積極爭取,它們都會在適當的時候成爲墊腳磚,只有一塊一塊積攢起來累加上去才能夠藉助它們摘到高枝上的又紅又大的果子。在他們搭檔的三年裡,在沈旭東的大力扶持下羅衛獲得了許多的嘉獎和榮譽,他被評爲“十佳記者”、“最有創意編輯”、“先進員”、“先進個人”和“銳意進取傑出青年”,還三次獲得“年度新聞獎”。這些果真讓他脫穎而出。他最優越之處還不在於他輕輕鬆鬆地獲得了這些榮譽,而是他在屢獲殊榮的同時還能十分灑脫地做出淡泊名利的姿態。——他自己的確是從來不爭什麼,因爲一直有沈旭東在那裡毫不鬆懈而且是特別豁得出去地替他爭。

    所以他對沈旭東是非常感激的。對他來說得到這些榮譽還在其次,最難得的是能遇到這樣一個真心實意對待自己的頂頭上司。也是因爲感念沈旭東,曾經有一家新創刊的報紙想要他去,他沒有走,稍後一家體育雜誌重金聘他去當執行總編,他猶豫數日,還是沒有走。

    而這一回他卻下定決心非走不可。一方面是爲了自己的發展,另一方面報社的氣氛也讓他覺得越來越不舒服,憑本能他感覺是該走的時候了。他去找沈旭東,想再最後聽聽他的意見。

    沈旭東聽他說完,沉吟良久,吐出兩個字:“走吧!”隨後帶着痛下決心的堅毅補充一句,“你走我也走!”

    他果然說到做到。羅衛調走沒多久,他也調走了。他調到一家官辦的廣告公司去當副總裁,官升一級,走馬上任就有嶄新的奔馳車作爲他的專車,還配有專職司機,年薪好幾十萬。沈旭東一臉的春風得意,逢人便說自己是棄文從商。但是報社裡瞭解他的人能看出來其實他心裡並不像他臉上那麼高興,換句話說他其實是不想走的,走是不得已而爲之。因爲誰都知道他再待下去確實也沒多大意思,明擺着徐達不會用他,不僅不用他,而且根本就不待見他,而他又是一心想往上走的,在“希望”與“結果”之間這個距離也就比較大了。報社的人普遍認爲他最冤的並不是沒有坐上副總編這個寶座,而是他曾經藉着老岳父的關係對上層下過很深的功夫,四時八節登門送禮不說,平常馬屁也拍得很精心,可惜的是這一切全部付之東流了,就像俗話說的全都打了水漂,就連在一邊看他笑話的人都不由替他可惜。沈旭東自己對此倒不是很在乎,他本來就是賭博,自然不會在乎那一點本錢,只是覺得臉面上不太好看。他最難過和不平的是被徐達耍弄了。

    所以沈旭東儘管表面上走得瀟灑,官和錢都得到了,可是心裡卻並不見得有多麼快意。走前社會新聞採編室要爲他送行,起初他說啥也不肯參加,說沒意思,徒增傷感,可是架不住組裡的弟兄們好說歹說,他們搬出大美女馮蓓相勸,還特意召回了前副主任羅衛作陪,弄得他實在不好意思拂逆大家的美意,只好答應出席。

    餞行酒宴是用採編室多年積攢下來的廣告提成操辦的,這筆錢也是在沈旭東手上積攢下來的。根據報社的規定,凡是內部人員拉來的廣告除了提成百分之九點几几之外還可以拿到百分之二的獎勵,這個獎勵可以自己拿,也可以交給處室,沒有硬性規定。沈旭東要求大家把這百分之二的獎勵交給處室,由處室統一花銷。因爲他本人是一個拉廣告的大戶,所以這樣一規定實際上等於是他拿出的最多。這次宴請也可以看作是他本人做東。

    這頓飯熱熱鬧鬧擺了二十桌,陸續到來的人還不斷地加椅子,報社裡將近一半的人都去了,算是盛況空前。沈旭東沒想到自己在單位裡還這麼有人緣,要走了還有這麼多人來捧場,心情一激動就喝高了。

    喝高了的沈旭東端着酒杯挨桌敬酒,也挨桌發表臨別感言。他說得最經典也是後來傳播最廣的話是:“成年人有兩句最大的謊言,一句是‘我愛你’,另一句是‘公平、公正、公開’。”

    反正是要走了,他也不顧有領導在場,滿腔義憤地說:“有一個現象實在是可笑,也實在是可悲,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他提高了聲音說,“別人以爲最公正的地方其實是最不公正的,別人以爲可以講道理的地方其實是最沒有道理可講的——你們好好琢磨琢磨我說得對不對吧!”

    沈旭東在喝到爛醉如泥之前,他拉住共事多年的老同事的手,眼含熱淚,十分動情地傾吐出肺腑之言:“我總以爲輪也該輪到我們了,可是人家愣是一個箭步從你頭上跨了過去。這幫子人啊,真是太狠了!”

    有一個人對此冷眼旁觀,心裡隱隱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酸楚,這個人是副總編薛恩義。

    薛恩義倒不是因爲和沈旭東交情有多深,甚至也說不上和他惺惺相惜,只是他想到自己早有去意,卻耽擱至今,沒有走成。其實他並不像沈旭東這樣仕途多舛,相反他順得有點出乎意料,不少人鉚足了勁兒都坐不上的副總編的位子他幾乎是輕而易舉就坐上了。可是他坐在這把交椅上卻並不輕鬆,心裡也從來沒有愉快過。他對分管的後勤可以說沒有一點的興趣和熱情,總覺得自己實際上就是一個打雜的。每天上班處理的主要事務就是報社在職和離退休的幾百號人的雜事,同樣是一年忙到頭,同樣是拿那點錢,他完全感覺不到一個給大家當“保姆”的人會有什麼成就感。他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地地道道的“默默奉獻”。不說別的,一年忙下來自己連一篇像樣的文章也沒有,名下即使有幾篇好稿也是編的或者就是充當了所謂的選題策劃和終審編輯。報社裡即使是出道沒幾年的小記者小編輯,拉到贊助就能把自己的新聞作品結集出一本書,雖然也沒法正經擺到書店裡去賣,但送送朋友還是挺拿得出手的。而作爲一個報社堂堂的副總編他卻拿不出這方面的成果,他想起來總覺得矮人一頭。

    薛恩義有一塊心病,他一直爲自己的學歷自卑,而徐達對他有意無意的忽視也加深了他的這種自卑。比如徐達在人手緊缺的時候讓他參加值班發稿,但經常把他簽發的稿子專門調去審閱,明擺着就是信不過他。在這幾位副總編當中,除了新提拔的姜樹柱,薛恩義是年紀最大的人,他一向世故很深,一眼就看穿了徐達是個什麼樣的人,知道他一切都是爲我所用,別人不過都是他手底下的棋子,而且他猜疑心重,如果你真有才幹他會來打壓和鉗制你,不可能讓你充分發揮;而如果你才幹不足他會抓住你的短處爲難和刁難你,不會讓你日子好過。薛恩義心裡特別不舒服的是即使在副總編這一層徐達也要把他們分出三六九等,故意有時候和這個人走得近一點,有時候又和那個人走得近一點,有時候對張三倚重得多一些,有時候又對李四倚重得多一些,甚至還時常搞些打一個拉一個的把戲,有意製造不團結,弄得幾個副總編彼此猜忌相互嫉妒。他覺得徐達作爲一把手這麼做很無聊,也很陰險。

    薛恩義剛看出徐達喜歡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套時十分驚異,他原來還以爲這是一個正直大氣的人,結果發現自己看錯了。薛恩義是有傳統思想的人,敬重明主,鄙視佞妄小人,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甚至還有一些諸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講究。當他看出徐達氣宇軒昂的外表之下卻是狹隘的心胸,說的和做的各是一套,他相當失望。他在報社越呆越覺得憋悶,想想自己剛過完五十歲生日,到退休還有十年時間,就是有心忍,十年也不是那麼好忍的。他悄悄地四處打聽合適的去處,終於得知《尋醫問藥報》總編輯即將退休,馬上就會有位子空出來。他趕緊走門路鋪關係,託了人,也送了禮,事情正在一步步地進展着。

    薛恩義防人之心很強,不是個輕易信得過別人的人。在報社高層當中他只認張幟一個是朋友。他想來想去,決定把自己打算調走這件事告訴他,聽聽他的意思。

    張幟聽了他的想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從我的角度說肯定不希望你走,有你在我至少有個可以放心的盟友,不過替你想你還是走的好。”

    張幟說的顯然是肺腑之言,薛恩義人還沒走先生出了離愁別緒。他有點黯然地說:“其實我也不想走,一個單位呆了二十來年,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就是再沒感情也有習慣啊!我走實在是情形所迫。我跟別人還不一樣,我走既不是爲圖升官也不是爲圖發財,我就是想找一個相對清閒和相對安全的地方呆下來,只要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怕有人在背後下絆子、捅刀子就行了。跟你說句心裡話,我這個人資質不高,不過一直還是很努力的,而且也是想把事情做好的。但是我呆在這裡心裡總不踏實,總覺得自己跟不上這裡的思路,也跟不上這裡的節奏。到了這個歲數我早已經看清自己了,我就是一普通人,不是那種‘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大人物,我承認我的確是沒什麼鬥志,不願意太勉強自己,當然也不願意太委屈自己。我真是想開了,只要日子過得順心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張幟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陣淒涼。雖然薛恩義並沒有直說徐達如何如何,但他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中清楚他在這個所謂的高層中的確很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備受折磨。在張幟看來薛恩義是個極有忍耐性的人,現在連他都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可想而知情形有多糟。他想起自己好幾次有意拉他和徐達親近,他都藉故躲了。現在他明白是自己太一廂情願了,也是把事情看簡單了。他想薛恩義並非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尤其是他的建議他一般不會不採納,顯然這裡面另有緣故,或許還另有隱情。但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打算再跟着徐達幹下去了。

    夜裡躺在牀上張幟把薛恩義準備調走包括自己聽說之後的心情對老婆說了,老婆聽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薛恩義看到的徐達比你看到的徐達肯定更少僞裝。”

    張幟“哦”了一聲,問她爲什麼。

    老婆和他同樣是學經濟出身,他們在大學是同班同學,不過老婆的學位比他高些,目前正在讀博。這位準博士對官場沉浮和人際關係素來有着自己精闢獨到的看法和見解,每次聽老公說到官場政治和辦公室八卦都饒有興味,不但口無遮攔地發表評論,還知無不言地給他支招,所以張幟總是很習慣也很樂意把單位裡大大小小的事情說給老婆聽,聽她的分析和判斷,包括聽她的一些自以爲是的胡言亂語。這已經成了他們夫妻間的日常功課,也是他們夫妻間溝通的一項重要內容。

    老婆說:“這還不簡單啊,徐達想拉攏你,肯定要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給你,對你自然會以禮相待。相反他對薛恩義不看好,不看重,或者說得狠一點是根本就看不起,在他面前自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講究和顧忌。這道理太簡單了,你就想想男女關係。不管是男是女,如果喜歡對方,重視對方,必定會拿出自己好的一面,如果不在乎對方,不把對方當回事兒,態度也就大不一樣了。這還不好理解啊?”

    張幟覺得老婆的說法頗有新意,也很一針見血。他挺服氣,點頭說:“也許你說的有點道理吧。”

    “豈止是有點道理,就是有道理嘛!”老婆帶着她一貫的自負和世事洞明的權威口氣說,“我看徐達絕對不像你說得那麼好,他表面上溫文爾雅,其實是個非常自私而且剛愎自用的人。他內心很強硬,一般人影響不了他。而且他也不是一個真有胸襟能容得下別人的人,比他優秀的人他自然就更容不下了,要我說你也不如趁早調走算了。”

    張幟聽了默然不語。

    老婆推他:“哎,怎麼不說話了?”

    張幟說:“不瞞你說,我正起這個念頭呢!”

    老婆頓時興奮起來,睏意全消,趴在枕頭上替他作通盤的分析和論證。她說:“你們報社出現匿名信那會兒我就預感到情況不太好,恐怕這不是一個久留之地。你是對搞業務有興趣的人,喜歡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人和人之間搞來搞去那一套你不感興趣,也不擅長。匿名信等於把你們報社捅了一個窟窿,如果說你們報社以前是個燈籠,這麼一來就成了一個破燈籠,一陣風過來就能把裡面的火吹滅。這種單位其實是最難弄的,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而且你們這支隊伍當中明擺着有惡意搞破壞的,內部就有瓦解自己力量的人。舉報信很可能只是開了一個頭,誰也保不齊後面就沒有別的更加噁心的事兒了。你們徐達還算是有本事的,及時地打了一個補丁,否則你們報社就那麼垮下去了也是有可能的。你還記得我以前呆過的那個公關公司嗎?不就是我們老闆和小蜜之間偷情讓人發現了,要說這跟我們的主業一點邊兒不沾,可公司就這麼一把被對手給整垮了。有時候一點小事就像劃開了一道傷口,說不定什麼病菌進去就致了命。要是這道口子是從裡面爛開的,那問題恐怕就更加嚴重了。匿名信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徵兆,說明你們報社已經有問題了,說不定問題還很嚴重。誰能說現在這件事就真正過去了呢?誰又能保證寫匿名信的人從此不再興風作浪了呢?而且還有,我看你們上級主管部門的思路好像也有毛病,他們一看到匿名信馬上就派了調查組來查你們報社,卻不查一查匿名信是誰寫的,反而對此諱莫如深。向上面反映情況甚至提出不同意見當然是可以的,但是這種不排除背後潑污水的行爲難道不應該查查清楚嗎?這就好比一個人在大街上被搶了包,不去調查是誰搶的,反過來查他包裡有什麼東西、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這豈不荒唐?到現在你們甚至還不清楚人家寫匿名信的意圖所在,到底是針對徐達,針對你們領導層,還是想把報社搞垮?明擺着有人已經動手了,你們卻沒有相應的對策,鴕鳥似的把頭往沙子裡一紮就算完了,我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麼想的?我說這些倒不是替徐達操心,他跟我一點關係沒有,我是怕你跟着趟了這個渾水。我最擔心的是如果有一天徐達真的招架不住了,他極有可能把事情推到別人頭上——我確實是不相信他真是一個什麼事情都沒有的乾淨人——到那時候你再想洗刷自己恐怕爲時晚矣,而且說不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所以要我說不如趁早一走了事,至少落一干淨。”

    張幟略顯躊躇地說:“就是要走我也得找個地方,不像你說的這麼容易。”

    老婆口氣堅決地說:“反正我看是走得越早越利落對你越好,你聽我的沒錯。想好了你趕緊動手找人,總不能等着餡餅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沒想到的是這個“餡餅”還果真自己從天上掉了下來。

    幾天後張幟去參加大學校友聚會,意外地遇到了多年不見的大學同班同學黎冰。黎冰上大學那會兒就是部長的兒子,他參加工作不久就走上了仕途。老同學都說在大家還滿懷激情一腔熱血做着不靠譜的事情的時候他就已經清楚地知道該做什麼了,當然也是因爲他的出身,天生起點就比別人高。三年前黎冰就官至正局,雖然他父親早就退了,但他們家族並沒有一點衰落,相反更加強盛了。他的一個哥哥如今是副部長,另一個哥哥是某集團公司董事長,包括他自己,都是權重一方的人士。由於家庭關係和成長背景,他結交了不少有權有勢的朋友,這些朋友構成了強有力的社會關係網,彼此牽連,彼此關照,甚至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黎冰爲人豪爽,一點不擺當官的架子,對朋友尤其熱心,朋友的事情就是他自己的事情,甚至比自己的事情還要上心。上大學那會兒張幟和他接觸不多,瞭解也不多。相隔這麼多年遇到,兩個人卻一下對上了眼兒,敘起舊來格外親切。

    聚會結束之後黎冰拉了張幟和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去喝酒。大家喝得極爲暢快,真有點“酒逢知己千杯少”。張幟平常話很少,這一天卻說了很多。散了之後他搭黎冰的車回家,一路上說起自己單位裡的一些事情,並且流露了去意。

    黎冰不太當回事地說:“想走還不容易,你挑好了地方對我說一聲。”

    張幟含含糊糊地說:“我也是剛有的這個想法,跟你說實話還是在老婆的啓發和慫恿下起的念頭。我還真不知道去哪裡好,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黎冰呵呵笑着說:“人家都說聽老婆的話跟走男人就不會犯大錯誤,既然夫人發話兒了,那我就幫你看個地方吧!”

    張幟聽了十分高興,也非常感動黎冰如此仗義。

    下車的時候黎冰和他熱情握手,讓他“靜候佳音”,還說以後常來常往,不拘禮俗。張幟聽了滿心歡喜。酒醒之後他想想酒後之諾如何能當真?況且黎冰又比自己官大,酒酣耳熱之際朋友相稱,下了酒桌沒準又另當別說。於是就把這事給忘了。

    然而不到兩個星期,張幟就接到黎冰打來的電話,約他當晚到上次喝酒的燕翅樓見面,順便說說他調動工作的事。張幟馬上到樓下銀行提了三萬塊錢放在包裡,準備晚上買單。

    他到達的時候包廂裡已經坐着兩位了,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兩位,都是衣冠楚楚,氣宇軒昂,黎冰一一給他作了介紹,這些人毫無疑問都很有來頭,而且毫無疑問都比張幟腕大。

    飯桌上沒談一句正事,說的盡是去哪裡打高爾夫球、狼犬的譜系、葡萄酒、阿爾卑斯山裡的特色菜、加州最近的天氣等等,再就是王胖如何如何,李小三如何如何的閒篇。他們談的事情有許多是張幟聞所未聞的,他們提到的人也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他默默地聽着他們談話,饒有興趣。他們那種知己的神情更加吸引他而且讓他心生羨慕。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強烈地感受到所謂“圈子”的氣氛,心裡也隱隱約約滋生出一種躋身“圈子”的沾沾自喜。

    席間黎冰起身去洗手間,他悄悄跟了出去。在外面走廊上,黎冰對他說《今日證券報》有一個副社長的位子空着,問他想不想去。張幟說我聽你的。黎冰說你可以先過去試試,不合適再說,畢竟那裡氣氛還算寬鬆,收入也還不錯。兩人回到席上,繼續喝酒閒聊。

    到大家酒足飯飽,張幟悄悄出去買單。酒樓的一位漂亮領班告知他已經簽過單了,還把底單恭恭敬敬地拿給他看。張幟一看,龍飛鳳舞的一個簽名,看不出是三個字還是兩個字,也辨認不出是漢字還是外文。再一看消費金額,自己包裡的這點錢遠遠不夠,脊樑後面頃刻冒出一片熱汗。

    時隔不久張幟調到《今日證券報》任副社長,成了報社又一個調走的人。從表面上看他不過是平級調動,但《今日證券報》的社長還有一年不到就要退休了,盛傳他過去就是準備接社長的班的。不過張幟自己對此倒是十分低調,誰這麼說他聽見了都矢口否認。在心裡他也同樣對此不抱樂觀態度。儘管他是黎冰介紹過去的,但他也知道到了這個級別再想往上邁一個臺階遠不像副處升正處那麼容易,不會單單憑誰的關係或者是誰出面說幾句話就能辦到。再說《今日證券報》那邊幾個副社長個個都是厲害角色,全部是科班出身,沒一個雜牌軍。其中有兩位還是海歸,一個拿的是美國哈佛的文憑,另一個是在英國劍橋鍍的金,而且都有令人羨慕的履歷。本土派的幾位更是擁有深厚的根基和充沛的人脈資源,無論在業務還是人際上頭都很有一手,上上下下的關係盤得很活,而且都是能夠左右逢源。還有一點是他們幾個都是從報紙創辦起就在那兒的元老級人物,都是老資格,當然不會把頭號交椅拱手讓給一個外來戶。張幟清楚和他們爭奪這個位子不啻是從一羣餓狼嘴裡搶一塊骨頭,絕非易事,因此他早做好了退後一步天地寬的打算。

    真到要走的時候張幟心裡也並沒有太多的高興。他心情複雜,既有留戀和不捨,也有看不到前途究竟如何的惆悵和茫然。仔細想想他覺得是後面有虎,前面有狼,等着自己的是什麼還真很難說。不過要是留下不走他也毫不樂觀,老婆向他描繪的那幅圖景說不定哪一天就成了真事,到那時不管自己是做了什麼還是什麼沒做都有脫不了的干係,而且他也清楚就是他想堅持原則大公無私徐達不想那麼做的話他也不可能做到。而到真出了事情,他這麼解釋是沒有用的,沒有誰會來聽他這麼說。就目前來說,徐達控盤控得這麼好,說是集體領導,實際上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李明亮至少從表面看是完全徹底地倒在徐達的懷裡,對他言聽計從,替他鳴鑼開道,說得上是唯馬首是瞻;金候高對徐達也是惟命是從,他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他的任何指示他都當成是金科玉律;薛恩義沒有李明亮和金候高機靈,也沒有他們那樣受徐達待見,他是瞎子吃餛飩心裡有數,不過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心裡雖然有看法,有意見,甚至有委屈,但也只能放在心裡,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他自然不會不明白,所以他基本上是屬於沒什麼作爲的;新提的姜樹柱是個徹頭徹尾的窩囊人,不過窩囊人卻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算盤,他是徐達一手提拔的,所以一心把自己看作是徐達的人,對徐達感恩戴德,滿懷敬意和景仰,絕對地忠心耿耿。張幟覺得在這樣一個環境裡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有所作爲,也不可能真正有什麼大發展。眼下自己還尚有一點年齡上的優勢,但這個優勢也有限得很,如果再耗上三年五載,恐怕也就“過期作廢”了。所以現在有機會挪一下怎麼說也還算是好事情。

    他想到了《今日證券報》那邊即使仕途方面沒有進步,但這個地方特殊,除了做的是自己的專業所長,又是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而且那裡的收入尤其是隱形收入無疑是很高的。在這裡股市的內幕黑幕消息都能提前知道,每一條消息都有可能轉化成金錢,而且還都是可以直接裝進自己口袋裡的。不像現在這樣,自己拿着賬本卻動不了賬上了錢,就連請一次客都需要得到徐達批准。錢當然只是一方面,放開來想,他覺得人生的意義也不盡在上班下班上,當官、掙錢當然不能說不重要,用社會上通俗的標準衡量這意味着一個人的成功,但假如當了官掙了錢卻沒有過有意思的生活,他覺得也是件可惜的事。他早聽說證券報那邊玩的氣氛很濃,也彙集了一幫愛玩會玩的人。他聽說他們評報欄裡從來沒有貼過與評報有關的內容,貼出來的從來都是打高爾夫、打網球、打橋牌、騎馬、郊遊、野外燒烤等等的告示。最誘人的是那裡有一羣招聘來的女孩子,個個貌美如花,年紀又輕,簡直就是《紅樓夢》裡金陵十二釵再世。據說這些女孩是從成百上千的應聘者中層層篩選出來的,比選美嚴格得多。這些女孩不僅才貌雙全,而且不乏見過大世面的。她們當中有人開着寶馬上班,有人有奔馳接送,有人短短几天的假期也要到國外去度,有人可以出入那些一般人花錢也進不去的地方……這樣的大手筆,連張幟這種走南闖北的人也不由暗暗吃驚,可想而知她們的能量有多大。想到自己從此能和這些佳麗共事,有她們相伴左右,簡直是如入仙境!況且到了那邊他和她們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同事,他是她們的上司,她們歸他領導,他一手掌握着她們的職場命運,他能讓她們笑,也能讓她們哭。張幟太明白了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一個人有權、有地位、有錢自然就有人趨奉,而這些《今日證券報》都爲他預備下了——如此說來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張幟一走讓報社不少人心裡起了波瀾。大家都認爲他在報社算得上是春風得意的,不僅是副總編中最年輕的一位,而且也是得寵的紅人,傳說他還是內定的接班人。連他這樣的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說明這地兒肯定是不值得再待下去了。前一段報社勸人走的時候大家人人自危,誰也不想離開,現在忽然一下子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似乎誰都覺得走的是人才,留下來的是廢物。一時間人心浮動,不少人都想離開報社另謀高就。

    張幟走最失落的是薛恩義。走是他先提出來的,或者說假如他不提張幟興許不會想到要走。現在張幟走了,而他這邊卻因爲種種原因沒有走成。他聯繫《尋醫問藥報》已經到了七八成的火候突然被人頂了,原來向他一口應承的人忽然就對他不冷不熱起來,連約吃飯都不肯出來。薛恩義意識到大概苗頭不好,曲曲折折通了關係去打探,才知道這個位子已經另有安排了。他暗中的競爭對手是一位部長的侄子,人家在一個星期前都已經走馬上任了。他灰溜溜地敗下陣來,只有嘆氣的份兒。

    張幟臨走之前薛恩義爲他餞行,兩個人喝了一瓶五糧液之後薛恩義對張幟傾吐了一番肺腑之言。他說:“說句自私的話,我走不了就更加不希望你走了,不過你能走我還是爲你高興!徐達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太瞭解了,副總編當中我跟他共事時間最長。這個人除了狂妄自大,還特別擅長搞陰謀詭計,喜歡把正常的事情弄得不正常,把簡單問題弄複雜,以此來耍弄權術。他嘴上口口聲聲說自己想做些事情,平心而論他也的確做了幾件事情,但他做的事情說穿了也是爲了給他自己撈政績。這從他的行事方式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出來——不爲名不爲利方便別人對自己沒多大好處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而且他做事的同時生出的事情和是非也並不少,我想你也肯定是深有體會的。徐達確實很聰明,但是要我說他並沒有把聰明用在正路上。有些事情明明有法可依,照着規章制度做啥事兒沒有,但他偏要耍小聰明,弄出些隱患來。還有,他喜歡搞任人唯親的那一套,你看他把李明亮當做心腹兩個人沆薤一氣狼狽爲奸的樣子,說心裡話我真是非常看不慣。其實李明亮也未必真的跟他一條心,他很可能還有取代之心,所以有些事情他又故意不按徐達說的做,還要加進一些個人的想法,弄得就更加擰巴,讓我們這些排在後面的人更加不好處。我承認我也不是個大公無私的人,我也一樣有自己的私心和偏心,但是我總覺得一個單位的空氣應該正常一點,至少大面子上要過得去吧!把氣氛弄得這麼緊張,誰都覺得呆在這裡不舒服,反過來對當領導的又有什麼好處呢?畢竟領導的聲譽是重要的,尤其是單位的一把手,我奇怪徐達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呢?現在報社的人心已經有點散了,如果還這樣子下去,我看能人都快走光了,剩下的也就像我這種二三流的人才,說到底也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一日算一日罷咧!”

    張幟看着這位老友滿頭花白的頭髮和眼睛周圍密佈的皺紋,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沉思了片刻說:“要不再想想別的辦法,你也離開算了。”

    薛恩義擺手道:“我不像你年輕有爲,我是個沒本事的人,年紀也大了,而且出去還要佔人家一個位子,所以也不是輕而易舉能找到適合的地方的。再說爲調動還要燒香磕頭去求人,何況很可能求了人也未必辦得成事,所以還是算了吧。我想好了,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這裡一竿子扎到底,耗到退休得了。反正這兒也不能不給我養老,我不折騰了,至少還能圖個平和的心態吧。”

    張幟寬慰他說:“等我先去證券報看看,要是好你也調過去。”

    薛恩義由衷地笑了,說:“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也不枉咱們朋友一場。聽哥哥一句話,江湖險惡,人心難測,還不知道那邊等着你的是什麼呢,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兩人喝到大醉而歸。

    徐達在人員調動這個問題上始終持達觀的態度,甚至拿出了相當高的姿態。他不僅一次又一次地肯定了調走的這幾個人的工作能力,而且還在正式和非正式的場合一再表示他希望報社的每一位同志都能得到最好的發展,所以誰走他都不阻攔,相反還支持,因爲走肯定是有了更好的去處,就像俗話說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有一次在全部大會上,他還非常動情地說報社裡集中了許多的優秀人才,能人特別多,因爲自己做了這個總編輯,所以他們的才能沒有得到應有的發揮。爲此他深感愧疚,也希望能夠儘自己綿薄之力爲大家創造更好的發展空間。——這樣的話由單位的最高領導態度誠懇、語調謙和地一字一句說出來,下面聽的人心裡頓時都暖洋洋的,也明知道這很可能是領導同志在作秀,但還是頗受感動,對徐達也充滿了敬意。再說到這位總編輯,都一致公認他是一個有胸懷同時也很有水平的領導。

    但是,就在某一個深夜,區檢察院把這個被部下公認爲有胸懷同時也很有水平的領導帶走了。

    那天夜裡朗月普照,月光很美,家屬大院一片寧靜。深夜時分,檢察院的警車停在樓下的花園邊,沒有鳴笛,紅色的警燈無聲地旋轉着,把修剪齊整的草木照得崢嶸錯亂。徐達被幾個身穿制服的人從家裡帶了出來,直接押上了警車。有兩個下小夜的職工目擊了這一場面,據他們說徐達身穿筆挺的西服,打着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神態也保持着他一貫的鎮定自若。

    這一夜有一個人在思念徐達,爲他輾轉難眠。

    這個人就是馮蓓。

    對馮蓓來說,這是冗長的一天,無疑也是難忘的一天。

    早晨她剛到班上,老馬就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神神秘秘地湊近她,悄悄對她說趕快去房管處領鑰匙。

    馮蓓正要去參加九點半的新聞發佈會,再過一會兒就應該出發了。她謝了老馬,說採訪回來就去。

    老馬緊跟在她後面催促她:“你這孩子怎麼不明白呢,房子的事是多大的事啊,採訪算個屁!採訪你啥時候不能採?房子要是讓別人搶了你就沒有了,採訪誰會跟你搶?聽我一句話,你趕緊去房管處一趟把手續辦了,你要是不想要這房子你就先忙別的去吧!”

    老馬嘮嘮叨叨就像一個碎嘴老太婆,馮蓓知道這是他心情很好的一個表現,他肯定是認爲自己替她辦了一件大好事。

    馮蓓一想他說得也對,何況這房子還不是明路上來的,早點辦好手續心裡也踏實。於是她聽老馬的話先去了房管處。

    在房管處她受到了出乎意料的禮遇。一進門房管處處長就迎了出來,親自搬椅子請她坐,還親自給她沏了一杯茶。她以前常聽同事說這裡門難進臉難看,結果發現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反倒有點緊張起來,心裡迅速想到是不是分到自己名下的房子出岔了。

    她剛坐下,房管處處長就滿臉笑容地對她說:“你不認識我了吧?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一起在綠化站種過樹,你一點不記得啦?我可是對你印象非常深刻的啊!”

    馮蓓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對眼前這位膀大腰圓臉上像橘皮一樣坑坑窪窪的房管處長的確毫無印象。處長眼神火熱地望着她說:“你長得太漂亮了,我們都只敢遠遠地看着你,連話也不敢跟你說,也難怪你跟我們不熟!不過你總應該知道我吧,你要房子來跟我打個招呼不就行了嘛,說句那什麼的話,別的忙我可能幫不上你,這個忙我多少還是有點辦法的。你倒好,一把就動用大關係,讓我們挺被動的。”他馬上換了一種開玩笑的口氣說,“拿官大的壓我們是不是?這樣很不好吧!”

    馮蓓不知道他說的這個“大關係”是不是指徐達,因爲她並不知道這件事是徐達親自出面的還是別人出面的,徐達沒對她說過,她也沒向他問起過,直到剛纔老馬通知她之前她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已經辦成了。聽房管處處長這麼一說,她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處長馬上憐香惜玉地說:“你別當真,我說着玩呢!”他故作檢討地說,“說到底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像你這樣的同志都是無房戶,我們的工作的確漏洞很大呀。”

    他一揮手,手下的工作人員立刻送來幾張表格。他把這幾張表格鋪在馮蓓前面的辦公桌上,仔細地向她講解了如何填寫,還十分殷勤地把自己的水筆借給她用。填完表他親自領着她辦完了整套手續,直到她拿到鑰匙。

    房管處處長向她伸出手說:“恭喜你,現在你成有房戶了!”他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開。

    處長親自把她送到電梯口,非常懇切地對她說:“你也來我們這兒認過門兒了,以後有空就過來坐坐,常來常往就不生了。這房子你先湊合着住,有機會咱們再調。你跟我們用不着見外,以後也用不着找上面的大領導了,有事你開口跟我說一聲就行了,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從房管處出來馮蓓手裡攥着兩把拴在一起的鑰匙,心情極好,她想自己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了。

    上午的新聞發佈會結束,她飯也顧不得吃,打了一輛車就去看房子。

    她忽然有了一種踏實感,想到從此就要在屬於自己的空間裡開始真正的生活,秘密的、甚至是不被別人認可的生活,心頭有一種隱秘的激動。她想好要把這個房子佈置成浪漫溫馨的愛情之巢。

    她乘電梯到了十八樓。分給她的房子在塔樓的最高一層。她打開房門,一套還算寬敞的一居室。陽光照到房間裡,室內異常明亮。房子不算很新,但沒有居住過的痕跡。客廳、臥室、廚房、衛生間和陽臺一應俱全,而且有管道天然氣。她察看了一遍非常滿意。辦手續的時候房管處處長告訴她這是一套總部掌握的備用房,她明白其實是備而不用的。現在她享受到了特權帶來的好處,隱隱一點不安之外更多的是欣喜。

    飲水思源,她想給徐達打一個電話,向他表示一下感謝。可是她拿出手機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打。她從來沒有主動給他打過電話,她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但卻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她也害怕自己撥通了電話卻一句話說不出來,也害怕因爲緊張說出一些詞不達意或者事後想起來後悔的話。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優柔寡斷思前想後的人,可是這個電話她卻頗費躊躇,難下決心。

    她其實很盼望徐達主動打電話給她。可是自從那個夜晚之後,徐達再沒有和她聯繫過。那個夜晚就像石沉大海一樣從他們的生活裡隱去了,就像沒有發生一樣。然而那個夜晚在她的心裡引起的波瀾始終難以平息。她心裡彷彿有一粒種子萌動和發芽了,每天都在生長出新的枝葉。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都抑制不住地想着他,他令她魂不守舍,日漸憔悴。她常常會望着一片雲彩發呆,常常不知身在何處。

    那個夜晚之後,他們之間一切如常。他是一個日理萬機的領導,她是一個指哪打哪的普通一兵,他們都是一樣地忙碌辛勞。她和他雖然在同一個樓層上班,但她卻幾乎見不着他。自從沈旭東調走以後他也不再到社會新聞採編室。新任命的主任是從外面調進來的,見到任何官比自己大的領導都點頭哈腰竭力恭維,但他的眼神卻是銳利和機敏的,一雙大眼睛總在骨碌碌地打轉,好像隨時隨地都想有所發現。因此她也完全理解徐達爲什麼不來了。她相信他心裡不會沒有她的。然而這樣的咫尺天涯太令她難受了。這麼多天她只能在思念中度過。她心裡備受煎熬。她非常想和他見面,可是他沒有主動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越來越猜不透他的心思。那個夜晚之後她沒有得到過他的任何表示甚至是暗示,她揣摸不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一次次地回想起那個夜晚,她和他曾經那樣親密,就像最最知心的朋友那樣無話不說。她和他曾經離得那樣近,相互依偎,彼此聽得見心跳。而現在她和他共度的那個夜晚已經那樣遙遠,回想起來就和夢境差不多。但是她清楚自己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夜晚,那個夜晚就像山峰一樣突兀,也像山峰一樣矗立在她的生活裡,她繞不過去。她發現那個夜晚在她身上產生了神奇的影響,他走進了她的心裡。她就像中毒一樣對他魂牽夢繞。她一次次地問自己,這就是愛情嗎?這能算是愛情嗎?她回答不了自己。但這份在她自己看來既虛空又無望的感情卻每一天都在加重着分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對他的愛就像一根拔不來的刺一樣深深地紮在心裡,讓她體會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深刻的疼痛。

    她終於下了極大的決心撥了徐達的電話,這個號碼她早已經爛熟於心。可到了最後一個數字她還是果斷地取消了。手機在她的手裡都捂得發熱了,可這個電話最終還是沒有打出去。

    馮蓓回到報社忙完稿子,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催她早點回家,這天是她媽媽的生日。

    爸爸極少給她打電話,一年當中不會超過三到五次。每次他只有認爲有重大的事情才親自和她通話,其他時候都是讓她媽媽代爲轉述。

    馮蓓剛接起電話就聽爸爸迫不及待地說:“怎麼還不回家?不是說好今天讓你早點回來的嗎?”

    爸爸就是這樣,當了許多年的廠長養成了說一不二的習慣,而且脾氣火暴,現在退休在家不當領導了老習慣和壞脾氣還是一點沒改。

    馮蓓答應馬上回家。

    她趕到西餅屋取了預訂的蛋糕。隔壁是一家新開的鮮花店,她在裡面轉了一圈,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買。她很想給媽媽買一大束鮮花,可她知道如果她這麼做的話回到家裡等着她的肯定是一頓嘮叨。她爹媽都是務實到家的人,對花花草草的東西不感興趣。如果她買了花回家,他們肯定會認爲她糟蹋了錢。馮蓓沒法認同他們的這些觀念,但卻也不敢有意去違揹他們。

    回到家裡桌子已經擺好,盤盤碟碟十分豐盛。爸爸早等急了,宣佈開飯。他開了一瓶茅臺,親自給每個人斟上一杯,喜滋滋地說:“本來還有一個人要來一起吃飯的呢!”

    他斜眼看着女兒,好像故意等着她發問。馮蓓果真開口問他:“誰呀?”

    爸爸故意不回答。她轉向媽媽,媽媽也是笑眯眯的。她嘀咕一句:“這麼神神秘秘的!”沒有繼續追問。

    兩杯酒下肚爸爸的話多了起來。他一邊喝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閨女是媽媽的小棉襖,老爸缺一個人來陪着喝喝酒。嘿嘿,不過是家常便飯嘛,他還不好意思來!現在一頓飯算什麼呀?臉皮這麼薄的人倒是不多見吶!”

    馮蓓聽他不知所云,問他:“您老人家嘀嘀咕咕什麼呢?您不是三碗不過崗的嗎?怎麼兩杯就喝高啦!”

    爸爸笑着說:“你也忒小瞧你老爸了吧?我喝一兩斤白的也不會醉!這茅臺可是好酒,喝多了也不上頭。一杯兩杯就把你爹喝高了,怎麼可能?”

    馮蓓笑說:“沒喝高怎麼就說起醉話了?”

    爸爸說:“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大姑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小夥子是在法國上的學,現在是一個小有成就的建築設計師。聽你大姑說他年輕有爲,一表人才。你大姑的眼光一向是不錯的,這點我是有充分的把握的,她替你相中的人肯定很好,我讓她請他一起到家裡來吃個便飯,人家小夥子還不好意思。要不這會兒你們都見上啦!”

    馮蓓一聽,馬上沉下臉說:“誰讓大姑弄這種事的?我不見!”

    “你大姑是爲你好,她是關心你。”媽媽在一旁好言相勸。

    馮蓓說:“要見你們見,跟我沒關係!”

    爸爸不太高興,陰了臉色說:“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呢?你都二十七了,一過年就二十八了,再過兩年就三十了。二十幾歲聽着的確很年輕,但如果不抓緊一晃就到了三十歲。上了三十可就是大齡男女了,尤其是女孩子,挑選的餘地就小得多。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說得對不對!”

    馮蓓嘟囔着說:“有這麼瞎操心的嗎?”

    爸爸漲紅了臉,有點氣急地說:“我管你的事怎麼就是瞎操心了呢?”

    媽媽柔聲勸她說:“你爸看你一天天耗着替你着急呢!”

    馮蓓埋下頭去吃飯不吭聲。

    爸爸繼續說:“你可不要自以爲長得漂亮就不愁嫁,你看看周圍剩下來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有才有貌的?說句你不愛聽的,現在你不當回事,到時候真砸手裡了就是急也來不及!”

    馮蓓實在忍不住了,搶白他一句:“嫁不出去我就不嫁了!”

    爸爸瞪着她說:“你可別跟我們說這樣的話!我和你媽接受不了那些五迷三道的新思想。你要是肯聽我們的,那就到點兒結婚,到點兒生孩子,人家怎麼過你也怎麼過!”

    馮蓓頂他說:“我幹嗎一定要人家怎麼過我怎麼過啊?”

    “總不可能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是傻瓜吧!”爸爸有點急了,“反正話都跟你說清楚了,我們當父母的不能跟你一輩子,聽不聽由你,你願意咋樣就咋樣吧!”

    馮蓓冷着臉不說話。

    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你大姑也是疼愛你,她不是個愛張羅的人,你見她操心過誰的事?”

    馮蓓說:“我也沒讓她管我的事呀,她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媽媽哄她說:“她也沒有多管你的事啊,不過就是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好不好你見一面再說,說不定還真遇到一個投緣的人呢!”

    馮蓓沖沖地說:“絕對沒可能!”

    爸爸又急了,提高了嗓門說:“你還沒見着人怎麼就知道絕對沒可能呢?”

    馮蓓回敬道:“你們說他‘年輕有爲’,‘一表人才’,這麼好的人我就不信在法國找不到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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