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駕着馬車一路急騁。
坐在搖晃的馬車裡,林一一緊緊抿着脣,不再發問。
看了一眼身邊沉默不語的人,她心裡浮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這般匆忙進宮,是爲了那小公主吧……她偏了頭看着窗外,微微澀然。
女人心,海底針。她腦裡突然閃現出這句話,昨夜自己還在爲了他對鳳蜜與的不假辭色而甘當出頭鳥,現在的心卻不復彼時坦然,這縷怎麼也抹殺不去的酸澀,提醒着她與昨日的判若兩人。
情之一字,真的摸不得碰不得。一旦動了情,這心便不再對自己惟命是從,真是可悲。
他在爲小公主擔心吧?從來不曾見過他這般神色,感慨萬千的林一一偏頭淡淡一笑,似譏似諷。
其實自己總是最笨的那個,他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她又算什麼?半路冒出來的,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連一句表白承諾也沒有,就因爲那莫明其妙的‘墨少夫人’名頭,滾到了一張牀上,自己便鑽了牛角尖嗎?
更何況,本來就是什麼也沒發生不是嗎?
他對我,只怕也是一時的意亂情迷罷了。
小黑的話又迴盪在心裡,解蠱之人,呵,若是無情,又何用他來解這蠱?
馬蹄聲急急,她側耳傾聽,一時間,心緒百轉千回。
巍峨宮牆已經近在眼前,見到墨家馬車,守衛們趕緊將宮門打開,錢伯一揚鞭,也不下馬了,直接鞭着拉車的馬四蹄飛躍,朝着那宮院深處疾行而去。
墨羽凡不曾注意她此時的心思,他心裡太多事情需要考慮,今夜這皇宮一行,只怕,萬事紛亂,而一一……
他偏了頭,見她只是安靜的看着窗外,心裡一軟,輕輕牽過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溫暖,柔了聲喚她:“一一。”
“嗯?”林一一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事,含着笑轉過頭來,大眼裡一片安然。
墨羽凡見她這般乖巧溫婉,心中一熱,攬了她入懷,低低靡靡的聲音響在她的頭頂:“一一,相信我!”
他這是看出來自己的不安了?相信我,多麼動人心絃的三個字。默默垂下眼,她鼻子有點酸,悶了頭低低的應了聲:“嗯!”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說,她想問他:你有沒有一點點愛我?你對我有沒有那麼一點真心?不是利用不是一時衝動?
可是,她問不出來,言語太過飄忽,承諾太過輕飄。有些東西,其實不需要言語。
這一刻,他的懷抱溫暖如冬日暖爐,直熨入她的心,那裡有那麼多的殘垣斷壁,那麼多的心累疲憊,他的溫暖如天使的手,將這些全部抹去,還她心一片寧靜。
不知不覺間,這顆心已經沉淪。
她伸出雙手,環上他的腰,緊緊相擁。
不安在心底瀰漫,讓她此時脆弱猶如瓷娃娃,她還想他能再說些什麼,馬車卻已經停下。
“爺,到了。”錢伯將馬車停在築夢殿外,輕聲喚着馬車內的人。
墨羽凡放開林一一,俊美的臉上,泛出一抹笑,“走吧。”
林一一輕輕點頭,將手放入他伸過來的掌心,隨着他下了馬車。
築夢殿燈火通明,細細聽之,可聽到雜亂的腳步聲,似是好多人正來來去去的忙着。她蹙了蹙眉,心裡的不安越發濃厚。
墨羽凡牽着她,熟門熟路的穿過園子進了內殿。林一一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奇怪了,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剛這麼想,便聽到內殿後寢裡一聲尖叫,聲音尖銳高亢帶着極大的痛苦,伴隨着這聲音的是一堆驚呼和急切的叫喚:“小主子!”“公主!”“蜜兒!”
驚魂未定的林一一來不及分清是誰在喊,被握着的手上已經一涼,墨羽凡縱身掠入了那門內,身手快得似箭。
“蜜兒!”他急切的呼喚裡,有着濃厚的關心與一絲恐慌。
僅是兩字,多少情意。
手中空了,心裡一角似乎也空了。
靜靜的看着那隻殘留着餘溫的手,她低着頭緩緩擡足,邁進那扇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進門擡了頭,卻正看到墨羽凡抱着僅着了一襲內衣,披散着發赤着腳卻掙扎不停的鳳蜜與,滿臉心痛且焦急:“蜜兒!蜜兒!是凡哥哥,你且睜眼看看!”
林一一停下腳步,靜靜站在門邊,默默看着屋內衆人。
站在墨羽凡身後的鳳清夢扶着小几,一臉悲悽絕望,蒼白的臉上淚水漣漣,身子搖搖欲墜,四喜擔心不安的扶着她,臉上也是一片急色。
而玉歡正從地上艱難的站了起來,似是傷了腰,扶着腰也哭得眼睛通紅,嘴上只顧着哀哀低語:“小主子……小主子啊……”
梅蘭竹菊四婢擠成一團,互相扶持,個個一身狼狽,神色驚惶。
林一一正蹙了眉看着這一室混亂的時候,掙扎不停的鳳蜜與,又是一聲淒厲慘叫,比剛纔那聲更甚,同時渾身抽搐不已,仰頭尖叫的時候,瞪着雙眼茫無焦距,小臉上一片青白。
從小到大,墨羽凡何曾見過她這般模樣,心痛不已,又怕太用力傷了她,不得不緊緊環住了她。
陷入混亂的鳳蜜與卻渾然不知身邊何人,只是一昧的想要掙脫這束縛,見掙扎不開,頭一低對着身前的手臂,張嘴就咬了上去。
“住手!”被這動作嚇到的林一一看了,下意識的便要衝上去拉住她。
剛動了身,卻被墨羽凡凌厲眼神阻止,她停下腳步,眼睜睜的看着那個陷入瘋狂的人深深咬入他的手臂,而身後之人只是悶吭了一聲,卻由着她咬。
不是不心痛,這一幕,就這般的撞進眼裡心裡。如刀一般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深深扎入她的心。
咬着脣忍下所有話語的林一一匆匆別開臉,攏在袖裡的手,掐得自己的虎口生疼。、
墨羽凡沉着臉,放鬆着手上的肌肉由着她咬,只是俊臉上那抹異樣的蒼白,顯出他的痛楚。
“蜜兒!”被她那尖叫嚇得一時六神無主的鳳清夢欲上前拉過她,卻被四喜緊緊的拉着,“皇!小心!”
一旁剛直了身子的玉歡不顧腰上的傷,嘴上驚呼一聲,撲上前去,倉惶失措的喊着:“小主子!小主子!你莫再咬了!那可是你的凡哥哥啊!唉呀!流血了!”
什麼?!林一一忽的轉過頭來,果然,那袖上已經泛出血漬。
她忍無可忍,不顧墨羽凡警告眼神,欺身上前,一掌快速無比的劈向鳳蜜與的頸後。
“你!蜜兒!”鳳清夢又驚又怒,拂開四喜,撲上去扶住軟在墨羽凡臂上的鳳蜜與,滿臉怒色:“大膽林氏!若是蜜兒有個三長兩短,本皇絕不輕饒!”
“一一!”手上還抱着鳳蜜與的墨羽凡也皺了眉,沉着臉喝了一句。
他寧願被咬得出血,也不願意我動鳳蜜與一下嗎?!林一一晦暗的低頭看着他手臂上越暈越大的血漬,垂在身邊的拳,緊了又緊,終是壓下心中所有不平,低低道:“我只是讓她先安靜下來,不然等下只怕會傷到她自己!”
玉歡含淚點着頭,顫着手拭去臉上的淚,“主子,林姑娘說的對,小主子若再咬下去,只怕會傷到舌頭。”她在身邊看得最清楚,鳳蜜與越咬越用力,一個不慎,那舌頭只怕會被自己咬傷。
林一一感激的看了一眼玉歡,淡淡回頭對上薄怒未卻的鳳清夢與一臉陰沉的墨羽凡,“將她扶上牀,先讓她休息一下。”
抱着昏過去的鳳蜜兒,墨羽凡凝着她平靜的小臉,看不透她的心思。
靜靜與她對視片刻後打橫抱起鳳蜜與,將她小心的放到牀上,又拉過被子仔細的蓋了。林一一很平靜,甚至嘴邊噙了一抹笑,看他這般細心體貼的動作,只是彎了彎大眼,笑得更加燦爛。
原來,是這樣的啊……郎有情,妹有意,自己這是光榮的成了小三?
不是我的,又何需強求?你讓我信你,我用什麼來信你?我們之間,隔着的又何止一個鳳蜜與?
突然一陣深深的疲憊自心深處涌上來,她黯然轉身回座,垂眸間,一片默然。
四喜將鳳清夢扶到牀邊坐下,又安靜的退到牀後,不動聲色的將林一一的失落看入眼裡,經過歲月洗禮的雙眸裡,一片瞭然。
玉歡讓梅蘭二人將屋內收拾了一下,再令竹菊她們去打了溫水過來,擰了臉巾上前輕輕擦拭着鳳蜜與的臉,擦到嘴角的血漬時,玉歡低呼一聲,連忙轉身問坐在一旁的墨羽凡:“凡哥兒,你的手……”
“無礙。”恢復平靜的墨羽凡隨意撩開了袖子。
坐在他旁邊的林一一瞥了一眼他的手臂,兩排深深的齒印在如玉的肌膚上特別扎眼。她的心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瞥便好似膠着在那手上,一直盯着那傷口看。
墨羽凡自眼角餘光處,將她那忍不住的擔心與不捨全都收入眼裡,心裡掠過一抹暗喜。故意的晾着那傷口,面上卻一派自然平靜。
“凡兒,你還是先用點藥吧!”鳳清夢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傷,擔心的道:“玉歡,拿藥過來。”
說完,又回過頭,滿臉擔心的端詳着牀上昏睡過去的女兒。
玉歡急忙轉了身往一邊的櫥櫃走去,打開抽屜取了藥膏,上前來要替他上藥時,墨羽凡卻用另一手拿了藥,“卿卿,還不替爲夫擦藥?”邊說邊將那傷口送到正要轉頭收回視線的林一一面前。
近看那傷口更是猙獰血腥。
閉了鼻息的林一一抿了抿脣,緩緩擡了頭對上慢慢沉了臉色的墨羽凡,璨然一笑,“還是玉歡來吧,我笨手笨腳,哪上得了藥?”
她笨手笨腳?無塵的傷都是她親自照料,她居然對自己說她笨手笨腳?!墨羽凡眯着眼,慢慢的收了笑,與她對視片刻後,又勾脣輕笑,“也是,那就有勞玉歡了。”
說完便將手收了回去,不再看林一一。
心裡縱是再多委屈不平,林一一的面上也一樣笑得泰然自若。看着玉歡小心靈巧的爲他上藥包紮,她甚至表現得關切且不失分寸。
只是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恨恨的罵了一句,墨羽凡,你欺人太甚!將那手送到我面前,讓我爲你的傷口包紮上藥,你是怕我不知道你對鳳蜜與是如何的情深意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