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越已作出最惡劣應對方案的同時，董卓則來到蘭臺。

盟友之間偶爾捅幾刀子本是常事，如之前雙方保持和睦一同壓制關東聯軍氣勢的時候，董卓則是小手段接二連三，先是策反河內守將李傕想借李傕來控制河內、河東，充當盾牌懸在頭頂以抵禦魏越隨時可能砍下來的刀子。

再然後就是孟津之戰大破袁紹，使呂布進駐河陽津一事了。

現在魏越小小捅他一刀子，本就是該有之事，理所應當。

只是這小小一刀子卻直接切中大動脈，直接廢了董卓對內壓制西州軍各派系，對外討伐關東聯軍的核心骨幹：心腹大將華雄。

而魏越疑神疑鬼認爲內外勢力勾結要圖謀自己，董卓也有類似的顧慮，畢竟兩個人上位手段無異於摧毀朝廷原有的資源分配體系。引發關東聯軍討伐，其實是一種必然，不管派哪些人去當郡守，也壓不住關東聯軍爆發的勢頭。

關東聯軍想要的，除了恢復原有的分配規則外，還想拿到更高更大的份額！

懷着最後的期望，董卓來到蘭臺見蔡邕。

董卓來時，蘭臺一衆士子正紛紛奉蔡邕之名前來告別，他們在蘭臺所謄抄的書冊作爲臨別贈禮，由蔡邕親手託付，並給與學問上的指點。

蔡邕不清楚這批人今後能否爲國效力，又能否傳承蔡學學統，他已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危險降臨之前將這批種子撒出去。

“太傅，這是何故？”

董卓明知故問，他也是一知半解，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是因爲蔡邕恐懼雙方翻臉提前讓一衆學生出逃，可哪有這麼光明正大出逃？

他疑惑不解，蔡邕暫停手頭工作，與董卓來到空闊臺階處，語氣幽幽回答：“昔年揚祖有言，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老夫觀雒陽局勢將有大變，爲存學問根本，故不得已爲之。”

董卓神色微變：“太傅所言之大變，難不成會危及南宮、蘭臺？”

“不可不防。”

蔡邕雙手負在背後，遠眺南方高聳的平城門門樓：“都督華雄意外戰死，出乎各方預料。實則，華雄敗亡也在早晚之間，追究根本，想來董司徒也是瞭解的。”

董卓臉色難看，誰會無聊到魏越那個地步，彷彿知道會有雒陽政變一樣，用敵人的血肉，乃至是自己的血肉以不計本錢的方式培養了一批可堪大用的嫡系、心腹軍官團隊。

甚至魏越麾下派系雖有但多是新立，除了基本的新舊、地域小派系外，根本沒有第二方勢力。其內部矛盾幾乎微不可察，外人根本無法刺激、利用魏越麾下小小的派系矛盾；不像董卓，內部派系矛盾大的驚人。

甚至眼前華雄之死，就有西州軍派系力量或明或暗的進行推動、促成。

這種例子是很多的，典型的如李陵兵敗，該給的戰馬沒有撥付，該有的援軍也按兵不動，活活被耗死。

董卓麾下主力將校出自西涼，如郭汜、張濟、樊稠、胡軫、楊定乃至是李傕都能算是涼州西部出身，這批人跟周慎、及韓遂叛亂的湟中義從、那一批豪強、軍官的關係更親密。

正是因爲周慎被張溫陰謀殺死用來頂罪，韓遂受張溫欺騙發動兵變清洗了所部叛軍大小頭目，這些大小頭目可都是西涼豪強、軍官。故而雒陽政變駐屯關中時，皇甫嵩不敢動手，西涼一衆武人無人收編，被董卓得了便宜。

就嫡系來說，當年關中戰場上董卓除了嫡系三千餘人外，就剩下東涼州武人、豪強以及一衆東羌、雜胡義從部隊與他親近。

董卓殺張溫立威，其中因素很多，比如張溫誘導韓遂發動兵變又不予兌現，令西涼州武人、豪強受到極大削弱，正值壯年經驗豐富的一批西涼州武人就那麼齊刷刷的死在韓遂兵變中，現存的西涼州武人一個個沾親帶舊，誰不恨張溫？

再加上張溫犧牲周慎，令西涼州武人失去朝中代言人和領袖，這種仇恨豈能輕易抹除？

華雄一死，董卓不僅失去了深入壓制、擊滅關東聯軍的戰鬥力，也將失去對內部的掌控。派系力量爆發，他無法鎮壓調解，處理不好有被反噬的可能。

魏越擔心董卓怒不可遏，西州軍同仇敵愾發了瘋一樣的向他的河北撲來，破壞他的百年大計，不得不做出迎戰準備。

這場還沒開始的戰爭，一開始他就已經贏了，只要守住黃河一線，他不僅能耗死董卓，也能同時耗死關東！

之所以有種種顧慮，就是擔心各種意外情況。

意外只是託辭，如華雄之死雖意外死在關羽手裡，可華雄今天不死在關羽手裡，明天進軍潁川與關東聯軍決戰時，也有可能會意外跌落戰馬被踐踏而死，甚至巡視軍營、防線時被小股關東聯軍斥候‘意外’突擊殺死。

說到底董卓內部的權力體系太過脆弱，沒有替補的人物和方案。

而魏越南征北戰七八年間，死一個將軍不過斷了一指，他隨時提拔一個校尉補充上去就能保證戰鬥力，至於權力平衡體系……不需要，任何一個從無到有的新興勢力，沒必要憂慮這個麻煩，沒有亂七八糟的宿老舊交來掣肘。

內部派系矛盾難以調和，眼前又有關東聯軍，董卓又沒發瘋，在這個時候再去跟魏越決戰。

甚至，眼前這個關鍵時刻裡，很有可能爆發新一輪政變，雒陽公卿與西涼州武人勾結聯合在一起，用他董卓的人頭換取與關東方面的何解！

比起自己及宗族的生死存亡來說，區區一個愛將華雄又算的了什麼！鎮壓關東匡扶社稷令天下撥亂爲治的享太平的志向又算的了什麼！

董卓時常來蘭臺與蔡邕談心，蔡邕很清楚西州軍內部脆弱的平衡，他不得不早作準備讓自己的種子撤離出去。否則這個爆發後的大漩渦不僅能讓董卓身死族滅，也會攪碎蘭臺上下士人、御屬、小吏的血肉，成爲討伐魏越誓師祭旗的祭品！

還好，董卓也認識到了自身的危險，並沒有派人來問罪，更沒有盛氣而來不給人辯解的機會。

這種關鍵時刻裡，蔡邕信不過除董卓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將他給董卓的回答進行篡改。

唯有董卓當面，蔡邕纔敢放心討論、研究破解之策。

董卓、魏越已站到天下人對立面，代表天下人的則是能口誅筆伐殺人於無形的士人、文化人。

董卓因有魏越壓制，還沒做出太多冒犯文化人、士人的事情來；也因爲魏越的壓制，關東方面潑給董卓的污水也有剋制，不至於出現一些匪夷所思的罪名來。

可魏越呢？握着天下人不敢輕易冒犯的武力，卻先在軍中推廣教育培養嫡系，然後又舉行魏公國大考，兩起事情無異於在斷各學問派系、家族、士人的根！

打不過就忍着，可絕無忍耐中接受消亡命運的可能，他們一定會採取措施進行反制！

蔡邕非常的支持魏越，原因就在於魏越大力推行教化，最大受益人還不是魏越本人，而是蔡氏學問！

天下學問不是你抄我就是我抄你，當一家學問獨大後，就能兼併各家，成爲正統！

見董卓尚能保持清晰的判斷能力，蔡邕也不敢耽誤，表示：“河東劉備能破圍而出自腹心襲破滎陽，驃騎將軍呂溫侯有失察之罪。不若，徵呂溫侯入朝，降其爲衛將軍，操持雒陽衛戍，以懲其過。”

董卓迷惑不解，稍稍深思撫掌露笑：“妙啊……實在是妙！魏揚祖能有今日成就，除其天授之才外，也與太傅悉心教授密不可分！”

呂布是很特殊的存在，華雄意外死亡必然導致呂布驚懼，魏越有把握逼迫呂布向他易幟，董卓自然也顧慮呂布向魏越易幟。

可呂布向河北易幟只會造成河北內部派系矛盾加大，這也是始終呂布集團與河北集團若即若離的根本原因所在。若吞了呂布集團不會有後遺症，魏越怎麼可能忍到現在？

在這個呂布隨時可能向河北易幟，導致彼此矛盾擴大難以斡旋的緊急時間裡，董卓得到蔡邕的破解之策已來不及深思，甚至也不需要深思。這樣一石數鳥的計策哪怕有很大的後遺症，也比眼前被一口水活活嗆死的好！

至於王允的努力？

蔡邕很清楚王允敵視他們師徒的本質和動機來源，可還是不願意向董卓揭發。

第一是沒意義，敵視他們師徒的學閥比比皆是，眼前除了陳留舊交還能靠得住外，其他地方的中生代、官場新銳、中堅人物都無法信任。與其換一個不知道深淺的人留在董卓身邊，還不如讓王允繼續留在董卓身邊，起碼王允性格缺陷明顯，利於掌控。

至於第二是感情……沒有第二，在魏真逼死代郡太守晉陽人王澤，軟禁、架空並奪職王澤兄長匈奴中郎將王柔之後，魏氏就與太原王氏矛盾無法調和。再然後王允這一支的祁縣王氏抗拒遷移，王允兄長、侄兒都罰做徭役苦力，若不是侄兒王凌多方奔走，恐怕祁縣王氏骨幹就被殺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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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爲止，王允的兄長們、侄兒們還在爲幷州水利修建工作流汗流淚。

至於呂布來不來雒陽？

蔡邕都這麼表態了，那河北方面絕不會接受呂布的易幟。

呂布就三條路可走，一條是承受董卓及西州軍各派系的怒火；一條是向關東易幟；一條是捏着鼻子來雒陽，擔任董卓的保鏢，成爲鎮壓西州軍內部矛盾的刀子。

罪名可大可小的呂布，如何取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董卓、魏越的態度還是能包容彼此的，那麼雙方聯手壓制關東、天下的格局就不會有大變。

天下格局不變，誰又能在戰場上擊敗並殺死他們？

兩人同享朝廷大義，手中握着的又是嫡系京營禁軍和邊軍，論對漢軍精粹、衣鉢的繼承，沒人能比得上他們手中份額的十分之一！

呂布也算迴歸了他真正存在意義，殺丁原之後的呂布及幷州武人，就是董卓壓制西州軍內部派系矛盾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