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陳留,襄邑。
曹操駐地,正叮叮噹噹一片嘈雜音響,日夜不停打造着兵器。
原豫州刺史,北海名士孫嵩準備追隨曹操,卻見曹操跟工匠一起在鍛打手刀,不由皺眉。
曹操固定着刀身,工匠揮動雙臂鍛打,火星四濺。
等工匠夾起刀身回火時,曹操這才擦着汗來迎孫嵩,孫嵩被冷落久了神色不快:“今董賊禍國,曹君將興義兵匡扶社稷。行事當慕其大者,曹君卻與工師共作刀邪?”
曹操也知冷落了孫嵩頗爲無禮,訕訕賠笑:“能小復能大,何害之有?”
盯了曹操片刻,孫嵩甩袖走人,乾淨利落。
史渙、曹邵兩人端着茶水湊上來卻見重要的客人孫嵩走了,兩人俱是不解,曹操端着茶飲一口:“孫賓石嫌我不知變通,只是我今無兵馬,又如何能說動郡中豪強資助?”
看着灰濛濛的天,曹操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豪強之大?時不待我!”
不滿雒陽方面的士人、豪強雲集陳留、潁川及南陽三處,彷彿一個巨大的人才交流會,彼此相互介紹,流浪之人尋找心目中合格的領袖,各路豪傑也在這裡尋找志同道合之輩,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將自己賣個好價錢,抓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又幾日,夏侯淵帶着百餘名精幹人手抵達,有這些人做基礎後曹操四散家財四處派遣人手前去招募壯士。
比如東郡衛國人樂進就急巴巴來投奔故主曹操,曹操又遣還樂進回鄉募兵。
曹邵則一路疾馳回沛國找曹嵩拿錢,歷史上曹嵩帶着小兒子、美妾及財富避難徐州,並沒有投資曹操,而曹邵在家鄉沛國募兵時被豫州官吏所執,被黃琬依法處死,曹邵的遺子曹真被曹操收養。
可現在曹操獲得了曹嵩的全力支持,黃琬更是聯軍盟主對曹操募兵一事多有扶助,曹操以更快的速度膨脹着實力。
很快,潁川戲志才也從雒陽出逃,投奔到曹操麾下;流浪在淮、泗一帶的曹仁得聞消息也率千餘部曲前往陳留依附曹操,一瞬間曹操站穩跟腳,有了大聲說話的資格。
十月十八日,袁紹特意來視察曹操隊伍,交流意見。
曹操所持西中興劍被魏越部將所奪,這事已在陳留周邊傳開,袁紹想以此打趣笑話曹操,又擔心自己落得一樣的下場,到時候顏面更無處存放。
權作不知此事,聽着曹操陳述班底:“陳留、東郡之地,我前後可得兩千餘人;我弟曹子孝率部曲千餘壯士來投,如此就有三千之衆。沛國募集壯士,有黃公襄助,可得子弟兵兩三千,這般算來能有兵五千。”
“五千還是太少。”
兩人彷彿少年時那樣並肩坐在一張小木幾前吃喝,袁紹一副我在爲你考慮的樣子:“徐州陶謙與青州賈詡往來密切,不宜過度逼迫,能使徐州中立即可。不計徐州及西路蜀軍,僅關東聯軍將有四路十九郡,各郡少者有兵一二萬,多者三四萬,孟德若只有五千兵,只怕難以躋身大帳之中。”
“一旦向西進討國賊,交戰之時無不是數萬、十幾萬,乃至幾十萬大軍鏖戰絞殺。孟德這五千之兵,恐爲人所算。”
看着曹操,袁紹神色誠懇:“待黃公與河北簽訂盟約後,我等將於明年正月起兵誓師進討國賊。屆時孟德若兵不滿萬,不妨爲我副將……若有一萬餘兵,我親自去黃公處據理力爭,表孟德爲將軍。”
和其他郡守出身的諸侯比起來,袁紹和曹操其實都一樣,都是白身,沒有自己的地盤,現在全都在吃家族底蘊。
不同於正在湊集隊伍的曹操,袁紹僅部曲及依附豪強就有兩萬餘人,再加上王匡的泰山兵,鮑信糾集的部曲,袁紹這邊足足有三萬兵力。
“本初兄,我正與丹陽太守周昕往來通信,若商議妥當,我將親往丹陽募兵。丹陽兵精,聚攏即可成軍,如此應該能湊集一萬兵。”
“越多越好……稍後我去信揚州刺史陳溫,有此人與周昕相助,孟德得五千丹陽兵,易也。”
曹操自然感激不盡,說着沒有本錢的好話應承袁紹。
袁紹覺得曹操還是那個曹操,看一眼左右,斂去笑容低聲,吐露機密:“孟德或許還不知吧?大將軍破鮮卑時,與檀石槐二孫在陣前問答。大將軍託大,爲鮮卑壯士所襲……雖手刃扶羅韓,並大破其軍俘殺五六萬之衆又陣斬其弟步度根,可大將軍負傷征戰不曾休養……恐會有些波折。”
“本初兄竟知曉塞外戰況?”
曹操驚愕不已,同樣壓低聲音:“今戰況如何?”
“此乃我多方所偵,大將軍兩戰覆亡中鮮卑四部,前後陣斬五萬餘級,降其人口近四十萬,牛羊馬匹七百萬……又編義從百餘幢,餘者皆貶爲奴隸……迫於大將軍兵威,東鮮卑各部遣使請求議和。”
袁紹語氣略略顫抖:“此役中,右中郎將孫堅戰歿,北中郎將夏育死於陣,副將蓋勳自害……或有傳言,說大將軍傷病漸重怕軍中不穩,故先下狠手。”
曹操想起了自己失去不久的西中興劍,心中悵然,面露不忍之色:“大將軍不愧先帝所賜北中興劍……難道天意就如此無情?”
袁紹則是輕嘆一聲,仰頭看着樑柱一副寂寞神態,遺憾說道:“大將軍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因此而歿,非我本意也。”
隨即,袁紹又說出一個秘密給曹操聽,彷彿毫無防備向曹操袒露心聲,非常信賴對方一樣:“虎賁僕射遼東王越率輕俠、劍客二百餘人投在黃公麾下,據此人密報,說是大將軍擒殺蹇碩私吞傳國玉璽。”
曹操面露驚色:“何以見得?”
“孟德呀孟德,朝廷以千金購賞蹇碩首級及傳國玉璽,雒都之中當時除了大將軍,誰還能悄然之間殺蹇碩於無形?又有何人能對這千金懸賞無動於衷?或是他人斬得蹇碩首級,向朝廷進獻首級及玉璽時,難保不被大將軍侵吞。”
袁紹說着一嘆,詢問:“若大將軍病亡塞外,河北必然大亂,不知孟德可願隨我北上?”
曹操沉默片刻,迎着袁紹目光回答:“大將軍若亡,操自然願隨本初兄進軍河北,承先帝中興之囑託,繼大將軍中興之遺志。”
袁紹連連點頭神色欣慰,擡手拍着曹操肩膀,很感動的樣子。
送袁紹走後,曹操看着袁紹所贈的一套明光甲,沉吟無語。
曹仁從木隔子屏風後走出,眉毛皺成一團:“大兄,魏揚祖難道真如袁紹所言,爲鮮卑所傷?”
“或有可能而已,不必過於期待。”
曹操摸着套在架子上的明光甲,甲葉表面打磨乾淨並上了漆,細看收邊都是新縫製的,沒有任何使用過的痕跡:“魏揚祖即便喪命塞外,其父正值壯年足以守住河北基業數載。魏氏不自亂,誰敢率先伸手?”
“倒是這明光甲,應該是黃琬所造,這是給袁紹的警示,也是給我的呀。”
曹操說着轉身看曹仁:“子孝說說,這袁紹想做什麼?”
曹仁訕訕做笑:“大兄何必爲難小弟,衝鋒陷陣與人白刃相搏,小弟當仁不讓。這猜測人心剖析局勢之事,非我所能。”
“袁紹想把爲兄拖在兗州,不願爲兄追隨黃琬。”
“不計益州蜀軍,僅是這關東就有四路兵馬,兗州袁紹,荊州袁術,揚州袁遺,以及豫州黃琬。細細來看,袁氏不過徒有其表而已,雖爲三路之首,所控卻只有南陽、豫章二郡而已,袁紹更是與我一般,是喪家之犬,無處可依。”
曹洪秉性貪婪粗鄙,曹仁秉性頑劣暴躁,如果可以的話曹操很想把曹純留在身邊細細教導,讓曹純成爲自己的衣鉢傳人。
現在的曹氏經不起太大的折騰,他若戰死,那麼立刻就會分崩離析難以復起。
可惜曹純已追隨魏越,而曹洪又各處拋售產業給曹操湊集軍費,曹仁在身邊待着,那曹操也只能抓緊對曹仁的點撥。
起碼,這場戰爭的己方結構要給曹仁說明白,免得自己出現意外後,曹仁連合適的棲身之所、避難之地都找不到。
“三州郡守分別推袁紹、袁術、袁遺爲首,只是借袁氏餘威,與黃琬分庭而立罷了。”
“自魏越盡誅宦官,何進、袁隗同時身死後,已無人物能鉗制天下羣雄。哪怕如黃琬也差些份量,難以使羣雄膺服。對這些人來說,眼前之袁氏三人,與當初之黃琬,都不過是過牆梯而已。”
曹操說着發問:“子孝可知,黃琬若接受徵拜太師一事,天下局勢又會如何?”
曹仁微微搖頭,竭慮思考,種種答案似是而非,他抓不住核心脈絡。
“與當下無二。”
曹操擡手拍在明光甲肩上,啪啪作響:“魏越登大將軍位時,羣雄生反心而無人敢反,故推黃琬爲首;魏越擔心黃琬盡收關東州郡難以控制,就放袁術去南陽,以袁遺領豫章。黃巾之前,南陽人口二百萬,豫章人口一百五十萬,袁氏有此二郡,足以號召門生故吏與黃琬相持;而兗州張邈等人不甘於人後,就資助袁紹推爲首領,求得也只是借袁氏威名與黃琬周旋。”
“呵呵,袁紹更是好大的膽子,竟然以郡說事,邀結四州郡守之心,意欲瓦解、架空黃琬盟主之位不說,還要斷黃琬根基。這黃子琰,又豈是如此好對付的?”
在袁紹的框架中,一州一路軍,主將是該州郡守們推選的,郡守們半獨立於主將;如兗州四郡推袁紹爲主將,荊州五郡推袁術爲主將,揚州四郡推袁遺爲主將,那麼豫州六郡國推豫州牧黃琬爲主將也是合情合理的。換言之,豫州六郡國主官,在袁紹的解釋下是半獨立於黃琬的,這不是在斷黃琬的根麼?
按着實際控制來劃分,豫州六郡國應該算是黃琬獨有的地盤,豫州只有一路諸侯那就是黃琬,其他郡守沒有這個資格。
可黃琬貌似在籌劃什麼,竟然放任潁川郡守李旻私自擴軍,也坐視汝南郡守徐璆大力援助袁紹。
想不通黃琬有什麼辦法能反制、懲戒李旻和徐璆,可黃琬一定報復、收拾這兩個人,而且在劫難逃。
對此,曹操深信不疑……
看着曹仁,曹操問:“子孝可明白爲兄的用意?”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曹仁自然明白,點着頭:“魏揚祖以泰山郡守一職束縛袁紹手腳,袁紹當斷不斷白白錯過大好時機,如今他手段使盡壞黃琬大事,黃琬引箭不發,這是要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