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一個對董卓更壞的消息傳來:太傅蔡邕發檄文於關東,歷數董卓囚禁大臣、夜宿宮女、恣意殺戮之罪,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濟陰太守孔伷、山陽太守劉岱一同起兵征討董卓。
蘭臺,正落着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鍾繇今日披着羊絨紡織的披風盤坐在走廊下靜心謄抄,同時也在學習、思考這些文字記錄。
蔡邕見近半年謄抄士人缺乏禦寒衣物,就遣人分發羊絨薄氈,這是幷州方面的特產。
太尉馬日磾的到來,讓蔡邕寧靜的生活被擾亂。
兩人煮茶對弈,談論着關東形勢。
馬日磾有充足的情報,情報不足董卓也會給他補全:“自袁紹率部脫離臧洪以來,關東局勢便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就連伯喈兄,袁紹也敢算計……”
“究竟是何事,令翁叔吞吞吐吐?”
蔡邕神色如常,他沒有軍方渠道,也沒管尚書檯事,並不清楚今日軍情。
另一邊,董卓與呂布碰頭,席間劉艾斷言:“此必袁紹假傳太傅檄文,絕非太傅手筆。”
王允也開口:“太傅沉心於蘭臺編書一事,近來已不過問尚書檯事,更沒必要行此無眉目之事。”
董卓還是心中發慌,如果真的是蔡邕的檄文呢?
這不是蔡邕的問題,而是魏越態度的問題。
如果真是蔡邕自己發出去的檄文,那麼一定有後手,而且魏越一定會對他董卓持以極大的惡意。
呂布倒是覺得無所謂,順風順水以來他勢力、心態迅速膨脹,甚至不認爲魏越會來進攻他。
不過他真的和蔡邕不熟悉,也不好強出頭做什麼分析。
不多時馬日磾回來,賣了蔡邕:“董公,蔡伯喈並不知曉陳留之事。”
董卓暗暗鬆一口氣皺眉詢問,目光落到呂布身上:“既然袁紹、張邈等人敢僞造太傅檄文討伐董某,諸公是以爲董某當謝罪天下以求太平,還是與袁紹、張邈之流一戰?”
呂布神情淡然,措辭冷酷:“今日幾個郡守僞造太傅檄文就能罷司徒公位,豈不是明日幾個郡守就能僞造詔書誅董公三族?以我來看,張邈等人形同叛逆,當殺!何況,大將軍調徐榮爲滎陽守將,關東兵馬誰敢犯境?”
馬日磾這個太尉也立刻贊同,好在有個上公太傅蔡邕頂在上面,如果沒有蔡邕這個上公,袁紹他們肯定會僞造三公檄文……他可沒有蔡邕那麼硬的背景,一旦污水潑到自己身上,董卓絕不會這麼謹慎的討論,肯定是先辦了自己!
至於司空劉弘,這個南陽安衆人近來跟袁術書信往來密切,已經被軟禁,就等着秋後算賬。
劉艾、王允也立刻支持,認爲必須要討伐、鎮壓袁紹、張邈這批兗州郡守。
只是稍稍劉艾緊跟着表示:“兗州八郡國,竟有五郡叛亂,刺史臧洪難辭其咎。”
王允見董卓聞言眉目有異色,見呂布神情不快,當即反對:“四州兵馬逼降百萬黃巾,臧洪功勞頗大,貿然罷免、定罪,恐失人望。若是臧洪受袁紹蠱惑,舉兵同參,豈不是兗州皆反,使小禍釀成大禍?”
呂布也點着頭認可這話,臧洪是魏越的人,就是自己這邊的人,不是誰都能動的:“王先生此言說的透徹,張邈、橋瑁諸郡守作亂,不過數郡而已;若逼反臧洪,則是舉州作反與涼州無異。再說留着臧洪戴罪立功,也可在後牽制張邈等人兵馬,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董卓這才眉目舒展,沉聲道:“那就先不敘臧洪之功,先敘青州刺史賈詡、徐州刺史陶謙與豫州牧黃琬及所部將校功勳,擬定條目後送呈蘭臺,請太傅稽覈。”
這類高於郡守地位的大員獎賞,遠不是董卓一個人能決定的,不請示魏越的代言人蔡邕,尚書檯那裡根本無法通過。
頓了頓,董卓又說:“大將軍調徐榮、宋憲於滎陽,有消弭天下兵災之用意,我等當好生配合。本公有意請太僕寺撥良馬三百匹,牛羊八千頭犒軍,不知何人適合前往?”
南陽宛城,袁術放下書信冷笑連連,眉目陰沉:“這無父無君之輩,也敢號令到某家頭上來了。”
想到荊州刺史、南中郎將桓典態度不明,鑑於桓典多方面投注,又是魏越重用的人員,袁術頗感棘手。
否則先下手除掉,佔據南郡、南陽郡後,不怕荊南四郡不服從。荊州七郡有六郡,就有資格中立、坐觀虎鬥了。
不過江夏、豫章、九江、廬江、丹陽五個郡一定會加入黃琬、袁紹方面,桓典佔着南郡很可能保持中立。如果自己站在朝廷一方,那麼要面對的也只有江夏這一路‘叛軍’?
不,自己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除非現在和魏越、朝廷翻臉,立刻弄死桓典,得到南郡。
南陽很重要,不提這裡的人口、財富,光是這裡有通向關中的紫荊關、武關道路,就值得叛軍傾力攻打。只有佔據南陽後,纔能有效從側翼威脅雒陽,只要成功打通武關,那麼將一舉斬斷董卓與關中的聯絡!
正因爲南陽如此重要,董卓、雒陽方面又豈會讓自己繼續坐鎮南陽?
失去南陽這個有三十六縣,人口近二百萬的天下第一大郡,自己還能剩下什麼?
這是立身之本,霸業之基,豈能丟棄?
出於妥協,袁術立刻向黃琬寫信尋求合作,而不是給袁紹回信。
他的信卻沒有送到遙遠的沛國,而是徑直南下到了桓典手裡,桓典壓力頓時山大。
北邊的袁術也反了,西邊的益州很可能舉州作反,東邊的江夏必然會反,荊南四郡是什麼立場並不重要,換言之自己已經被包圍了,已失去中立的意義。
中立是保守態度,目標是保證現在的利益不受損害。
可現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環境下,再繼續中立的話,很可能有人會對他下手,以奪取南郡。
荊南四郡從來都不曾重要過,黃琬奪取南郡就能全取荊州,荊豫二州聯合,加上盟友益州劉焉……那麼黃琬再順勢奪取揚州,裹挾徐州也就有了可能性。袁術那裡也是一樣的,奪取南郡後的袁術,也能得到荊南四郡的支持。
荊州七郡精華都在江北,江北三郡就是整個荊州的精華,奪取任意兩個郡,就可佔有荊州。
所以不能抗拒黃琬,不能繼續效忠朝廷,否則就是內外交困,隻身逃離南郡的結局;可也不能直接加入黃琬陣營,否則黃琬這個大盟主調整崗位你若拒絕,豈不是在給黃琬砍自己腦袋的把柄?
黃琬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下軍校尉鮑鴻如此重要的軍界大佬,說砍就砍了。
於是桓典又給袁術發去一道手書,兩個人眉來眼去勾搭一起開始計較。
凡在黃琬、袁氏影響範圍內的州郡大抵如是,毫無掩飾的相互溝通,暗中一個個秣馬厲兵,郡縣豪強多帶部曲入夥成爲原始股東,或有按耐不住的士人奔波各郡尋找合適的投身之所,或交流信息點評羣雄。
整個關東、荊揚,瀰漫着一股浮躁。
益州,劉焉心在滴血,可還是舉起屠刀清洗州郡掌兵者。
廣漢人侍中董扶對他說益州有天子氣,他捨棄交州選擇了益州,結果聽聞靈帝駕崩後前腳下定決心派張魯去割據漢中斬斷益州與朝廷的聯繫通道,後腳魏越就調關中段煨,駐巴郡平叛的西園軍趙瑾部夾擊漢中大破張魯。
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魏越還當朝點出益州有天子氣這一流傳於讖緯學說圈的隱秘,並以高祖舊事爲由從益州割漢中併入司州。
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魏越割漢中是一招妙棋,很可能成爲千古典範,讓益州永久的失去漢中,永遠失去自己的院門。一個連自己門戶都管不住的人,還能有多少興風作浪的膽量?底氣?
劉焉也不得不稱讚魏越一刀斬在了益州的七寸之上,爲漢室長遠考慮也認爲割漢中併入司州是一壯舉,十分英明對朝廷裨益良多難以細數。
可問題是,他是益州牧,他貪圖天子氣,所以劉焉很傷心又憤怒,偏偏又無可奈何。
正值魏越主動退出雒陽,黃琬、袁紹在關東興風作浪的大好時機,劉焉也只能緊緊抓住現在這個寶貴的混亂風潮,將魏越帶給自己的憤怒、積恨狠狠的宣泄出去,於是益州爆發了遠比歷史上更爲酷烈的大清洗。
上到州郡掌兵的太守、都尉、校尉,下到素來不服劉焉這個外來人的世家、豪強。
犍爲太守任岐起兵討伐,被趙韙擊破;而益州能征善戰的校尉賈龍不滿劉焉,也被劉焉設計驅使青羌擊敗、殺死賈龍。
趙韙是太倉令,巴西人,與那個說益州有天子氣的董扶一起跟劉焉出雒。這樣隨劉焉一起提前去益州避難、或大幹一場的在京官員十幾人,沒有官身的豪強就更多了,比如吳匡的侄兒吳懿、龐羲等等。
而董扶向劉焉拉攏了很多益州豪強、名士,如任安、王商、陳實、祝龜、共揚、趙敏、黎景,閬中人王澹、江州人孟彪等等。
劉焉被益州人看不起也是有原因的,除了劉焉排場大追求奢華之外,最大的原因在於劉焉膽器不足,行爲怯懦跟表現出來的大排場形象嚴重背離。
他被任命爲益州牧時,益州黃巾馬相作亂自號天子,擁衆十餘萬攻破巴郡殺死郡守趙部,是州從事賈龍在犍爲領着幾百人北上征討,一路糾集兵馬越發壯大,最終擊破馬相,迎接劉焉入蜀。
馬相肆掠益州的時候,劉焉當時駐屯荊州募兵訓練,不敢貿然入蜀。被賈龍迎入益州後,劉焉嫌益州豪強輕視自己,就驅使賈龍清洗豪強,殺了十幾家,於是益州豪強越發不滿劉焉。
張溫督五路大軍征討涼州叛軍時,賈龍率部分益州軍隊作爲偏軍配合董卓在對羌戰事中多有斬獲;後巴郡板楯蠻叛亂,是賈龍、趙瑾合軍擊破平定巴郡。
就因爲賈龍不喜歡禮儀用度超規格、行爲自大的劉焉,也因爲賈龍跟朝廷走的太近……於是劉焉收買青羌部落,一起配合伏擊了賈龍。
面對劉焉突然發動的大清洗,益州豪強自不會引頸就戮。
如沈彌、婁發、甘寧之類的豪強發動部曲進行反抗,可終究敵不過準備充分的劉焉,只能沿着長江向荊州流亡。
劉焉還不清楚自己成功清洗益州豪強一事,對魏越產生了多麼大的激勵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