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皇城內外已打成了一鍋粥，事起突然別說是旁觀者，就是參與者都是一團迷糊，形勢如何根本無從分辨。

就羽林左監、右監騎兵來說，前後兩個時辰裡魏越聽到各種說法，有的說羽林左監響應大將軍，有的說是羽林右監響應了大將軍，甚至還有羽林左右監內訌，或一同作戰的矛盾消息。

爲了爭取意志不堅定者和中立方，何進、蹇碩雙方陣營製造出各種流言，以增加本方優勢，打壓對方勢頭，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天色啓明時，戰局發生小小的轉折點，車騎將軍何苗的府邸被攻破，殘存部曲、僕僮護衛着何苗開始突圍。

往日巴結何苗還來不及的鄰居們都緊閉門戶，僕僮全副武裝後觀望着街道上的戰鬥，毫無插手的意思。

即便是軍事政變，雙方攻殺爭奪一處處街道，可戰場始終在街道上，並沒有破門而入劫掠的現象發生。

第一是時間來不及，第二是這些雒都的豪強、貴戚的門不好破，最重要的一點是目前勝敗未定，誰都不想過度得罪中立的豪強、貴戚。若是勝負分水嶺出現，頹勢的一方敗兵作亂、劫掠也就正常了。

一處大戶門前，再次遭到拒絕後，連何苗的女兒都不願收納，何苗徹底絕望：“樂君，賊所求不過苗首。今敗退在此復無他望，只求樂君能護苗之幼子破圍而出！”

街道另一頭，追上來的董重部曲正與斷後的何苗部曲廝殺，時刻有突破的跡象。

樂隱鬍鬚烤焦，臉上燻黑張嘴說話時牙縫都是血：“我爲君侯所闢納做心腹委以重任，卻不能料此大厄，保君侯周全，皆我之過也，豈有顏面存世。”

何苗頓足，提劍舉着自己一衆抱着孩子的侍妾、妻子：“不能保全家門，苗之罪也。今雒中大變，恐怕陛下已有不虞，才使蹇碩之流見機行兇！爾等可自去逃難，若能存我血脈者，請復其朱氏，勿以何氏相稱！”

“夫君！”

“速走！否則休怪苗劍下無情！”

何苗嘶聲大吼之際，樂隱見董重部曲突破殺來，就引着一衆弟子、掾屬迎了上去。

身邊只剩下幾名南陽籍貫親隨時，何苗蹲坐在地，取出車騎將軍金印放在面前，閉上眼睛：“請斬苗首，能保諸君富貴，不負我等君臣一場。”

兩名親隨互看一眼，一人頓足長吼一聲，提着劍盾殺敵去了，另一人緊跟着而去。

最後一名親隨宗植跪伏在地：“主公，請以車騎將軍印、血書贈與武都侯，得主公部曲，武都侯或許能報此仇。”

何苗猛地睜眼，咧嘴齜牙喘着大氣，神色癲狂起來，彷彿讓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敵會如在白馬寺事變中的豪強部曲一樣，讓魏越的鐵騎踐踏成泥。

“善。”

血書、侯印、私印、符節、車騎將軍金印一股腦交出，何苗提劍反身去殺，卻見樂隱已被擊倒在地，樂隱的幾名弟子不顧生死撲到樂隱屍體上抵擋刺來矛戟，其餘的掾屬、弟子抵擋不住，邊戰邊退先後被刺倒在地，隨即就是矛戟亂刺成爲一具殘屍。

“何苗在此！”

呼喊一聲，何苗拔腿就跑，向東奔跑的宗植回頭看時，見黑甲赤袍的董重部曲向南拐去，宗植乾乾哭嚎了兩聲，淌着淚矇頭向東跑。

只要繞過皇城，再向北，就能脫離主要戰場，也就能將信物交給魏越。

西宮，自廣陽門起火開始，宋貴人就穿一襲素絹長袖裙，額間扎着白巾，翩翩起舞。

一名名宦官從各宮、各殿動員起來，直入武庫開始武裝準備參戰。

尚書檯已經失控，誰也無法向這裡下達命令，包括皇帝的，尚書檯也無法向外發號施令。

留在南宮各殿、各臺中當值的官員也分到了盔甲，兵器，盧植披甲提戟站在尚書檯上空的複道上，觀察、猜測着佔據進展。

別說沒有外來軍情的盧植，情報更爲豐富的蹇碩現在也不清楚具體是個什麼戰況。

廣陽門司馬叛變時，蹇碩就感到了棘手，這不是計劃中該出現的事情，實在是太兇險了。

只要何進打穿西園，再收編南宮外圍的虎賁、羽林，那麼南宮就陷入了窘境。

當董重部曲帶着何苗首級反身救援董重府邸時，拋出何苗首級後，反倒激起了何苗部曲的怒氣，攻勢更猛，將董重部曲牽制住無法動彈。

沒有如預料的那樣順利，順利的話拋出何苗首級足以擊潰何苗部曲的戰意，其後就可以驅散或收編何苗部曲。就這一點意外，意味着董重部曲在這關鍵時刻無法進抄何進的大將軍府。

顯陽苑的西園軍不能調動，這一點蹇碩比誰都清楚，這股軍隊不調動還是自己這邊的，一旦出營，到底是誰的就難說了。

而目前他急需要一支軍隊拖住、打斷何進收編羽林、虎賁的進程和可能性。

然而董重的部曲無法調動，眼前只有魏越和董卓的軍隊了。

無法通過尚書檯下詔，蹇碩的使者持天子符節出谷門，前往石橋，並帶來了針對魏越、董卓的慷慨條件。

讓這中年宦官沒想到的是魏越、董卓竟然坐在一起，雖然棘手，可爲了調動軍隊，在蹇碩的基礎上，這宦官額外開出籌碼：“平亂之後，轉封武都侯爲晉陽侯，食邑五千戶，領中壘將軍印，兼城門校尉。”

魏越不語，這宦官又看向董卓：“平亂之後，轉邰侯爲眉侯，食邑五千戶，拜爲太尉，領執金吾事。”

董卓也是不語，只要他和魏越坐在一起，一般的條件就很難讓他們的滿意，這是真的坐地起價，不愁買家。若是與魏越分開，相互猜忌，根本賣不了好價錢。

這宦官准備再開一個籌碼時，魏越張口：“此詔無尚書檯簽字，我等不便調軍。”

董卓也跟着開口：“今雒都紛亂，各執說辭，我等難以明辨是非，還請天使回告嘉德殿，非是我等違詔不遵，實乃不便。”

很快，董旻領着一衆人前來，當首之人赫然是王允。

見董卓與魏越坐在一起，王允瞬間頭都炸了，這種情況下，誰能說動董卓出兵？

王允、張津、劉表三個人坐在魏越、董卓面前，王允語腔慷慨：“十常侍爲患久矣，致使黃巾之亂，至今天下動盪六載，千萬百姓爲兵災所害，其罪之深難以細數。今先帝駕崩，十常侍秘不發喪卻舉兵攻殺大將軍、車騎將軍，欲行廢長立幼之事，有損社稷用意歹毒，還請武都侯、邰侯發兵，肅清環宇，再造社稷！”

董卓做思考模樣，魏越卻緩緩拔出中興劍指着王允鼻子，面帶笑意：“此陛下所賜中興劍，使我掌北軍於京中。陛下恩同再造，我豈能無詔興兵於雒中？”

王允痛心疾首：“揚祖！你乃伯喈兄門下高足，當世棟樑，豈能如何糊塗不知權變？前漢、後漢多少事，可知幼帝繼位絕非社稷之福，天下之幸！”

魏越聞言緩緩歸劍入鞘，擡眉看向王允：“適才宮中天使持節來調軍，許我與邰侯各食邑五千戶，我以無詔不發兵爲由拒之。不知，諸君如何看此事？”

劉表拱手，開口：“肅清環宇，功造社稷，食邑萬戶又何妨？”

魏越目光瞥向王允，王允爲難不語，他沒有封官許諾的資格，劉表是宗室出身，當今名士，是何進身邊的老人，大將軍府目前山陽派的領袖，可以擔待一些條件。

魏越看向張津時，張津拱手：“今魏氏一門兩侯，富貴顯達於天下。而誅滅羣閹，乃天下士人之夙願，將軍揮兵匡助大將軍，足以令魏氏成爲當世顯著高門，令無數士人仰慕、景從。”

“呵呵，殺我貞姬者不恤我之心田，今大將軍府遭難，十常侍兇焰滔天，爾等究竟有多厚顏面，竟敢恬不知恥來尋我出兵？”

魏越起身：“我不出兵相助蹇碩，已是對得起天下、社稷。若再以虛言逼迫，休怪我發兵自谷門而入，破大將軍於皇城之內？”

“揚祖！要以天下蒼生爲重！”

魏越回頭打量王允，緩緩搖頭：“難，雒中士族容不下貞姬，我又怎可能援手與彼？”

如果黃貞姬還活着，並完成婚禮。

此時此刻魏越就敢將黃琬扶到太傅的位置上去，一個幷州、司隸、豫州、荊州、兗州五方面利益糅合的大集團就能出現。

董卓現在可以得到很多籌碼，畢竟他的資歷擺在那裡，有足夠的上升空間。而魏越父子兩人都是縣侯，還有一個幷州牧握在手裡，魏越又握着世人眼中最強的北軍，現在幾乎沒有讓魏越能心動的條件了。

更可笑的是張津竟然以士族的仰慕來說事，現在天下即將大亂，各地士族的仰慕有用？幷州強行遷移豪強道平陽邑，等於在斷士族的根，這麼大的仇面前，士族的友誼能有什麼用？

或許很多人以爲皇帝病死後，魏真就會放棄強行遷移政策……可魏真不會放棄，邊郡出身在五原活了大半輩子的魏真或許沒有多大的野心，可對於土地、財富的追求不會有絲毫的放鬆。

只要完成遷移政策，整個幷州就是他們父子的，沒人能搶走……這麼大的收益面前，魏真怎麼可能放棄？哪怕撐死，也不會鬆口！

魏越不同意出兵，董卓敢獨自出兵？

不論何進、袁隗同意支持董卓入京時是存着怎樣的想法和算計，目前有一點很尷尬，董卓完全是靠着石橋天險纔敢與魏越對話。如果沒了石橋天險，魏越懷疑董卓甚至會跟他混。

所以局勢很明顯了，董卓若獨自發兵，那麼魏越督率北軍渡過石橋，就能把董卓所部按在地上摩擦！

正是因爲極端的被動，同時不甘於單純的做蹇碩、董重、何進或袁隗的狗，董卓才接受魏越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