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王庭外軍營中。
最新的軍情傳來,讓魏越最擔心,也是最壞的事情終於發生。
張舉突襲左大部兼併左大部部衆,以張修襲殺羌渠單于意圖謀反爲由起兵討伐,並上表朝廷請求冊立左谷蠡王拔奎爲新單于,協助他一同平叛。
至於魏越所部美稷漢軍,自然就是張修的幫兇、爪牙。
“殊爲可笑。”
作出簡短的評價,魏越環視帳中諸人,笑道:“或許張舉上表朝廷時,並不知道我軍已攻奪王庭。如今王庭在我手,我軍已擺脫種種張舉預料中的被動,反倒是張舉失了先手處處陷入被動。可以預見,先手在我,穩紮穩打不難破他。”
難怪左大部的援軍一直沒有出現,張舉提前出兵,突襲左大部援兵成功後一舉懾服左大部。如果魏越及美稷漢軍被牽制在王庭戰場,等待他們的就是張舉的雷霆一擊。
可張舉萬萬沒想到魏越也會提前出兵,沒有等待彼此約定中的援兵。魏越迅速擊破叛軍是張舉、張純沒有預料到的,而邪利縱火王庭逃竄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於是魏越以超乎各方面預測的速度進佔王庭,打出了破竹之勢。
結果很明顯,負責率兵來遲滯魏越,併發起背刺的張純見事不對很爽快又扭扭捏捏的拋棄了張舉。
於是,本該計劃中被打殘、拖疲的魏越部沒有受到什麼折損,反倒是新勝之軍士氣高昂;同時匈奴義從部隊,以及張純部都站到魏越的戰旗下,這意味着即將開始的決戰,魏越本人手裡就有可靠的三萬餘騎。隨着戰爭拖延、拉鋸,這個數據可能上漲到五萬。
可張舉如今手中只有堪堪不足兩萬的本部,以及兼併左大部的叛軍,前後也就四萬上下左右的規模。
雙方兵力差距並不大,唯一能影響、決定人數優勢的影響因素就是北地四部萬餘騎,誰能奪走這萬餘騎的指揮權,誰就能獲得兵力上的優勢,進而在士氣上獲得優勢,滾起雪球。
換言之,張舉佈局、設想中的大優勢局面沒有出現,反倒出現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魏越集團。面對這種情況,張舉所部出現心理落差已是必然,而對魏越方面來說,目前已度過最大的危機,已擁有不懼張舉,並敢跟張舉決戰的勇氣。
至於張舉給朝廷的上表,也就只能騙騙不明真相的匈奴部衆,在座的誰都知道朝廷看張舉是個什麼眼神,防賊一樣防着張舉,怎麼可能相信張舉的言論?
說的難聽了,就是魏越真的在這裡扯旗造反攻打張舉,朝廷一時半會兒內相信魏越的人會高於張舉。
張舉的討伐檄文、軍情文件被魏越傳下去,坐在魏越右側的於夫羅掃一眼,略略不甘心問道:“難道別無破敵良策?”
魏越此前話裡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先手在本方,以穩紮穩打的戰術維持戰局,最先崩潰的一定是張舉。即,魏越要按着他最初的計劃要打一場持久戰,與最初計劃不同的是鏖戰對象由左大部叛軍變成了叛將張舉部。
張純接話:“單于,叛將張舉部兩萬叛軍皆是屢歷戰事之精銳,如今初叛銳氣正盛,不宜與之爭鋒。待其供養不充,士馬疲敝之際,我軍再進戰不遲。”
於夫羅又看向素來一貫主戰的鞠義,鞠義面無表情不言語,待諸人先後表態支持魏越保守戰術後,鞠義開口:“叛將張舉驍勇善戰素來爲朝廷所忌,我軍能拖延張舉爲朝廷爭取平叛時間,便是不容抹除的功勳。若心急進戰爲張舉所乘,我等之不幸,亦朝廷之不幸。”
魏越觀察鞠義神色,似乎鞠義對張舉也發怵,畢竟鞠義纔出道幾年?又沒有什麼經典戰果傍身,對上青壯派悍將張舉,別說鞠義,幾乎每一個熟悉張舉屢歷的人都不得不慎重應對。
左大部,城邑之中。
張舉輕輕擦拭着自己的鎏金明光鎧,神態專注不爲外物所動。
目前,他依舊是大漢的度遼將軍、居庸侯,在朝廷沒有下達對他的討伐命令前,在南匈奴這一畝三分地中,他依舊是代表大漢朝廷的現存最高官爵指揮官。
被張舉擁立的單于,原先左谷蠡王拔奎可沒張舉這樣的耐心,張純率部出走投入魏越集團,已讓大好的局面崩解。
拔奎心急,但不敢冒犯張舉,待張舉清洗絲絹時纔開口:“張侯,今張純附逆敗壞張侯大事,何事起兵進剿叛將魏越部?”
張舉瞥一眼拔奎,又看一眼帳中諸將,語氣幽幽:“敵我兩軍不下五六萬騎,若無必要,誰敢妄動便是取禍。如今,我軍要麼不動,要麼就要雷霆一擊,不給魏揚祖反制之機。”
“那麼請問張侯,何時才能給於叛將魏越雷霆一擊?”
“等,等候援軍。”
張舉擰乾絲絹水跡,擡手繼續擦拭盔甲:“魏揚祖統兵有鬼神之能,若無六成勝率,我不願與之對陣。舍我之外,諸君可有敢與魏揚祖對壘者?”
一衆部將沒有接話的,這些部將有張舉漁陽營舊部,更多的是黃巾降軍以戰功晉升上來的。都是一樣的,都不認爲自己有打贏魏越的可能性。
大帳中陷入長久的安靜,直到有一人忍不住問:“難道坐視魏揚祖邀結兵馬?”
張舉搖搖頭,隨手將絲絹丟了,來到胡牀邊側躺,姿勢慵懶、隨意而不雅,對帳中諸將、單于拔奎並無多少敬意、禮貌可言:“不,不能坐視,我軍必須採取應對手段。”
說着張舉一骨碌翻身而起,一拳砸到小桌上,杯、碟散亂酒水飛濺,一聲悶響後,張舉沉聲道:“此前本侯顧慮魏揚祖反制於我,此人最擅長後發制人。然而如今,我確是看明白了,與其等候此人做好萬全準備,不若出奇制勝。料想,魏揚祖此時並不認爲我軍敢奔襲王庭!”
“何況,本侯現身陣前,張純所部必不敢輕動。故,兵力上,我我軍佔據上風;論兵馬精銳,本侯舊部健兒兩萬,足以橫掃王庭諸軍。”
一掃之前的暮氣,張舉口出振奮之言,列坐諸將紛紛頷首以示認同。
哪怕張舉被自己的部曲所綁架,可張舉在其部曲之中的威望不是那麼輕易能抹消的。如現在這樣張舉順應部曲的意願造反,那麼他的部曲會繼續擁護他,除了之前的隸屬關係結下的情誼外,還有就是張舉的指揮能力的確是當世之人有目共睹的優秀。
“不論他魏揚祖機變幾何,我以堂堂之陣壓他,難不成他能借來鬼神之兵?”
在張舉決定立刻、提前發動決戰時,他就已經看到了自己最體面的死亡過程。
在自己能選擇的時候作出最利於自己的選擇,哪怕這樣都戰敗,起碼也知道自己是怎麼失敗的,即便戰敗身死也能死的明白。
他不敢再等下去了,他擔心北地四部出現問題。
如果他以等候北地四部這個援兵爲藉口繼續消磨時間,一旦北地四部不參與這場內戰,又或者北地四部以魏越援軍的身份出現,那麼對己方士氣的打擊、摧殘是難以恢復的。
他不能再等這個不確定的因素爆發,目前兵力、戰力上他的確是優勢,沒道理再拖延。
戰爭就是這樣,在正確的時候挑選正確的對手進行戰鬥,這就是一切戰術的基本點。
一個錯誤的時間,去攻擊一個錯誤的敵人,不論戰果如何,本身就是一種失敗。
出於某種期望,以及道德羈絆,張舉決定派遣使者勸降魏越,以及相約決戰。
當然了,決戰日期自然在五天之後,而不是他心中已經確定的三天後。
北地四部駐地,幾乎在張舉決定提前決戰、襲擊王庭之時,太史慈戰袍染血提着一枚首級健步而入,首級投擲於地,抱拳:“賊酋張奮首級在此,營中動亂已大致削平。”
座上,魏真拍着大腿笑道:“果如我兒所料,張孟起包藏禍心久矣!”
他身側,夏育面露微笑,獨目不帶感情,讚揚道:“魏君家中有兒如此,何愁基業不成?”
如今的夏育,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邊塞老軍夏侯育。
魏真自然得意做笑,夏育……夏侯育的誇讚是很有含金量的,在魏真看來夏侯育的誇讚是這樣,畢竟夏侯育可是他年輕時心中的偶像、楷模人物。誇讚的又是自己最得意的兒子,由不得魏真不開懷。
高興之餘,魏真便笑着對太史慈道:“此役有勞諸君了,一應功勳自會造冊上錄朝廷,我父子二人邊郡出身絕不會有虧有功將士。”
太史慈抱拳回禮:“少君於某有知遇之恩,豈敢不效死力?”
夏侯育看着連連點頭,在太史慈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昔年的影子。當初追隨段熲還不是因爲段熲對羌的強硬態度?至於段熲戰鬥力高低反倒不是必然因素,反倒是因爲段熲的堅決鎮壓亂羌的態度吸引了諸多英勇之士,在這些人的基礎上,段熲才能大小百餘戰橫掃東羌、西羌。
能力有時候不是選擇的必然標準,態度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