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舉察覺邊章、韓遂加入叛軍後會引發的微妙反應，可他一時之間分不清前後區別；就連張純也是緩緩點頭，隱隱察覺到邊章、韓遂二人投入叛軍後的影響力。
魏越則緩緩講述其中的差別，希望能以邊章、韓遂的例子令這個兩個人警醒，不要被丘力居給玩死。
之前是湟中義從不滿涼州官吏的壓迫而造反，擁立西羌豪帥北宮伯玉只是爲了拉攏更多的羌氐部落參與進來；豪強宋楊純粹是想撈一把，或者是避禍心思暫時配合叛軍，也就舉起了叛旗。
不論北宮伯玉、湟中義從，還是宋楊，雖然扯着黃巾軍的旗號，可他們並沒有跟大漢朝廷血戰到底的決心和氣魄。甚至這些人叛亂後，強迫邊章、韓遂入夥後，依舊想着狠狠撈一筆，然後跟過去一樣投降朝廷。
他們有兵權，朝廷可以寬恕他們；那邊章、韓遂怎麼辦？叛軍投降，最先死的就是邊章、韓遂！
不論湟中義從還是北宮伯玉，又或者宋楊，都有造反的理由，這個理由就是生存，也有這個動亂傳統在，朝廷容易接受他們的投降。
可邊章、韓遂是什麼人，是金城郡名士，是涼州刺史部的從事，吃的是漢家天子俸祿，卻被脅迫從賊……若寬恕他們，豈不是暗示其他地方官員‘你們也能叛變，打不過投降就行’？
如今邊章、韓遂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們只能叛亂到底，或者有條件投降。否則其他投降方式或戰敗，他們兩人以及宗族，會被誅殺一空。他們的戰鬥意志遠遠比北宮伯玉等人強烈，想要他們投降基本不可能，因爲朝廷真的無法給出令這二人投降的條件。原諒、寬恕邊章、韓遂會令朝廷的威望破產，這個代價相對於涼州糜爛來說，大了不止十倍。
可叛軍要投降，邊章、韓遂能阻止麼？阻止不了，名義上邊章現在是首領，可他沒有實際兵權，叛軍依舊握在北宮伯玉手裡。
戰事不順，北宮伯玉得到朝廷許諾要投降，那邊章、韓遂能做什麼？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死，會作爲北宮伯玉的投名狀上繳朝廷。
可這兩個人會束手待斃？
不會，他們能咬牙加入叛軍說明這兩個人將是生命看的很重，他們不會爲了叛軍、北宮伯玉而犧牲自己。他們會反抗，會爭奪兵權，只有掌握叛軍指揮權，他們纔有資格跟朝廷討價還價；而不是作爲北宮伯玉的砝碼，看着北宮伯玉跟朝廷談判。
魏越意有所指：“北宮伯玉胡虜豪帥也，其人雖勇卻無遠慮，不過逞兇一時而已。”
張舉細細分析，張純忍不住問：“揚祖賢弟何出此言？愚兄雖在漁陽，也多聽聞西羌豪帥北宮伯玉威名，如此英雄人物在揚祖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魏越左手抓着茶碗，右手卷着胡餅夾着一條酸黃瓜咬一口，大口咀嚼仰頭喝一口茶嚥下去：“從對待邊章一事上，就能看出北宮伯玉無謀。邊章何許人也？金城豪族，名士也，其人宗族、本人與金城郡豪強世代交好，本人又是涼州督軍從事，湟中義從本就在其監管範疇內，可以說湟中義從與邊章有主從之義，這是邊章、韓遂受湟中義從推崇之故，也是衆人推舉邊章爲帥的原因所在，就連北宮伯玉也無力阻止。”
“湟中義從強於西羌，邊章、韓遂本就怨恨北宮伯玉，今後殺北宮伯玉奪權、泄恨也在情理之中。可笑北宮伯玉無所察覺，坐看邊章成爲主帥；邊章有主帥之名，又大族出身，受湟中義從信賴，豈會受北宮伯玉擺弄？兩人之間必有爭鬥，而北宮伯玉養虎爲患又無備，邊章猝然發難，此人焉有僥倖之理？”
魏越說着扭頭看張舉：“孟起兄，譬如漁陽營兵與烏桓，誰強誰弱？”
“自然是我漁陽營兵強，烏桓人口遍及幽州各郡，卻不及漁陽郡人口，兵甲器械、糧秣物資皆有不如，焉能是我漁陽營敵手？”
張舉說話底氣十足，就聽魏越道：“西羌豪帥北宮伯玉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倒是烏桓大人丘力居乃是梟雄之姿，爲與小弟交結友誼，此人能送三百匹好馬。如此捨得，可見此人心胸之大，非北宮伯玉所能比擬。”
見魏越突然提到丘力居，還拿丘力居跟叛亂的北宮伯玉對比，這讓張舉、張純互看一眼。張舉依舊氣度沉穩，倒是張純神色不安，不敢再看魏越。
“且不說他，再說邊章、韓遂，北宮伯玉不知朝廷內裡，只知朝廷兵強馬壯掃滅百萬蟻賊，自然心存畏懼。而邊章二人呢？此二人知曉朝廷虛實，明白朝中矛盾所在。例如，此二人假傳大將軍令，以清君側爲名提兵向東，到時雒都之中彼此提防，待消解誤會後，涼州早已糜爛。”
飲着茶，魏越看看張舉，又看看張純：“這就是小弟所說的涼州戰事，興許涼州叛軍能攻入三輔之地，兵馬不下十萬之衆。如今朝中上下因討平蟻賊而喜悅，並無幾人重視涼州叛軍。若我等早做準備，待局勢緊要時，朝廷自不會吝嗇厚賞。”
沉默良久，張純低下頭，張舉思吟再三道：“揚祖能決勝於千里之外，如同神人，此非愚兄所能比。”
魏越不語，等候張舉的回答，張舉又是停頓片刻，緩緩問：“揚祖或許應該知道廣宗之戰時，我軍大破張樑軍，焚燒賊軍輜重三萬車？”
見魏越點頭神色瞭然，張舉索性放開了說：“冀州、幽州、兗州以及豫州蟻賊蔓延而過，劫掠金錢甚多，多囤積於廣宗。揚祖在京中賣百匹馬，就能揮金如土……我等瓜分蟻賊所得，身家自然在揚祖之上。”
他伸出右手做了個手勢：“愚兄所獲不多，約在五千金左右，若換成五銖錢，該有兩億之巨。而冀州殘破，災民流離失所，某招納部曲千餘戶遷往漁陽，若無意外愚兄兩年內能有萬餘戶部曲。”
魏越忍不住乾嚥一口唾沫，這批部曲訓練成型，意味着張舉將擁有萬餘私軍；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張舉，整個河北戰場的將領底蘊充足的，都會迎來一次急速擴張機會。
張舉說着輕吐一口氣，眯眼笑笑，笑容苦澀：“不同於揚祖銳意進取，愚兄僥倖得到此生不敢奢望的巨財，又將家業推向隆盛，現在愚兄不願涉險，只想安安穩穩發展家業。而愚兄入京前，就已得知朝廷心意，許諾愚兄做一方太守。”
錢財、家業、權勢、名望都有了，現在的張舉還有什麼值得冒險的事情？
沒有了，張舉已經無慾無求，他只想安靜的消化這些戰利品。
魏越恍然，緩緩扭頭看張純，張純也是勉強露笑：“雖比不得孟起兄，愚兄所獲也不差多少。”
同樣的，錢財、家業、權勢、名望都有了，張純也沒了繼續冒險的心思。
張舉忍不住輕嘆一聲：“先做一方太守，試試治民手段。若不能成，再領軍不遲。”
魏越緩緩點頭，是他忽視了張舉、張純等人的心態；自己知道今後的世道會有多麼的惡劣，所以時刻都不敢自滿、鬆懈，始終保持着旺盛的進取心。
可張舉這些有功將校，已經從戰場上得到了此前不敢想象的的東西，他們可以接受朝廷任何的遣散命令。只要能保住現有的一切，能安靜消化戰利品，張舉、張純願意解散自己麾下的義兵遠赴外地做官。
猶豫再三，魏越問：“丘力居呢？”
張舉不言，張純倒是開口：“或許如揚祖所言，丘力居非尋常人，是梟雄之材。他並不滿足於此戰收穫，他想繼續爲朝廷效力，以期朝廷能正式冊封其爲烏桓單于。”
“果然，丘力居雄心不減，視鮮卑大首領檀石槐爲楷模。”
魏越嘀咕一聲，就聽張舉問：“既然揚祖與丘力居有心於涼州戰事，不妨丘力居入京後，揚祖與其細聊。”
“如此也好，不過小弟想知道二位兄長部曲如何安置？”
張純一臉難色以爲魏越要借人手，張舉卻微笑着把握十足的樣子：“漁陽營兵就在漁陽，誰能吞沒？”
魏越又問：“我看朝廷屬意司徒張溫負責涼州平叛諸事，會在明年開春後進軍涼州。二位兄長乃河北悍將，張溫若問及二位兄長意願時，不知二位兄長如何迴應？”
張舉沉默下來，稍稍猶豫道：“愚兄不願涉險了。”
“某亦然如是。”
見兩個人準備拒絕張溫，魏越又發問：“黃巾之亂時，各地豪強招募義兵兼併鄉土，戰後各地太守若無強兵，恐怕壓不住轄地豪強。若起衝突，二位兄長又待如何？”
這下張舉、張純沉默了，魏越又問：“朝廷如今盡數授予要職，待局勢穩固後，二位兄長以爲這太守還能平穩做下去？如盧植之輩，天子也是信手揉捏，又何況我等微末之人。若朝廷另遣他人接掌郡事，二位兄長又該如何？”
“若無官職在身，家中基業是否還能穩固如舊？”
魏越一臉幾個問題問的兩個人啞口無言，緩了片刻後，見兩個人臉色不再猶豫，魏越才說：“人要留後路，如丘力居給小弟良馬三百，這就是一條後路。我雖在二位兄長面前說丘力居惡言，但他日丘力居有難來投，我自會收留以償其情。今張溫問及二位兄長，想來二位兄長不會自絕於張溫，可對？”
張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睜眼後對着魏越深深作揖：“揚祖一言，於我張氏恩同再造。”
張純也是後怕不已，道謝之後感慨道：“終究小覷了天下人物，幸遇揚祖能全家業，否則祖宗基業毀於一旦，張某又有何面目見先父英靈？”
對此魏越坦然接受，笑吟吟提議：“既如此，我等就在涼州，殺出一番威名來。”
“善。”
“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