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願聽說唐軍連夜撤走了，先是一怔，接着又獨自坐在帳內琢磨起李世民的真實用意。按理，李世民獲知洺水城失守後，當即刻率軍強攻關隘，以圖進兵奪回城池，怎麼會出人意料地連夜撤退呢？範願皺着眉頭，捻着長鬚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正在這時，劉十善和曹湛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營帳。他們瞧見主帥靠在椅背上作苦思冥想狀，便上前一步，拱手朝他行了個禮，然後一臉興奮地向他建議率軍入城，好與漢東王共慶勝利。

範願好像沒聽見劉十善他們的話，依然一動不動地仰靠在椅背上雙眉緊鎖地思考自己的問題。這令劉十善深感詫異，默然會兒，他提高嗓門把剛纔所說的話對主帥重複了遍。這回，範願終於給劉十善那粗啞的嗓音震醒了。他擡起那雙掛着眼袋佈滿血絲的眼睛，像不認識似的盯着劉十善看了好半天，然後才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否定。劉十善大吃一驚，疑惑不解地問主帥爲何不撤回洺水城。範願只對面前兩位疑疑惑惑的將軍極其簡潔地說了句恐有詐，就不再做過多的解釋，只沉着臉命令他們一如既往地堅守營寨，不得有一絲懈怠。

劉十善、曹湛聽後不禁在心裡暗自嘲笑範願膽小如鼠，過分害怕李世民這小子了。他們知道，他是擔心李世民突然殺自己個回馬槍。這怎麼可能？如今洺水城已被漢東王佔據，李世民害怕漢東王率軍攻打他的大本營，所以纔不得不連夜撤走。這應當是李世民的無奈之舉，怎麼會是他精心策劃的突襲之計呢？他們不相信這一切，可也不敢再勸範願，怕這個老倔頭責罵自己。於是，他們只那麼搖頭苦笑了笑，接着奉命出帳門。

範願越想越覺得李世民是在跟自己玩以退爲進的遊戲，因此想更加嚴密地防守關隘，以粉碎對手的陰謀。然而不幸的是，兩天後一道指令傳來，那是漢東王命他即日撤軍回洺水城。範願接到劉黑闥的手諭後，不由得仰天長嘆一聲，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與憂慮。他幾乎堅信自己一旦率軍離開險關，李世民就會引兵入關直奔洺水城而來。他真的不想撤走，可王命不敢違，他只能奉命行事了。於是，他邁着沉重的腳步出了營帳，向劉十善、曹湛、張君立等將領傳達漢東王撤軍的指令。劉十善等人聽了，歡天喜地，立即就下令部下人馬做撤離的準備工作。

晌午時分，範願率領部隊離開了關隘，沿着山谷間那條泥濘的小路朝洺水城趕去。一路上，範願心事重重，時不時回頭望望漸行漸遠的關寨。

在範願離開關道不到三個時辰，李世民便率領八萬大軍重新回到了關道的營寨。爲穩妥起見，他派尉遲敬德引百餘輕騎前往關隘偵察情況，以確定駐守關道的漢東軍撤走。不到二十分鐘，尉遲敬德等人便回到了秦王面前，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向李世民稟報關寨內無一人一馬。李世民聽罷，高興得哈哈大笑一陣。然後，他一揮長槊，大聲命令軍隊過關直奔洺水城。唐軍將士得令，一個個揚鞭策馬趁着朦朧的月光奔向目的地。

到唐軍抵達洺水城時，劉黑闥正與衆將飲宴取樂。說實話，他做夢也沒想到此時李世民會率軍前來攻打自己。因此，當他聽到城外陣陣馬蹄聲時，還以爲是自己的耳朵產生了幻聽，一臉的驚疑。他身邊的左僕射範願卻立即醒悟過來，對着漢東王哀嘆一聲說唐軍已經兵臨城下了。劉黑闥聽罷不由渾身一顫抖，內心感到一陣緊張與驚恐。當下他起身離席，帶領範願、董康買、高雅賢等人慌慌張張地出了營署，往城牆上大踏步走去。

當劉黑闥等人登上城樓往下望時，不由一陣大驚失色。他們看見眼皮底下火光通天，唐兵一個個高喊着殺掉劉黑闥爲羅士信將軍報仇的口號，手中不停地揮舞着閃着寒光的兵器。見此情景，劉黑闥嚇得臉色發白，一時間六神無主。好半天，他方鎮定下來，對着範願、董康買衆將大吼一聲，命令他們立即反擊唐軍的進攻。範願心裡明白，以城內守軍的力量很難守住城池，因此他當即就勸諫漢東王乘唐軍尚未四面合圍之時，棄城而逃。

劉黑闥聽了，大爲光火，呵斥了頓自己的左僕射，然後向衆將下達死命令，誰敢臨陣脫逃就格殺勿論。範願見劉黑闥不採納自己的諫言，不由長嘆一聲，然後轉身下了城樓朝自己所負責的北門拍馬奔去。接着，董康買、高雅賢也向自己的地盤趕去，準備率領部下抵擋唐軍的攻擊。

不到半個時辰，唐軍把洺水城團團包圍。爲了不給城內敵軍喘息的機會，李世民很快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於是，唐軍將士個個爭先恐後地衝向城門。頓時，夜空中火光閃動，喊殺聲震天動地。城上守卒看見唐軍如排山倒海般涌向城門，不由得惶恐萬狀，慌忙張弓搭箭，射向城下。

唐兵看見箭矢如漫天的雪花般直鋪下來，人人臉上竟無懼色，依然奮不顧身地往前衝過去。由於箭矢過於密集，很難完全將它們擋住，因此一些士卒不幸中箭了。有的人滿身都是箭，如同刺蝟，令人目不忍睹。與此同時，陣中響起了一陣陣令人難受的慘號聲。

李世民看見手下人馬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亂箭之下，心如刀割般疼痛不已。然而，爲了一鼓作氣拿下洺水城，他不能因心軟而發出撤軍的命令，以錯失戰機。因此，儘管他非常心疼那些失去生命的將士，但遲遲不肯下令後撤。相反，他身先士卒，繼續率領部隊向城門衝過去。將士們見秦王捨生忘死地冒着箭雨前進，十分感動，一個個跟着他奮不顧身地往前衝。箭陣相當密集，唐軍的推進速度相當緩慢，傷亡也不小。

劉黑闥見唐軍不顧一切地往前衝，心中是又欽佩又害怕。於是，他一邊大聲喝令士卒繼續放箭，一邊叮囑城牆上的士卒防備唐軍登城。漢東兵眼見唐軍如此英勇無比，不免心驚膽戰，十分恐慌。他們心裡清楚要守住城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敗局似乎已經註定。爲此，他們內心一片惶恐不安，鬥志也逐漸萎靡。然而王命不可違，他們只能強打精神繼續開弓放箭，做一個軍人應該做的事兒。不過一段時間過後，他們想替漢東王盡忠效命也不能如願了，因爲手中的箭所剩無幾。這不，很快密集的箭知就變得零零星星，從而大大削弱了殺傷力。

城下的唐軍見箭矢越來越稀，越來越構不成威脅，不禁喜出望外。他們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人人振奮不已，揮舞着手中的兵器朝城下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他們便衝到了城牆邊。李世民立即喝令將士攻打城門，架雲梯登城。衆人得令，即刻奉命攻城。

於是，負責攻門的七八人，或是十餘人合擡幾百斤的圓木用力撞擊着堅實的城門。派到登城的就架起雲梯，像猴子般動作敏捷地往上爬，沒有云梯的便疊起羅漢，人踩着人沿着溼漉漉的牆壁努力攀援。沒過多久，牆壁就貼滿了人，遠遠望去活像一羣向上蠕動的螞蟻。這羣“螞蟻”經過一番努力之後，快要接近城牆頂部了。可就在這時，漢東兵從驚愕中緩過神兒，他們拿起手中的刀槍朝準備登城的唐兵砍刺過去。但見唐兵紛紛着刀中槍，他們隨着一聲聲令人心寒的慘叫，從高高的城牆上墜落下來。於是，牆角下就橫七豎八地躺着頭破血流、殘肢斷臂的屍體，令人目不忍睹。

然而，勇敢的唐軍並沒有退縮，他們依然一撥接一撥地冒死往城牆上攀爬。他們人人下定決心，一定要登上城牆殺入城中。城上的守卒看見唐軍將士如此勇猛無畏，心頭不由得陣陣發慌，他們清楚自己很難將他們擊退，城池失守是遲早的事兒。與此同時，防守城門的士卒也有這種不祥的預感，他們望着那被城外唐軍撞得陣陣發顫的城門，心兒也跟着顫抖。他們知道，再堅固的城門也擋不住長時間猛烈的進攻，破門只是時間問題。

劉黑闥頂着清冷的北風立在城門之上，扯着喉嚨指揮着手下人馬。他原以爲憑着居高臨下的優勢可將登城的唐兵擊退，然而一陣激戰過後，他才明白頑強的唐軍將士是不會輕易登城的，自己的部隊快要抵擋不住了。這使他感到非常沮喪和失望，當然更讓他絕望的是城門快支撐不住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難以避免丟城失地的結局，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他仰面對着閃着幾顆寒星的夜空，沉重地嘆息了聲，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