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天的身子僵住了。

一種死亡的蒼白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很快就覆蓋了他的全部皮膚，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塊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

蒼白色沿着身軀向頭部蔓延，最終覆蓋在林耀天的雙目之上，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林耀天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謝列諾夫的身軀龍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微光中，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神……什麼是神呢？”林耀天嗤之以鼻，“神不過是人類自己樹立的精神支柱罷了，軟弱的人類總是需要一個祈禱的對象。還是說……你這個聖靈教的‘先知’當得連自己都相信了？”

謝列諾夫沒有回話，他輕聲呢喃着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話。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在這片大海里孤獨地聳立……”

“什麼？”林耀天皺眉。

“——每個人都像一塊小小的泥土，組成這片廣袤的大陸……”

謝列諾夫的聲音中透出幾分疲憊，佝僂的身軀像是無法承載這份沉重的負擔。

“——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因爲我也是人類的一員……所以，不要問……”

“問什麼？”林耀天打斷謝列諾夫的喃喃自語，譏諷地問道，“乞求神靈給予你指引嗎？”

謝列諾夫輕笑一聲，“林啊，你相信命運嗎？”

“你呢，你相信嗎？”

“怎麼說呢……”謝列諾夫聳了聳肩膀，“我記得王偉曾對我說，我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兄弟手裡。”

林耀天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身子，謝列諾夫眺望着一片蒼茫的遠方，聲音變得虛幻而縹緲。

“其實我不在乎，你知道嗎，古希臘有一個賢者曾經說過：‘相信的人，命運領着走，不信的人，命運拖着走。’既然總是要走下去，又何苦去在意是否被拖進命運的荊棘叢裡呢。”

“既然你相信命運和神，又爲什麼要創立聖靈教？”

轉過頭來，謝列諾夫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向林耀天，後者陡然發覺，這張臉竟然已經如此陌生，在記憶中也變得模糊，只有那聲音不斷迴盪在腦海裡。

“也許……這就是命運要我做的事情呢？”

好似雷霆打破了寂靜的黑夜，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周圍的景象不斷崩塌成一片片碎屑，最終，只剩謝列諾夫的身軀在無盡的黑暗中看着他。

“你看，現在……你也被命運拖進來了。”

“不！放開我！放開我！”林耀天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力量隨着生命一起離開他的身軀，無盡的黑暗侵蝕過來，在那黑暗中傳來無數竊竊私語，彷彿死靈的呢喃，千萬隻手抓住他的身軀，將他拖進一片無邊的虛空之中。

當——當——當——

不知何處，敲響悠長的鐘聲，熟悉的鐘聲迴盪在虛空中，那是爲死者所奏響的輓歌，只是這一次，又是爲誰而鳴呢？

最後一縷蒼白覆蓋在林耀天的雙眼之上，僵硬的身軀停止了掙扎，緊接着，整具大理石般的軀殼轟然粉碎，化爲一地白色的沙子。

這就是林耀天的末路。

無數的死靈擡起頭來，千百道視線集中在葉暝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看着那些死者的亡靈，它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只是目光都是一樣的乾枯，看着它們，葉暝突然想起那句話。

“塵歸塵，土……歸土。”

無數亡靈收回目光，它們就這麼靜靜地站立着，身影慢慢模糊，慢慢融入空氣之中，消弭於無形。

可是，它們真的能安息嗎？也許消失在此地的靈魂們，又會在別處化爲兇暴的魂獸。這結局，真的是它們所期望的嗎？

也正是在此刻，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遠方，北寒城之中，熙熙攘攘的城市突然沉寂下來，所有忙碌的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像是發條耗盡的機器，就這麼保持着一個姿勢固定在原地。

整個北寒城，陷入一片詭異的靜止，然後在同一剎那，所有人的身體同時碎開，化爲一片白沙。

所有北寒城的人，都早已被林耀天殺了，在這裡活動的只是一具腐朽的軀殼，他們說話，他們生活，但他們沒有靈魂，所以他們不會哭，也不會笑。

這是林耀天的神國，一個沒有痛苦，也不會流淚的世界。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隨風而逝。無盡的白沙包裹在北寒城的漫天風雪中，像是星星一樣被吹散，整個北寒城，只有死一般的空曠與寂靜。

一股無形的力量拂過葉暝身前，將滿地的白沙吹開，在白沙中央，躺着一顆潔白的彷彿大理石一般的珠子。

葉暝有些疲倦地原地坐下，他將頭靠在膝蓋上，怔怔地盯着地面。

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正在崩潰，沒有人能夠拯救他，“時光倒流”也沒有任何用。

在粉碎候選者意志的一刻，他就已經註定了現在的死亡。

那就這樣結束吧……

一隻手拾起了白色圓珠，肖雲飛看着葉暝，輕聲道：“還有一個辦法。”

“我知道……”葉暝沒有擡頭，他的聲音中只有一片枯寂，“但是我不想。肖雲飛，我很累了，況且……這也符合你的期望吧。”

“你……”

“就這樣結束吧，我……先睡一覺了。”

葉暝的雙眼慢慢合攏，裸露的皮膚上，一道道細密的裂紋悄悄浮現出來，佈滿了整個身軀。

捏緊圓珠，肖雲飛緩緩閉上眼睛。

“對不起，葉暝。這一次，我不能讓你死！”

狠狠按下手，肖雲飛將圓珠按入葉暝的後背，同時無數的綠色蔓藤從他的胸口中延伸出來，刺入葉暝身軀。

“沒用的，我不會與它融……嗚！”

葉暝的身軀陡然震動起來，他豁然擡頭，目光似刀鋒般死死盯住肖雲飛。

“肖雲飛，你做了什麼！”

“就算是要殺我，也等你活過來再說吧。”肖雲飛淡淡地回答。“況且……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你說是吧，掌教！”

隨着肖雲飛的話，不遠處，一個蒼老的身影從空氣中浮現出來。

“既已有死志，又何苦將他羈留在這個痛苦的世界呢？”蜀山掌教悠然道，他手指輕擡，數十道雪白的電流組成一張大網，朝着兩人籠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