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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黎明 - 一百四十一章 血紅雪白二字體大小: A+
     

    走向 一百四十一章 血紅雪白(二)

    日軍進攻秦皇島的消息最後被證明是一場虛驚,得到“這是一場佯攻”的消息已經三天後的事情。已經趴在辦公桌上睡着的蒲觀水,被人給晃醒了。擡頭一看,晃醒蒲觀水的卻是後勤部長。只見他兩眼通紅,眼泡腫的跟金魚一樣。

    “蒲司令,終於把修鐵路的初步方案拿出來了,你看看沒問題了就簽字。”後勤部長遞了一份文件給蒲觀水。

    蒲觀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幾天前還有這碼子事情。他一面大概看了看文件,然後問道:“怎麼這麼久?”

    “計算部門把小數點給點錯了,反覆演算了幾遍才找出問題來。”後勤部長邊打哈欠邊說道。

    “哦?”蒲觀水也是好不容易纔理解了後勤部長的話。

    “那怎麼犯了這麼簡單的錯?”蒲觀水問。

    後勤部長搖搖頭,“我也問了計算部門的同志,看見他們的情況我都快哭了。這些同志已經兩百多天沒有正常放過假了。負責的同志光坐在那裡四肢都亂抽抽。他說他和同志們現在眼睛一閉,眼前飛的都是數字。光負責的同志桌子上放的需要處理的數據,就有兩尺多高。這還只是一小部分當務之急的數據。”

    蒲觀水這兩年才明白數學,或者說“高等數學”中的極限、微分、積分、矩陣,到底有多大用處。那些搞數學的同志們就是能夠用鬼畫符般的東西對各種後勤、工程營運進行有效計算。蒲觀水自己也幹過後勤工作,別說二百多天沒有正常休息,只是搞幾天行軍中的計算,蒲觀水就覺得自己眼前飛舞數字與公式,四肢忍不住亂抽抽。至於點錯小數點,那更是太普通的錯誤。在極爲疲倦的時候,蒲觀水連兩位數的加法計算都能給算錯。三成七他也想不起應該等於二十一。

    對後勤部長的抱怨,蒲觀水非常贊同,“要麼咱們向後方多申請人員吧。”

    後勤部長咧着嘴答道:“我說司令,能湊夠現在計算部門六百號人,咱們就燒高香了。柴司令爲了向後方要人,在司令部裡面天天罵娘。這不是光懂數學就行,能坐在那裡一算一天,這真不是一般人乾的事情。拉來湊數的那些同志,頂多幹一兩天就瘋了。”

    聽到這裡蒲觀水才明白後勤部長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準備給同志們放假?”

    “不放真不行了。我們可以輪班放假,但是不能不放假。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先拉人來湊數,但是也不用太指望這些同志能幹長久。”後勤部長明確的給出了想法。

    “這基礎教育啊!我操了!”蒲觀水難得的罵了句。他可以指揮千軍萬馬,一道命令就能夠決定成千上萬的敵我軍人的命運,所以蒲觀水格外明白科學,更準確的說,數學在人民黨裡面到底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軍事推演中的“陳克方程式”(陳克剽竊的蘭開斯特戰鬥方程)到底有多大的實際指導意義,現在根本不用贅述。國防科工委主任遊緱死死握在手中的一小撮精通數學的年輕人,在每次戰後的覆盤推演,雖然不能用他們歸納總結出來的大量方程式完全模擬戰鬥細節,但是對於整體的後勤、戰鬥、補給,他們能夠大概用戰後遞交上來的數字進行模擬。甚至能夠反過來推導出遞交上來的一部分數字的錯誤。

    這等寶貝各個部隊指揮員都想要,可遊緱居然說各個部隊根本不存在發揮這些同志計算能力的條件。結果也不知道誰在大怒之後給遊緱起了個“老妖婆”的外號,結果這外號在部隊裡面不脛而走。

    蒲觀水自然不會無禮到公開傳播這等外號,他卻很信服遊緱說過的話,“這些同志都是我們從幾萬人裡面選拔出來的,只有擴大基礎教育,才能得到更多的優秀同志。”而基礎教育只能靠時間,靠積累。蒲觀水急了也沒用。

    “那就三班輪流放假,總之不能把人給累出毛病來。”蒲觀水答道。

    “另外,對於鐵路修建工作,李潤石同志不認爲可以充分利用北洋軍。”後勤部長答道。

    “爲何?”蒲觀水很是意外。

    “北洋軍被高薪養慣了,現在他們想回家,所以不得不努力工作。但是鐵路修建工作太辛苦,他們不太指望的上。所以李潤石同志建議,勞動不是懲罰性措施,而是通過勞動改造人。既然如此,還是把那些表現較好的遣散掉,鐵路工人和煤礦工人我們專門徵召吧。”

    儘管心裡面還是很想大量使用不掏錢的勞動力,但是蒲觀水卻知道陳克的觀點也是如此。嘆了口氣,“就由李潤石同志決定這件事。”

    正說話間,外面突然有了點騷動,很快警衛員就跑了進來,“司令員,外面下雪了!”

    聽到這消息,蒲觀水和後勤部長都起身走出了司令部。果然,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飛舞着雪花。雪片落在臉上脖子裡頃刻就化開,涼颼颼的很是舒服。但是蒲觀水與後勤部長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下雪本身倒不會給軍事以及其他行動造成太大的影響,可是一旦雪水浸潤了地面,各種困難就隨之而來。特別是鐵路修建這等事,更是會遇到大麻煩。

    “玉簡,我聽說現在在徵集鐵路工人,我看你不妨就去應徵吧。”李鴻啓在晚飯的時候對兒子說道。此時大雪已經下了兩天,李鴻啓家的院子裡面一片雪白。火爐上白菜、豆腐、還有肉片與骨頭在沸騰的湯汁裡面微微起伏,生了爐子的屋裡面一片家庭特有的溫暖感覺。

    “爹,我自然能夠找到差事,您就不用擔心了。”李玉簡雖然裝作語氣平靜,不過那股子不高興的勁頭根本隱藏不了。

    李鴻啓慢條斯理的勸道:“讓你去肉聯廠,你不去。讓你去教書,你還不想去。服裝廠,運輸行,你統統看不上眼。我覺得這鐵路工人不錯,你好好幹幾年,有機會就去上學進修。這定然是門長久吃飯的營生。”

    李玉簡聽的實在是不耐煩了,他收起了笑容,認真的說道:“爹,我讀了這麼多年書,也在官府裡面做過事,讓我幹這些出力的營生,被別人提起來,豈不是丟您的人!”

    “幹活丟什麼人啊?”李鴻啓的聲調終於忍不住高了起來,“玉簡,你不要聽外面那些人胡說八道什麼。你掃個街,拾個大糞我都覺得沒什麼。幹活吃飯,這有什麼可丟人的?”

    李玉簡不是一次兩次聽父親這麼說,這次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帶着相當的怨氣,李玉簡說道:“爹,我一直不想說,我覺得你偏心。你看不上我!”

    李鴻啓真有點生氣了,“你是我兒子,我看不上你我看的上誰呢?”

    李玉簡被李鴻啓的怒氣給刺激到了,他索性大聲說道:“我覺得你一直都只看的上尚遠師兄。你和他說起要做什麼,從來是都讓他志向遠大,讓他辦大事。你一提起我來,就是這些根本不起眼的小事。從來都是如此!”

    聽着兒子的抱怨,李鴻啓不吭聲了。他只是微微閉上眼睛,努力調整着自己開始有些紊亂的呼吸。

    李玉簡完全錯誤的理解了父親的態度,而且提起了尚遠這位師兄,李玉簡就更加惱火了,“我在官府幹的好好的,若不是尚遠,我怎麼可能被人另看一眼?原本多少提拔的機會,都因爲我認識尚遠的緣故給毀了。他現在是厲害了,在人民黨裡面威名赫赫。陳克當了皇帝,尚遠起碼也能當個宰相。您一直讓他幹大事,他這也幹成了!您一直說我什麼都幹不成,這不,也應了您的話!”

    李玉簡越說越委屈,此時已經是滿眼淚花,“爹,您是我爹,我纔是您兒子。尚遠不是您兒子!”

    “你說完了麼?”李鴻啓的聲音嚴厲起來。他的夫人想說點什麼,李鴻啓一揮手,李夫人也不敢再試圖說什麼了。

    李玉簡倒是經常被父親訓斥,倒也沒有太害怕。

    畢竟是自己兒子,李鴻啓是動了真氣,本想好好說話,可他還是忍不住猛拍了一把桌子,“你尚遠師兄拜到我門下的時候已經有功名了,他家比咱家有錢的多!你看每次給咱家拉煤的時候他是站在那裡看人給搬的?什麼時候不都是他親自動手和那些運煤的師傅一起搬,然後給搬到位置的?你呢!能少幹一點你什麼時候多幹過一點?”

    李玉簡聽了這話,還是不服氣,他氣鼓鼓的說道:“那不過是他想討你好!再說,搬煤的次數怎麼都是我多!”

    “你說的不錯,他就是想讓我高興。”李鴻啓說道,“不過,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你尚遠師兄不僅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他是真心敬我,他幹這件事就是給我乾的!你幹事情哪次不是要麼被迫無奈,要麼就是想讓別人知道你幹了這些事,想讓別人知道你有能耐對別人好?你這是敬麼?你也努力想混官場,可是你以爲別人不知道你這是在故意賣好麼?你總說官場上的人看不上你,人傢什麼都不用幹,只要不搭理你,你自己就自己跳出去給人幹事。你這麼做,誰能真的敬你?”

    李玉簡一聽父親居然指責自己不孝,加上父親又毫不客氣的直戳到自己的短處,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

    李鴻啓冷笑一聲,“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我這方說你幾句,你就變了臉色,這能叫孝?你這心裡面難道有敬?你自己都不懂敬,你又怎麼可能讓別人敬你?”

    聽完這話,李玉簡臉色更難看了,他強壓住怒氣說道:“爹,按您說,我這既不孝,又不敬,合着我就是廢物了!”

    李鴻啓大怒道:“你還以爲你不是廢物麼?!”

    見父子兩人鬧到如此不可開交,李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她啪一聲就把筷子扣在桌子上。“老頭子,你不讓我說話,不過我這會兒一定要說話。”

    李鴻啓此時氣的夠嗆,乾脆別過頭不吭聲。

    李老夫人也不管李鴻啓,她對着兒子說道:“玉簡,你覺得你爹看不上你。我得說,你是真不懂你爹,你爹對你的期待可比尚遠高。只是你爹真的不懂你。你不要賭氣,也不要破罐子破摔,我來問你,你覺得你自己的能耐,你當個幾品官就滿足了。”

    李玉簡素來敬愛母親,聽母親這麼一說,他倒是很認真的想了想,“當個六品官吧。”

    李老夫人笑了笑,“差不多吧,我覺得你這輩子也就這個能耐了。”李老夫人笑道,“但是你爹想讓你幹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你這秉性,下力氣活你是死都不願意,幹大事你沒這個志氣和膽量。修身自然修不到哪裡去,齊家麼也就是讓家裡能不捱餓。可你爹是想讓你這一步步走下來,最後能夠治國平天下的。”

    母親的話是句句在理,李玉簡先是大覺愕然,在他印象中,老爹李鴻啓從來都極爲嚴厲,根本談不上對自己即以厚望的樣子。但是自己母親的說法卻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而且母親直接了當的指出李玉簡自己其實沒什麼上進心,而李玉簡方纔又吹了那麼不甘尚遠之下的牛皮,此時李玉簡反倒羞愧的滿臉通紅。

    李老夫人微笑着說道:“玉簡,你這聰明是有的,論背書你可比尚遠強多了。別說尚遠,你比你爹都強的多。我嫁給你爹之後,你爹到二十幾歲的時候,當了私塾先生,講課前還經常拿着書在屋裡面邊走邊念。我問他爲啥,他說他記不住,總是忘。他念得多了,我聽都背會了。”

    聽李老夫人說起這些軼事,李玉簡倒是極爲吃驚。李鴻啓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但是李老夫人卻收起了笑容,“我還記得你爹唸的書裡面有那麼幾段,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爲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爲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李玉簡知道這是《荀子》裡面的話,而且他現在已經在羞愧中完全明白母親到底想說什麼了。果然,李老夫人說道:“你爹和你尚遠師兄都有一個好處,他們學了就給自己用。你這孩子則是學了就去賣弄!你爹知道自己能耐不夠,他就老老實實當個教書先生。你尚遠師兄從不想着去學什麼治國平天下的屠龍術,他本身就是那種胸懷天下的人。所以尚遠矢志不渝,不懂就問,不會就學。在路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可你呢,是見神學神,見佛學佛!只要見到別人好,你就要讓自己從外面看好的那東西一樣。你就算是看着和神佛一模一樣,你自己不是也不行。人家讓你施法下雨,你立刻就原形畢露。”

    說到這裡,李老夫人嘆口氣,“玉簡,你不要覺得你爹讓你幹些下力氣的營生是看不起你,你爹是覺得你浮誇不實,還是鐵了心想讓你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路子。不過心胸這東西只怕是天生的,你在這心胸氣度上真是不如你尚遠師兄,你不合適着這路子。不過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卻沒必要非得委屈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喜歡做什麼。不要賭氣,也不要自欺欺人。你也三十多歲了,讀過那麼多書,見識過那麼多事情,也混過官府,你總是該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李玉簡沉吟了好一陣,這纔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知道了,母親。”

    李老夫人看李玉簡態度也算是誠懇,這才說道:“就說到這裡吧,你若是還想吃些,就趕緊吃飯。若是不想吃了,就先回去好好想想。”

    李玉簡當然吃不下去,聽母親這麼一說,他連忙起身告辭回自己家去了。

    李鴻啓的二兒子李玉策從吃飯開始一直不吭聲,此時他卻說道:“爹,我想去修鐵路當鐵路工人。”

    “你去修什麼鐵路,好好讀書去!你這都二十多歲了,讀書也是最後的機會,若不趁此機會趕緊上學,以後日子只怕難過。”李鴻啓答道。這個二兒子倒是聽話,可讀書卻是平平。以李鴻啓對人民黨新的教育體系的瞭解,他寧肯讓二兒子趕緊去混個學歷,以後也好有個更好的生活。

    “爹,你方纔不是也說了,當了鐵路工人也能有機會上學,我到時候有了機會去上學不就行了。我其實很想當工人。”李玉策明顯不體諒老爹的心情。

    李鴻啓還想說什麼,卻覺得自己老婆在桌子下面推了自己一把,他不得不暫時停下訓斥的打算,“這個過兩天再說。”

    等吃完了飯,屋裡面沒了別人,李老夫人才說道:“老頭子,你不願意輕易動用尚遠的關係,我心疼兒子,我能拉的下來這張臉。你性子太傲,一般兩般的人也從來不看眼裡。所以你不會教學生,更不用說教兒子。人各有志,到這時候了,就隨他們去吧。你能遇到尚遠這孩子,還不知足麼?”

    李鴻啓沉吟良久,這才深深嘆口氣,“關心則亂。我做不到的事情,我總是希望他們能夠做到。總希望他們能夠做的更好。”

    “你怎麼知道他們按照自己的活法活着就不好?若人人都像尚遠那孩子一般,這世上果然會更好麼?有些事情尚遠那孩子不覺得有什麼遭罪的,可換了別人那就是生不如死。”說到這裡,李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其實你若是早點明白玉簡這孩子的性子……”

    李老夫人也只能說道這裡,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無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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