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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黎明 - 一四五極不情願的妥協十八字體大小: A+
     

    緋紅之月作品 赤色黎明 赤色黎明 莫道前路無知己 一四五 極不情願的妥協(十八)

    嚴復要出任內閣總理的消息震動了天下。在天下讀書人裡面,這個安排基本沒有反對意見。在《天演論》中提出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僅這一句話就如同雷霆撕開烏雲,讓在甲午海戰之後找不到中國前途的讀書人眼前一亮。

    洋鬼子闖入中國之後,所有讀書人不得不睜開眼睛看世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不僅指出了中國亡國的可能,同樣指出了中國如何擺脫滅亡的命運。那就是在競爭中獲勝。現在嚴復同意出任內閣總理,不僅僅是一個真正有文化的思想家坐上了當今的高位。更重要的是以激烈革命黨面目出現的人民黨,正式表達了與北洋中央政府的合作姿態。

    讀書人畢竟是在民間,身在廟堂的北洋內閣對這個消息同樣十分震驚。不管嚴復出身是多麼正牌的海軍,多麼正牌的北洋。庚子年北洋過渡到袁世凱後北洋的時候,嚴復沒有參加小站練兵,而是脫離北洋集團到了南方。袁世凱後北洋的幹部們自然不會把嚴復當作北洋一系的干將。另外嚴復出任內閣總理的背景是與北洋矛盾重重的人民黨。這就更加讓北洋幹部們感到極爲不高興。

    只是形勢比人強,人民黨給北洋形成的強大壓力讓這些人也不敢公開反對。袁世凱與陳克走的很近,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1911年8月下旬,嚴復終於要進京赴任。京城也安排了迎接儀式,在安全性方面,也得有所準備。吳祥子和宋恩子兩人雖然身爲密探,也受命出來監察有沒有“不法之徒”試圖破壞。

    兩人其實只是個小嘍囉,平日裡走街串巷的主要是巡查抓捕茶館酒肆裡面“胡說八道”的傢伙。兄弟兩人邊走邊低聲聊着。

    宋恩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政治觀念,他說道:“現在這世道真的難講啊。這最大的不法之徒不就是人民黨麼?其他革命黨早就投奔北洋了,除了人民黨還有什麼不法之徒?”

    “人民黨公開在京城開辦辦事處,大作生意。誰把他們當作不法之徒?不過前些日子咱們聽到的消息……”吳祥子對此很是在意。

    雖然沒有明說,宋恩子也知道吳祥子指的是哪件事。“宋大哥,咱們都是小人物,你要是想去給上頭說,可別說兄弟我知道。”

    “你這不是廢話麼!這等事我長了幾個腦袋敢去說?咱們還是去茶樓逛逛,只要咱們兄弟管的地方不出事,這就夠了。”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在街上,吳祥子突然停住了,“宋大哥,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吳祥子仔細辨認了一番,“那個是不是以前帶人遊街要求推翻朝廷的革命黨?”

    這兩位探子幹這行也有些日子,確定了目標之後就很老練的跟在“可疑對象”背後,並沒有立刻上前盤問拘捕。

    這兩個密探沒認錯,“可疑對象”正是汪精衛。在一年多前國會預備會議召開的時候,汪精衛曾經帶着平津的同盟會青年上街遊行。要求推翻滿清,實現共和。前一陣他與日本公使方面接觸之後,就回到了上海去見陳其美。幾天前汪精衛纔回到北京。

    對待當前的變局,陳其美的態度十分明確。“現在若是不亂,再無我等的機會!”

    聯省自治制度好歹穩定住了中國當前的局面,除了幾個爆發起義的省份之外,大部分省份的舊有政府體制幾乎原封不動的保存下來。當然,地方上也是有變化的。官府開始大力拉攏士紳。士紳們早就想通過議會等途徑繞開科舉,直接介入到地方政治裡頭來。兩者是一拍即合。舊官府也好,士紳也好,在試圖從滿清手裡奪權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借用“革命”的名義,等他們當了權之後,對於革命黨就格外的忌憚起來。在中國著名的幾個革命黨中,同盟會勢力最弱,並無自己的地盤。若是讓局面如此繼續下去的話,已經極爲虛弱的同盟會勢必會更加虛弱。

    “以我等之力,也只能刺殺袁世凱與陳克。”汪精衛倒是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

    “兆明,你啊!”陳其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刺殺了陳克或者袁世凱有何用處?其實刺殺根本不用成功,我說的亂,就是讓人民黨和北洋打仗。他們兩家打起來,我們同盟會才能趁勢奪取上海,以上海爲要點,進而奪取全國。”

    陳其美很聰明,聽汪精衛說完日本人的態度,他就明白了日本人的打算。汪精衛滿腦子想的都是以同盟會當前的力量直接去打擊人民黨與北洋,陳其美可不會如此“率直”。他希望能夠在本已經矛盾重重的人民黨與北洋之間製造出兩者不得不內戰的局面。

    汪精衛有血性,卻不傻。陳其美的打算汪精衛很清楚,他對於陳其美試圖充當日本人的馬前卒,以挑起中國內戰爲擴大同盟會勢力的做法並不認同。“我們歷數北洋與人民黨勾結篡奪權力的事實,堂堂正正的與其交手,這才能彰顯我們同盟會首倡革命之功。若只是挑起內戰,玩弄這些陰謀詭計,實在是有損我同盟會的名聲!”

    陳其美冷笑一聲,“兆明是不是不願意犧牲?”

    “什麼?”被人質疑膽小怕死,汪精衛立刻憤怒了。

    “現在的局面已經不是清末,各方都不敢生事。若不讓人民黨與北洋鬥起來,我們哪裡還有立足之地?即便是兩方大打出手,沒有列強支持,我們也難取得地盤。孫先生各方遊走,反覆勸說各國。可除了日本之外,其他國家都對插手中國之事袖手旁觀。我們若不能善加利用,怎麼可能有所進展。”陳其美勸說道。

    汪精衛並不反對陳其美對事態的分析,但是這麼大的事情,他還是心理沒底,“那孫先生可知道此事?”

    “這些事情不用再去打攪孫先生了。我們既然決定跟隨孫先生,就先把這些事情做了,若是能成,再請孫先生出面。若是不成,我輩自當承擔責任。”陳其美說的斬釘截鐵。

    汪精衛是孫中山的忠實信徒,爲孫中山提出的三min主義去死也不在話下。不過聽了陳其美的話,汪精衛算是明白爲什麼孫中山始終這麼器重陳其美。如果汪精衛是因爲認同孫中山的主張,進而決定效忠孫中山的話。陳其美則是鐵了心效忠孫中山,然後支持孫中山的一切主張。所以到了大事上,陳其美敢作敢當,完全把自己利益置之度外,完全以孫中山的利益爲核心。這次參與刺殺的策劃,陳其美就把這種態度表現的淋漓盡致。

    陳其美的自我犧牲精神很是感動了汪精衛。他也不全然反對內戰,只是有一種很本能的牴觸而已。思忖了一陣,汪精衛才說道:“現在四萬萬同胞渴望真革命,人民黨與袁世凱託革命之名,行軍閥獨裁之實。須得揭穿他們的真面目才行……”

    對汪精衛這番話,陳其美表面上裝着認真聽,心裡面已經大爲嘲諷了。作爲一名性情中人,陳其美對自己非常瞭解,他對於同盟會有着自己的看法。陳克與袁世凱是不是獨裁,陳其美一點興趣都沒有。同盟會的革命目標其實非常清楚,就是建立自己的一黨獨裁政權。或者說,以孫中山爲領袖,建立起孫中山的政權。在這個政權裡面,陳其美當然也能夠身居高位,榮華富貴。

    汪精衛這種凡事都要找出革命理論的做法,陳其美是很不以爲然的。革命要是靠嘴能談出來,同盟會早就該是中國最大的革命政黨了,輪不到始終對外部輿論不屑一顧的人民黨成爲主宰中國的強大力量。

    陳其美其實很欣賞陳克的一句話,“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對同盟會來說,能夠利用的就是朋友,利益衝突的就是敵人,這與革命理論毫無關係。陳其美堅定的認爲,革命理論是爲了掌權之後解釋自己行動的合理性的,如果掌權都辦不到,那就根本不用談及什麼革命理論。更不用說以革命理論來指導革命行動。

    終於聽汪精衛說完了那通幼稚的革命理論,陳其美用一種含着鄙視與懷疑的目光盯着汪精衛,“兆明,你還是怕了。”

    汪精衛在陳其美這種目光下感到渾身不自在,一股怒火直上腦門。“既然陳兄如此說,我再解釋也沒用。請陳兄說說如何策劃此事!”

    汪精衛最後帶着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神色離開的上海。陳其美的計謀說穿了十分簡單,汪精衛等人假意投奔袁克定,然後“奉袁克定之命”前去刺殺陳克。能不能行刺成功,這得看局面。不過行刺成功與否,都得把事情鬧出去。此事一出,陳其美與汪精衛都相信,以人民黨與北洋之間深刻的矛盾,內戰定然一觸即發。

    不過陳其美臨別時候的有句話讓汪精衛十分鬱悶,“兆明此行我一定會向孫先生詳陳的。等革命成功,絕不會埋沒了兆明的功勞。”

    汪精衛並不怕死,他想見孫中山也絕不是爲了邀功或者訴苦。只是眼見中國當前的局面大出以前孫中山預料的情況之外,汪精衛感到頗爲迷茫。儘管孫中山接連推出了好幾個版本的三min主義修改稿,可是總讓汪精衛感覺遠跟不上當前的變化。與最初“推翻滿清,創立民國”這簡單明快的宣傳一比,感召力大不如前。

    在船上想了好幾天,汪精衛也沒能完全理順自己的思路。唯一有所進步的,倒是對陳其美的理解。眼下局面不清,汪精衛爲了以何等名義鼓動起同盟會的支持者苦惱。陳其美就完全沒有這種問題,對陳其美來說,當前的目標極爲明確,就是奪權。奪取屬於同盟會的權力。

    確立了這個明確的目標之後,陳其美沒有任何惶然,而是把能用上的一切手段都給用盡。汪精衛承認,這是當前最好的法子。先有了同盟會的政權,纔有同盟會的理念推廣。

    但是這種不顧一切,用盡一切的現實主義態度,當然談不上有什麼“道義”。至少同盟會的道義與當下的主流是背道而馳的。人民黨最近打青島的時候,已經明確宣佈,凡是依附外國勢力入侵中國的,就是中國的敵人。這種鏗鏘有力的話就很容易讓人明白當前的局勢。同盟會現在到處拉外國的支持,從人民黨的角度而言,同盟會已經是完全的敵人了。

    現實與理想,成功與失敗,汪精衛滿懷心事的回到北京。日本方面得知汪精衛回來,立刻就派人私下與汪精衛聯繫。在會談中,汪精衛已經明白,陳其美已經和日本人聯繫過了。陳其美的計劃也得到了日本方面的支持。當然,出面的並不是日本官方,這些年裡頭,日本在中國也培養了一些勢力,籠絡了一些人。

    袁克定依舊沒有找到敢去對人民黨動手的刺客,汪精衛派同盟會平津分部的年輕同志前去與袁克定聯繫,表示這邊有人因爲家人在於人民黨戰爭中陣亡,爲了報仇,願意承擔起刺殺陳克的任務。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是嘴上一說袁克定就能相信的,接觸得有一個過程。等了幾天,袁克定始終沒有下文。汪精衛更加鬱悶起來。以他的個性,幹革命就是轟轟烈烈。刺殺也是要光明正大,哪怕是被捕也要堂堂正正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以求最大的宣傳效果。通過暗殺引發內戰已經不怎麼光彩,而事主袁克定這麼一個混蛋先前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現在反倒裝起大爺了。汪精衛深深感到自己和這種人接觸,實在是丟人。

    心裡面有事,就沒有太注意身後。直到馬上要進同盟會平津分部所在的衚衕的時候,汪精衛才習慣性的往後觀察了一番,那兩個探子擺明了沒想到汪精衛這時候觀察,立刻就露出了馬腳。雖然沒有太多反追蹤的的訓練,汪精衛知道自己是不能把探子帶去分部那裡。他就跟沒看到兩個探子一樣,儘量自然的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跟在汪精衛背後的是宋恩子與吳祥子,他們幹這行很久,汪精衛異常的舉動並沒有逃過兩人的視線。既然已經被汪精衛發現,兩人也就不再躲藏,光明正大的跟在汪精衛背後。又走了一陣,宋恩子向吳祥子使了個眼色。吳祥子心領神會,在一個巷口趁汪精衛沒回頭的時候,閃身進了別的路口,接着快步向巡捕房那邊走去。

    兩人本來也沒有太在意汪精衛,只是簡單的爲了抓幾個“可疑份子”交差。沒想到這次一傢伙抄出條大魚來。而且這條魚還偏偏是兩人一度極力避免去觸碰的。

    袁大少爺找“敢賣命”的也有些時日了,消息絕非沒人知道。不過有些人是嚇得“不敢知道”,有些人則是別有居心的視而不見。不過同盟會平津分部被炒了之後,匪首汪精衛倒是潛逃了。可是不少書信電報和文件卻被抄了出來。下頭沒人敢承擔這責任,於是這批人和東西層層移交,很快就連蹦幾級,直接送給了管警察系統的趙秉鈞手中。

    趙秉鈞一面在心裡面大罵下頭的人沒擔當,一面爲這燙手山芋感到極爲難受。事關袁大公子,就是他趙秉鈞也做不了主。趙秉鈞嚴令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不許外泄任何消息,自己則急急忙忙的去找袁世凱。袁世凱此時正在給嚴復擺接風酒,趙秉鈞是被從酒桌上叫出去的。現在他也不敢再回去,只能焦急的等待。

    信任內閣總理的迎接可不是小事,袁世凱先是擺酒,接着又和嚴復長談。很晚了纔有機會見趙秉鈞。趙秉鈞看到袁世凱極力壓制着情緒,但是怒色根本無法完全壓住。沒等趙秉鈞開口,袁世凱就屏退了周圍的人。“智庵,我有一事命你去做。”

    “大總統,何事?”趙秉鈞覺得自己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袁世凱交代的事情絕對小不了。

    “你去把袁克定身邊的那些人都給我抓起來!”袁世凱一字一句把這句話從牙縫裡面崩出來。說完之後,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羞惱,袁世凱的臉龐幾乎開始扭曲起來。

    “大總統……”趙秉鈞覺得自己咽喉乾的難受,他嚥了口唾沫才說道:“有件事我得向您稟報。”

    兩件事果然是一件事,嚴復見到袁世凱之後,私下向袁世凱透漏了掌握的消息。袁世凱大驚失色。他一來不太敢相信袁克定居然能傻到幹出這等事。二來,他也知道這件事的後果得有多嚴重。嚴復不愛誑人,在這種事情上,人民黨若是真心想設什麼圈套,也根本不用派嚴復來吹風。

    在忐忑不安中,袁世凱從趙秉鈞這裡得到了確切消息之後,真的是心灰意冷。他面如土色的呆坐在那裡,半晌不吭聲。

    “大總統,”趙秉鈞被嚇住了,這等事千萬別把袁世凱給氣壞了,“大總統,就我們抄出的東西,這件事背後有好多人耍陰謀詭計。大公子只是被人給騙了。”

    聽了這寬慰的話,袁世凱猛然站起身。“被騙了?那些人怎麼不來騙我?怎麼不來騙你?還是他自己鬼迷心竅,自以爲是。我現在說袁克定這王八羔子被騙了,誰肯信?!”

    這聲音就跟受了傷的老虎一樣,那股子濃濃的殺氣讓趙秉鈞感覺呼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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