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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黎明 - 一四四極不情願的妥協十七字體大小: A+
     

    莫道前路無知己 一四四 極不情願的妥協(十七)

    三天彷彿與世隔絕的日子下來,龐梓曾經的囂張氣焰徹底消失的乾乾淨淨。從禁閉室出來的時候,強烈的光線差距讓龐梓一度只能眯縫着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門口迎接龐梓的不是警衛員,而是武星辰和柴慶國,還有師政委李勇。三個人站在那裡,臉上神色似笑非笑。反倒鬧得龐梓不好意思起來。挺尷尬的站了一陣,龐梓終於開口說道:“丟人了,丟人了。大家就別笑我了。”

    “哈哈,老三,你也知道丟人啊。”柴慶國毫無笑意的大笑着說道。

    “龐梓同志,陳主席委託我們來和你談話。回去就開始說。”武星辰毫無笑意的說道。

    武星辰帶來的話很簡單,龐梓對“有始有終”的理解不夠正確。人民黨的革命是一個新開始,而不僅僅是當年景廷賓趙三多兩位領導的人民起義的簡單延續。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不能簡單的以“打倒袁世凱”這個思路將兩件事等同起來。

    “我知道了。”龐梓聽完後答道。三天禁閉後,龐梓真老實了。陳克的話說的對不對且不說,龐梓真的暫時不敢反抗組織上的命令。

    武星辰是有過政審經驗的同志,龐梓的心情他也有過,“龐梓同志,你不要覺得自己很委屈。如果說你是不是受罪了?那的確是受罪了。你肯定也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是,你現在得自我批評。三天時間裡面,你到底想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麼?”

    “不就是要聽話麼。我不聽話,所以該關起來。”龐梓心情平靜的答道。原先那股子焦躁被禁閉打掉了,可是心裡的想法可沒變。

    “龐梓同志,你爲什麼要加入革命呢?”武星辰沒有生氣,思想工作不是簡單的幾句話,有些事情如果自己沒有想清楚,那是絕對不行的。

    “我爲了報仇,景大叔的仇,趙大叔的仇,庚子年那麼多兄弟的仇。還有幾年前在南宮縣跟着我的兄弟,他們的仇,我不能不報。不讓我報了這個仇,我死了都不安心。”

    “那你的報仇對象不對。袁世凱不是一個人,他代表的是一個體制。那些壓迫者們可不僅僅是袁世凱一個人而已。洋鬼子,剝削階級,這是個很複雜又很簡單的剝削者體系。你以前就不愛聽政治課,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你總覺得這是忽悠,這次我親自來給你講,我要是講不明白,我再請政委給你講,如果你還不明白,我請陳主席給你講。如果你還聽不明白,我就得停你職。”武星辰擺出了長期教育的姿態。

    “老三,以前在北京的時候,你就不愛聽勸,陳主席說什麼,你是一點都聽不進去。你走投無路了,最後跑來這個參加革命了。既然參加了革命,你總得弄明白爲什麼要革命。”柴慶國就說的更加直白。

    龐梓看着柴慶國,就他所知,柴慶國與陳克的關係一度並不好。但是柴慶國卻有一樣好處,有問題他會當面說,可是隻要加入隊伍後他就不離開。所以柴慶國現在馬上就要升任軍長了。

    看着幾位老兄弟鐵了心要給自己上課,龐梓知道避不開。他也不想再避開,既然一定要談,那就不妨好好說說這件事。

    陳克從毛爺爺學到了“階級鬥爭一抓就靈”,什麼事情能夠談到最深層的利益衝突之後,沒有談不明白的事情。人民黨與中國其他各政治勢力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人民黨站在勞動者,站在人民大衆這邊,所以人民黨敢於把各階級矛盾衝突的最深層矛盾大膽的揭示出來。

    這次談話裡面,不僅在談袁世凱和外國洋鬼子代表的壓迫勢力,更重要的是,武星辰與柴慶國等人還把人民起義中龐梓等人所處的地位深談了一番。

    這世界的利益錯綜複雜,按照階級鬥爭的分析,武星辰、柴慶國、龐梓等人當年參加的人民起義,是中國農村有產者與代表了工業化引發的有產者之間的鬥爭。外國洋鬼子也好,北洋也好,都是工業化催生的有產者以及外國鬼子附庸。在“抗洋捐”這個矛盾上,兩股有產者之間展開了激烈的鬥爭。

    禁閉的威力還在,龐梓的情緒好歹保持了平靜,“武大哥,你這話就沒良心。景大叔絕對不是欺壓百姓的人。按你這說的,景大叔跟爲禍一方的土豪惡霸一樣。沒錯,景廷賓大叔是個武舉人,但是他平素在鄉間主持公道,惡霸與景廷賓大叔完全聯繫不上。”

    “景大叔是個好人,這點咱們兄弟都知道。但是景大叔維持的是舊時代的秩序。我這麼說,土改一起,這舊時代的秩序就得被完全打破了。分析景大叔也得從兩方面來看,景大叔打抱不平是一回事,維持舊時代秩序是另外一回事。我們兄弟幾個當然是支持景大叔爲受欺負的百姓伸張正義的行動,但是景大叔代表的是舊時代鄉紳利益這件事,我們也得分析清楚。”

    關禁閉是挺痛苦的,但是被人這麼分析自己同樣很痛苦。龐梓平素就不愛參與人民黨的政治課,他覺得那是讀書人的說法,和自己無關。現在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參與到政治課裡頭來,龐梓覺得相比較起來,可能關禁閉也是不錯的選擇。

    看着龐梓越來越蔫的樣子,武星辰勸道:“龐梓同志,我們一定要認清我們人民黨所處的階級立場。我在政審裡面的牴觸情緒只怕比你還強烈很多。可是真的理解了自己所處的階級立場之後,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很多想法就能想通,就能理順。”

    “你說一千道一萬,這個仇我一定要報。”龐梓乾脆也撂出了自己的底線。

    “沒人不讓你報仇。但是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報仇優先,還是工作優先。龐梓同志,如果你覺得你是人民黨的黨員,是工農革命軍的一名幹部,你就要以工作優先。如果你認爲你是一名普通人,也可以。把工作交出來,向黨組織說你幹不下去了,要求退出人民黨,然後你自己想去幹什麼就可以去幹。”

    “大哥,我還是那個話,我願意給黨賣命,出生入死的我不怕。但是黨總要照顧我一下吧。我就這一個要求。”

    “你這就是屁話,黨組織的目標是打倒一切剝削階級。包括袁世凱在內,包括洋鬼子在內。這不是爲了給誰報仇雪恨,這是爲了給勞動羣衆爭利益,創明天。黨組織追求的是整個中國的利益,而不是你這一時半會的痛快啊。兄弟,在這件事上你可不能弄錯啊。”

    “我弄錯什麼了?現在袁世凱的兒子要派刺客來殺陳主席,若是能刺殺成功,袁世凱肯定能夠撈到好處。可是在黨委會議上討論的是什麼?這袁世凱反倒成了受害者。他還委屈了。”龐梓終於恢復了點活躍。

    “老三,現在北洋一鎮能打過龐梓你一個師麼?”柴慶國笑道。

    “肯定不行。”龐梓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我們山東軍區這麼多部隊現在攻打北洋,就他們現在在北京的那四鎮新軍,能贏麼?”

    “當然贏不了。”龐梓對此極具信心。

    “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袁世凱不傻,他也是清楚的很。刺殺能不能成功還是兩回事,可是一旦讓咱們知道刺客是袁世凱唆使的,他還有活路麼?你想殺袁世凱,我很清楚。我也想殺他,但是那得是革命戰爭的時候,而不是現在咱們被人在背後讓人給坑了。咱們人民黨不能參與到這無意義的內戰裡頭來。爲了出口氣,爲了一己之私,就挑起內戰,這不對啊。現在咱們得把真正的敵人抓出來幹掉。全面解放戰爭的時機沒有成熟呢。”

    被柴慶國談了這麼一番戰略考慮,龐梓知道辯不過。“我……,我不是覺得現在有機會了麼!就算是我這件事想岔了,也不是關我禁閉的理由啊。”

    “誰說是因爲這件事關你禁閉了?你在會上大聲吵吵,有人說你什麼不是了麼?”武星辰喝道,“我關你禁閉,那是因爲你這個土匪思想太嚴重。參加革命的理由很可能是出於報仇的心思。但是革命本身不是報仇,革命是往前看,是爲了老百姓爭明天,創未來。而不是揪着過去不撒手啊,龐梓同志。”

    “我,我怎麼撒手啊!那麼多人命,我怎麼撒手?”龐梓怒道。

    “你得承認你失敗了,你得承認咱們當年都失敗了!景大叔,趙大叔,還有那麼多的兄弟們,咱們的法子錯了。咱們追求的目標也不正確。你龐梓是個英勇的戰士,也能打仗。但是,你要是不能承認這些,不能理解到人民革命的本質,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革命戰士。”

    “我認識不到那怎麼辦?武大哥你把我撤了?!”龐梓被這話激起了“血性”。

    “我作爲你的武大哥,我不會撤你。但是我作爲軍區司令,你認識不到這點,我就得撤了你。你的工作是打仗,你的目標是爲了解放中國,爲了解放人民。而不是讓你積攢功勞之後去報仇。你認識不到這點,我就得撤了你。你要是覺得你受了委屈,我也得把話說明白,這個委屈你就得受。因爲你如果是一名真正的革命戰士,你就不會覺得這是委屈。”

    龐梓被這麼一通批評,的確是感到極爲委屈的。辛辛苦苦這麼久,參與了這麼多出生入死的戰鬥。居然落得這麼一個結果。他本以爲武星辰這麼說,師政委不幫着自己說話,但是好歹柴慶國會幫自己說話。可是等了半天,柴慶國一聲不吭。而且看臉色,柴慶國倒是很贊成武星辰這番話的樣子。

    按照龐梓的個性,面對這種局面的時候,他也是會妥協的。可是他左思右想,自己不該妥協到這等程度啊!真心來說的話,在人民黨這裡效力,一不大秤分銀小秤分金,二不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人民黨的所有目標都是爲了和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羣衆利益。維持龐梓忠誠心的,是不斷打勝仗的日子,還有能夠報仇的心理支柱。

    到了現在,他已經明白武星辰與自己衝突的要點還真的不是報仇這件事。武星辰要求龐梓真心要爲人民而戰。可是龐梓明白自家心事,爲了“兄弟而戰”,或者爲了武星辰大哥的前途而戰,龐梓還是有這個義氣的。可是龐梓的思維裡頭根本沒有爲“現在還活着的老百姓而戰”這個念頭。

    武星辰當然明白龐梓的心思,他比較滿意的是龐梓保持了沉默,好歹沒有用幾句瞎話來糊弄自己。

    龐梓並非沒想到現在說幾句場面話,什麼“維護鄉里”“爲鄉親父老辦些好事”這種話他也說的很溜。不過他不敢對武星辰和柴慶國說這些。這兩個兄弟都是性格極爲認真,而且人也極爲聰明的。這種瞎話唬不住他們兩個。

    過了好一陣,龐梓這才說道:“武星辰同志,報仇的事情以後我再也不會提。黨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爲百姓爭明天什麼的,你讓我現在吹,我能給你們吹。但是我不想吹這個,讓我慢慢想這件事行麼?”

    聽龐梓這麼說,武星辰重重點點頭,“可以,現在我就算你過關了。以後政治課,你一堂不能給我落下。該做的心得,一點都不能少。你現在是說的實話,你以後也得說實話。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但是你不能胡謅。做人要和你現在這樣堂堂正正。作爲一名革命戰士,就更要堂堂正正。你現在先去把這幾天積攢的工作處理一下,然後就和政委談話。”

    好不容易處理完了龐梓的事情,等龐梓和師政委出去之後,武星辰長長的吁了口氣。如果龐梓在最後真的不老實,武星辰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給陳克彙報。想騙住陳克太難了。更重要的是,武星辰也完全沒有騙陳克的打算。

    “武司令,你這樣去彙報行麼?”柴慶國有點擔心。

    “這樣彙報肯定行,龐梓同志思想暫時過不了關,這不是問題。我們也沒指望他現在就能過關。”

    “但是……”柴慶國還是有些擔心。

    “柴慶國同志,你不用擔心。就算是思想沒有過關,只要能夠服從組織上的命令。工作還是能幹的。但是,這有一個前提,龐梓絕對不能給我說瞎話。如果是一個思想不過關的龐梓,我還能教育,如果是一個說瞎話的龐梓,我怎麼教育他?革命不是說你會吆喝兩句口號這就是革命戰士了。恰恰相反,革命要的是說實話的戰士。他就是再不完美,我們也能夠根據他的情況去安排他相應的工作。但是他一說瞎話,我怎麼安排他啊?”

    “但是他過不了關怎麼辦?”柴慶國終於直說了自己的擔心。

    “他能過關是他心裡面怎麼想,而不是他嘴上怎麼說。他嘴上一說瞎話反而不能讓他過關。這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既然武星辰這麼說,柴慶國問道:“要不要我去勸勸他?”

    “你千萬不要勸他,你一勸他,他原本還沒想投機取巧,現在反倒就想起投機取巧了。柴慶國同志,這是對同志不負責任的做法。立場這東西,你騙不住人。怎麼說都行,可是一干起來大家馬上就看明白了,立場最終是要在利益索求上體現出來的。我還是那話,龐梓沒想通,他還是個沒想通的戰士。他說起瞎話來,那他就是騙子。我們能容下一個沒想通的戰士,但是我們不能容下一個騙子。”

    柴慶國連連點頭,“武大哥,你這纔是真心替龐梓考慮。”

    “真的替他考慮,就千萬不能讓他說瞎話。現在幹校一開,思想政治工作嚴抓不放。你看看那些說瞎話的人會有什麼下場。政審工作可不是開玩笑的。”有過政審經驗,武星辰一點都沒有小看負責政審工作的同志。

    “我明白了。”柴慶國連連點頭。

    這邊是武星辰給龐梓做思想工作,那邊則是陳克給嚴復做思想工作。老帥哥嚴復真心不想去北京當那個受罪總理。陳克卻找不到比嚴復更加合適的人選。出於革命工作的需要,嚴復也得做些自己不情願的事情。

    “嚴先生,換了別人去,只怕和北洋連話都說不上。您去的話,好歹能夠在很多事情上配合黨的工作。”

    “我覺得海軍學校的工作幹起來很不錯。”嚴復並不爲所動。

    “那麼現在咱們總得先避免了內戰吧。內戰一起,淨讓居心叵測的人從中牟利。我們有義務保護中國的利益。”

    “陳主席,就這次的事情來看,內戰打不起來。”嚴復還是推脫,“我不擅長當官,更別說在這種四面受敵的局面下當官。”

    “嚴先生《中國各階層分析》這篇東西你總是看過的。哪裡面怎麼講敵我的?”陳克問。

    那篇文章完全抄襲毛爺爺的文章,嚴復看過之後感覺很透徹,深層的東西他倒也想過,“陳主席現在對di國主義的介入如此忌憚麼?”

    “想解放中國,就得推翻三座大山,di國主義就是頭一座。您在內閣總理的位置上,對於北洋裡面誰當了di國主義的附庸總是能夠看清楚的。在中國革命形勢發展到全面解放戰爭之前,我們可以暫時容忍北洋政府的存在。但是我們決不允許北洋淪爲di國主義的附庸。如果是這樣,那麼就說明解放戰爭必須開始。在內閣裡面,恰恰能夠以最好的角度看到北洋內閣的態度。如果是光在外圍蒐羅情報,這情報誤導的可能就很大。”

    陳克鐵了心勸說,嚴復鐵了心不同意。最後局面就僵在那裡。到了最後,陳克不得不說實話了,“嚴先生,歐洲的內戰已經不可避免,到時候我們選擇哪一方成爲盟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您在北洋內閣裡面當了這個總理,對於決定局面的走向很有效果。”

    “歐洲內戰什麼時候會開始?”嚴復對此極有興趣。

    “這個我不確定,不過您在內閣裡面幹一任,四年內一定能夠看到。”陳克對此很有信心。“而且歐洲內戰且不說,咱們中國總不能內戰起來。您出任內閣總理之後,袁世凱總會相信我們有不內戰的誠意。他肯定會知道他兒子到底幹了什麼,那時候我們光說不會引發誤會,袁世凱會相信麼?”

    嚴復其實早就考慮過自己出任內閣總理的很多事情,對於自己的重要性還是有足夠的理解。只是他出心不願意被架上火堆。見陳克態度如此堅定,嚴復也不得不暫時選擇接受。

    “我今年五十七,幹四年內閣總理再回來。這海軍校長是幹不動了。”嚴復遺憾的說道。

    “您放心,不管您能不能幹動。您始終是人民海軍學院的締造者與第一任海軍學院院長。在海軍學院的門口,會塑您的銅像。”陳克鄭重的向嚴復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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