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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黎明 - 七十諸省之變二字體大小: A+
     

    七十 諸省之變(二)

    能不能抽出長絲的要點之一,在於蠶蛾是否咬破蠶繭出來。除了農業技術部門大規模培育的蠶種之外,根據地是不會給這些小生命繼續進行下去的機會。各個養蠶場直接把蠶蛹狀態下的蠶寶寶煮死。

    所以在1910年的9月份,根據地裡頭的繅絲廠技術部門人員看到一擔擔的江蘇蠶繭,眼都直了。“這不行!繭都咬破了,我們抽不出多少絲來。短絲能幹什麼?”

    章瑜談判前狂補了一番繅絲的技術問題,他堅定支持這等看似挑肥揀瘦的行動。

    江蘇方面的代表聽了這話心裡頭叫個膩味,千百年來大家都是這麼幹的,就人民黨事兒多。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到買家,他纔不願意在這裡受這等鳥氣。強打笑容,江蘇代表說道:“諸位,繭子都是好繭子,大家就行行好,別挑這麼多了。”

    “不是我們挑,如果蠶繭沒有被咬破,基本上一根絲就能抽完。你們這一個繭子我們得抽多少次絲,這真的是太費事了!”技術人員對此很是不滿。蠶繭抽絲是個技術活,絲綢價格貴,主要就是檢索絲頭抽絲必須靠人力。機器能卷絲,可做不到主動找到絲頭。這也是爲什麼美國和歐洲的絲綢業最終放棄了生絲生產。不是他們沒有足夠的桑樹來養蠶,而是大規模的繅絲人員工資太貴。

    人民黨的工資雖然不低,但是靠着上規模上效益,消滅了中間的層層盤剝之後,強行把成本降低下來。在這樣的局面下,如果大規模處理江蘇的蠶絲,千辛萬苦降低的成本會立刻飆升。

    成本覈算是人民黨經濟工作的法寶,章瑜在工作中尤其注重這個問題。人民黨現階段的那點子稅收根本不足以支撐龐大的支出。皖南地區經濟不算差,但是單靠皖南的稅收,根本不足以籌集到能夠建設鐵路的程度。且不說和外國聯繫這些鐵路修建中會遇到的麻煩,如果不是幾個大型行業的貿易盈餘,修建鐵路僅僅是一個幻想而已。

    江蘇代表自然不可能站到人民黨的立場上,他可憐巴巴的勸道:“諸位,我們已經把這蠶繭價格壓倒最低了。我們已經是賠錢賣了。”

    “賠錢賣?”章瑜聽了這話就一陣膩味,他笑道:“那我們不能讓你們賠錢啊。而且用這繭子繅絲,我們也得賠錢。這樣,你們把蠶繭拉回去。你們不用賠錢,我們也不用賠錢。好不好。來人啊,送他們回去。”

    看章瑜態度堅定,江蘇代表連忙換了副吃虧認命的表情,“等等,等等。章大人,您到底準備多少錢收,您說個痛快話。我們認了。”

    章瑜有點無奈的說道:“這不是多少錢收的問題,這一開工就要支付工資。生產出一堆根本沒地方賣的產品,我們圖什麼呢?另外,不要叫什麼大人小人的,我們這裡稱呼統一叫同志。”

    “哦,章同志。您這說的和以前不一樣啊。”江蘇代表開始攪和了,“你們那時候說收我們的蠶繭,現在怎麼又說出了蛾子的繭不要。這不是坑我們麼?”

    章瑜冷冷的看着江蘇代表,他啪的把一張合同拍在代表面前,代表一看上頭蓋着王有宏的章,心裡頭立刻就怯了。其實這位代表也是有私心的,他受江蘇那邊的桑蠶業同行所託,原本想着章瑜這麼一個高官,定然是不懂桑蠶生產的。他想讓章瑜開口認同收購這批蠶繭。只要章瑜一認同,人民黨下頭辦事的人自然不敢反對了。至於收購多少,那不過是給下頭的人塞多少錢的問題。滿清這邊的官辦企業辦事風格一向如此。

    但是眼前的局面遠遠超出了想象,先是幾個明顯是下頭辦事的人居然敢在章瑜面前指手畫腳,大有引領局面的感覺,章瑜對這些底下辦事的人極爲縱容。難道是這幾個辦事的人大有來頭?

    而且從言談中,江蘇代表明顯聽得出,章瑜對於繅絲業並非沒有概念。甚至可以說相當熟悉,商家最討厭的就是和這等買家對上。店大欺客,客大欺店,懂行的高官,又不要面子,對事情非常認真。又死死握着做買賣的大權,這是最難對付的。

    這份合同上的確說的明白,人民黨只收沒有出蛾的蠶繭。王有宏也對江蘇議員們說的清楚。不過江蘇桑蠶業同行許下的好處費實在是讓江蘇代表無法拒絕。出了蛾的蠶繭,秋繭許三成,夏繭許四成,春繭高達六成。這一船上千斤繭子,最少就是上千塊銀元的好處費。哪怕是爲了這筆錢,江蘇代表也要努力和章瑜糾纏到底。

    “章同志,您說這出了蛾的繭子抽不出長絲。有些抽不出,有些是能夠抽出來的。不能一概言之。我們價錢這麼低,怎麼都有不少能抽出長絲的。怎麼看,您這都能賺不少呢。或者是我們不懂人民黨的規矩,您給指教一下?”

    章瑜最不想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繅絲廠要用熱水煮蠶繭。煮到一定程度,開始出了絲頭之後,將這些蠶繭放到低溫的水中開始抽絲。水越熱,抽絲效果越好。不過水越熱,繅絲工人燙傷就是一個必然了。人民黨爲了保護繅絲工人不被燙傷,那是調整了不少工藝流程。這已經讓成本大大增加。哪怕是這麼一個環節,就對整條生產鏈提出了諸多要求。例如統一的蠶種,蠶寶寶的飼養方法,結繭時間。包括各種運輸的及時程度。這就要對整個產業佈局有一個完整的安排。

    說個稍微誇張的話,章瑜根本不用出門,光看着那些文案,就能知道距離幾百裡之外的某個繅絲廠某個設備崗位上某天上午或者下午有沒有人。因爲包括設備維修也是定期的。這種大工業生產的局面下,人民黨爲了清除手工作坊思維,已經花了極大的力氣。他再也沒有耐心和江蘇奸商們糾纏。更別說這個奸商還赤裸裸的發出了“賄賂”的信號。

    “生意就是生意,咱們有合同,那就按照合同來辦。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情,就這樣吧。我還忙着呢。”章瑜說道。

    江蘇代表完全錯誤理解了章瑜的意思,他以爲章瑜會在之後派人私下找他索要賄賂。於是就放下了心,人民黨催促他趕緊把沒有出蛾的蠶繭運來,這位代表還不以爲然。不過連着三天沒有動靜,代表也傻了。三天意味着不少繭子都要出蛾了。再去找章瑜,章瑜根本不見,只是派了人告訴江蘇代表,按照合同上辦。

    不索賄,不受賄,懂行,又完全依照合同的官員,江蘇代表是第一次見到。他又抱着試試看的心思找下頭的幹部。根本沒人搭理他。人民黨的幹部們態度完全一致,“除了蛾的蠶繭我們不要。”

    到了此時江蘇代表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前所未見的一羣人,人民黨是真心要辦事。“難道這些工廠都是人民黨的人自己開辦的麼?”代表對此很是疑惑。但是此時他也根本來不及考慮這麼多了,浪費的幾天時間對江蘇的蠶繭有着重大影響。臨走之前這位代表拍着胸脯保證說,一定能把出了蛾的繭子賣出去。甚至收了不少人的禮金。現在他沒有辦成事情,可禮金卻花掉了不少。這回去之後該怎麼交代啊?

    禮金可以不退,可這名聲卻是沒辦法挽回的。江蘇代表不說自己利益薰心,反倒深深的恨起章瑜來。恨歸恨,事情總得有一個交代。幸運的是,沒等江蘇代表回去,王有宏在南京收到的第一批批蠶繭已經運到了安慶。人民黨反應極爲迅速,查了成色之後,立刻把蠶繭運去工廠。結賬倒也痛快。

    帶着賬款和對整個人民黨的痛恨,江蘇代表踏上了歸程。

    對這件事,章瑜寫了份彙報給安徽省委,“……一定要用先進的生產方法替代落後的生產方法。強行推動社會技術的進步,看似蠻橫,但是反倒是效果較好的。以江蘇爲例,不少百姓會因爲沒有能夠順利繅絲而家破人亡。根據地則沒有此類問題。不過對於羣衆因爲不瞭解帶來的不滿情緒,建議省委能夠注意……”

    而江蘇代表對王有宏添油加醋的一番評價絲毫沒有讓王有宏生氣。反倒是因爲江蘇代表的個人意圖過於明顯,王有宏反倒從中看出了真實的過程。人民黨幹部們忠於職守的態度實在是令王有宏頗爲羨慕。不過此時單純的羨慕毫無意義。王有宏要借用這次的事情進一步的達成自己的目的才行。

    看似溫和的點了點頭,王有宏說道:“辛苦了,你準備一下,明天向議會彙報此事。”

    “大人?在下向議會彙報?”代表很是吃驚。

    “沒錯,你是咱們江蘇議會選出來的代表,也算是欽差大使,你不向議會彙報此事,這算什麼?”王有宏笑道。

    江蘇代表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王有宏居然來這一招。不過王有宏說的有道理,議會派人去辦事,辦事的人總得回話吧。心裡頭奔騰着針對王有宏的羊駝駝,江蘇代表喏喏的答應了。

    王有宏讓江蘇代表下去準備,他自己則在考慮這面前的問題。江蘇議會代表們都已經回到了南京。宣傳“鄉村土地社”的事情的確是一件大事。不過這些事情單純靠議員的努力根本沒有用。王有宏清楚的很,人民黨的土改靠的是天災和人民黨強大的軍事力量,地主士紳根本無力對抗這兩者中的任何一方。如果沒有王有宏手裡軍隊作爲靠山,蘇南地主們也根本改變不了鄉間的局面。

    現在議會代表們都跑回南京,目的是商討稅收問題。對付民間問題,這幫士紳們無能爲力,對付王有宏代表的官府,這幫人倒是很能團結一致。既然這幫人有這個打算,王有宏也覺得不妨與士紳們好好的周旋一番,看看到底是王有宏能主導局面,還是地主士紳們能夠主導局面。

    聽證會就是王有宏的第一步,他之所以不派自己的人當這個代表,而是讓議會出人,這並非是一時起意。代表向議會做的彙報自然是不肯說實話的,代表也不敢說實話。不少議員們可是心急火燎的準備賣蠶繭,若是代表能夠讓人民黨收購出了蛾的蠶繭,那可以說是大功一件。現在他沒能得逞,出錢賄賂的議員們或許不會出來揭代表的老底,可是其他沒有參與進來的議員絕對不會放過代表。

    王有宏對此心知肚明,議員裡頭不是沒有王有宏的人。雖然這幫人談不上是王有宏的走狗,卻是比較認同王有宏的一批人。他們已經從王有宏這裡得到了消息,得知代表爲了私利居然敢拖了四天時間,議員們怒火中燒。在聽證會上他們盤根問底的追問爲什麼江蘇代表爲什麼要在安慶空耗四天時間。

    這是很難解釋的問題,江蘇代表只好分辨說,章瑜試圖向他索賄,但是後來此事沒有辦成。

    “索賄?”張玉通爲了賣蠶繭的事情,頭髮都急白了幾根,“我怎麼聽到的消息不太一樣呢?”

    到了此時,江蘇代表只能負隅頑抗了,“那章瑜的確是索賄,我不懂人民黨的規矩,所以推遲了幾天。”

    張玉通猛地一拍桌子,“你騙鬼呢?兩名副代表說的怎麼完全不同?”

    喊完,張玉通轉向王有宏,“王大人,請帶兩位副代表來問話。”

    兩位副代表自然不肯自己被黑鍋,到了議會裡頭,面對王有宏和一羣地方上的頭面人物,這兩人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個清楚。

    議員們都變了臉色,有些是事情被戳穿,臉色嚇得有些發白。有些則是因爲代表收了錢之後居然敢拖延,想到自己這幾天的損失,臉色氣的發白。不管代表出心如何,事情沒辦成,反倒讓大家白白受了損失,已經有議員忍不住大罵起來。

    江蘇代表看局面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又聽到有不少議員憤怒的要求王有宏處置自己。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那幾個給他塞了不少好處的議員。那幾個議員見此事已經犯了衆怒,爲了保全自己,都別過了臉。

    情知自己只怕是在劫難逃,代表也不敢吭聲了。他看向王有宏,卻見王有宏老神在在的穩坐在主席位置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江蘇代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當官的都靠不住!”先是被章瑜給拾掇了一番,又被王有宏給巧妙的利用了一番。手握實權的人從來每一個好東西。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聽了那幾個議員的話呢?

    江蘇代表用求救的目光看着王有宏,這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如果王有宏不肯救他,江蘇代表只怕出不了議院的門就能被議員給吃了。

    這目光有着果然起了點作用,王有宏終於對那些喊打喊殺的議員發話了,“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議員們此時也沒有主心骨,畢竟這代表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王有宏根本就沒有插手。議員們想處置這個混蛋也沒有合法的理由。就算是下黑手把這個混蛋殺了,也只是能出口惡氣,對眼前的桑蠶危機問題根本沒有幫助。聽王有宏這麼一喊,議員們也逐漸安靜下來。

    “諸位,這次的事情牽扯到了諸位的利益。今年的收成不好,我們只能認了。但是明年收成若是還如今年,大家的日子怎麼過下去?所以咱們纔要派人去和人民黨談判。就現在看,咱們派去的人沒有說實話,我們也不要喊打喊殺,就讓爲說實話不就行了。大家覺得呢?”

    江蘇代表是個聰明人,王有宏的話是最後的機會。若是此時再不說實話,後頭的事情根本無法解決。不等議員們再逼問,江蘇代表乾脆就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個明白。一聽說因爲有其他十幾名議員參與其中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其他議員不管事前知道不知道,都開始聲討起來。有些性子急的,甚至開始推搡身邊的這些只顧自己的議員。

    看着大亂的議會,王有宏臉上無動於衷,心裡頭則是笑開了花。想制服這幫人,也只有靠這個法子。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若是議員們完全一條心,哪裡有王有宏的立足之地。此時把事情搞糟的議員們也被周圍的怒罵和指責甚至推搡弄得心頭火氣,他們也忍不住反駁兼反擊。這一動手,局面就開始失控。

    王有宏不失時機的用力拿着驚堂木一陣猛拍,響亮的聲音總算是震懾住了議員。

    “諸位,咱們搞憲政,講的是法制。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該怎麼處理,我覺得大家不要意氣用事。咱們就定個規矩出來,以後怎麼辦,就按照定下的規矩走。大家都是體面人,覺得這麼辦如何?”

    王有宏的喊聲剛落,張玉通已經喊起來,“王大人,現在這局面殺了這些人也沒用。到底怎麼解決此事,王大人你得給想個辦法。”

    張玉通已經想明白了,到現在爲止,始終不懈推動問題解決的只有王有宏一個人。平心而論,張玉通原本也不願意讓王有宏掌握太多的權力。可是就現在看,若沒有王有宏的操辦,單靠這議會,江蘇的事情不知道會糟糕到什麼程度。

    有人帶頭,不少有着同樣想法的議員們也向王有宏表態,願意支持王有宏解決這些問題。

    王有宏也不推辭,“諸位議員,若是讓我親自操辦此事,我自然是盡力而爲。不過我話說頭裡,最後什麼結果大家都得認。若是大家不認,我就不去談了。”

    江蘇議員心裡頭肯定不認,不過到了此事他們再也沒有能信得過的人來負責此事。張玉通忍不住喊道:“信得過信不過王大人,大家投票吧!”

    這話在議員心中引發了一陣震動,是啊,議院是通過投票來達成決定的,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就表現在這選票上。“投票!”“投票!”呼喊聲越來越多,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投票結果是,不到七成的議員同意把桑蠶業的事情委託給王有宏領導的團隊來辦,剩下的議員則投了反對票。

    王有宏見到在這等局面下還有如此之衆的議員反對自己,也不知道該爲自己的成功高興,還是該爲依舊有這麼多人旗幟鮮明的反對自己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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