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小練講述完一切的時候，藍海身前的地板上已經散落了一地踩滅的菸頭。

“你是說……我曾經也擁有和你一樣怪異的能力？並且，我已經死過了兩次？”

“比我更強。至少，在我得到天刀的力量之前。”說到這裡，陳小練苦笑了一下：“不過，現在不僅是天刀的力量，就連我自己的力量，也暫時沒有了。”

“那麼……你有什麼證據？”藍海沉思了一會，緩緩道：“關於你說的，這個世界的真相，開發組，玩家，覺醒者，漏洞者，以及……你曾經認識我這件事。”

“證據？”陳小練笑笑：“藍海先生，你身爲天朝軍人，應該是一個純粹的無神論者吧。但你死後卻沒有消失，而是來到了這個古怪的地方，見到了我，還有那些怪物，這還不足以作爲證據麼？”

“不夠。”藍海搖頭。

“好吧。”陳小練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根菸：“那麼，聽完接下來的這件事，你就會相信了。”

“你說出來，我自然會判斷。”

“你知道，我在找一個叫喬喬的女孩，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父親叫什麼名字？”

藍海皺眉：“你的女朋友，我怎麼知道她父親是誰？”

陳小練盯着藍海，一字一句道：“喬喬的父親——叫喬逸峰。”

藍海目光一凜：“喬逸峰？哪個喬逸峰？”

“還能有哪個喬逸峰？”陳小練笑笑：“你在零城的那個團隊，叫做刀山火海。山，是喬逸峰，海，就是你藍海了。”

藍海沉默片刻：“那刀和火呢？”

“他們兩人的名字，我不知道。”陳小練攤手：“我只知道，天刀有一個兒子，是個胖子，而霹靂火……是個女人。她的妹妹，是喬逸峰的妻子，也就是喬喬的媽媽。”

“……”藍海手中的香菸燃燒到了食中二指之間，燙了他一下，他才手指一顫，丟掉菸頭，在地板上踩滅：“我知道了。是樑鋒和……崔雲煙。但在我的記憶裡，樑鋒確實有一個兒子，可喬逸峰雖然和崔雲煙的妹妹結了婚，但直到她死，兩人也沒有過女兒。”

陳小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頭頂上方：“我之前對你說過，覺醒者在死亡的時候，上層世界的那些傢伙……或者說系統，會替你僞造一份記憶，也包括了所有和你有關的普通人的相關記憶。但像我還有喬喬這樣的漏洞者卻不同。當我們死去時，系統會徹底刪除所有普通人腦中對我們的記憶。”

“你……說得再詳細一點。”藍海凝神思索着，不放過陳小練的每一個字。

陳小練想了想：“天刀……也就是你口中的樑鋒，作爲一個覺醒者死了。他死後，會被刷新成爲一個普通人。在他的腦中，以及身邊其他人腦中，他身爲覺醒者的這段經歷都是完全不存在的，但系統會捏造出另一份他身爲普通人生活的經歷，讓他本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信以爲真。但所有和天刀曾經接觸過的覺醒者，比如你，卻仍然能夠記得他曾是天刀。

但喬喬不是覺醒者，而是一名漏洞者。她死後……就是徹底地消失。再也沒有一個普通人能夠記得她，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在零城的最後一戰中，你，藍海先生，也戰死了。和天刀一樣，你被系統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一份新的記憶。你仍然能夠記得喬逸峰和天刀他們，但他們在你的記憶裡，就只是一個普通人，你曾經的戰友而已。但身爲一個普通人，你再也不會有喬喬的記憶了。”

藍海低頭沉思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邏輯上沒有問題。”

“這些都是事實，當然沒有問題。”陳小練笑笑。

藍海是個聰明人，而陳小練很清楚這一點。

雖然這些事情對於普通人而言，或許有些難接受。但藍海當初剛剛成爲覺醒者時，也同樣經歷過一次這樣的真相沖擊。

既然他曾經順利地接受了這些事實，那麼這一次，陳小練當然也有信心讓他相信這一點。

“但……你剛纔說過，你是爲了找老喬的女兒，故意自殺的。”藍海突然擡起頭，看着陳小練：“可就算是找到了她，你們豈不是也回不去了麼？”

“……是的。”

陳小練遲疑了片刻，點頭道。

他對藍海的人品倒是足夠信任，但此時這房間裡除了他與藍海兩人之外，卻還有第三個人。

藍海深深望了一眼陳小練，卻沒有說話。

房間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那麼，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藍海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我想……去找那個盟約。”陳小練看了一眼縮在沙發角落裡的陸雷亞：“我相信喬喬不會隨意加入他們的那個什麼盟約，但卻有可能被他們抓了起來。至少目前看來，這個機率是最大的。”

藍海想了想，點頭：“這個判斷沒錯。但別忘了，你剛殺了他們的兩個人。陸雷亞見到的那個壯漢說過，殺了他們的人，他們一定也會殺了你。”

“誰知道？”陳小練聳了聳肩：“那個瘦子和兀牙都已經死了。誰會知道，那是我殺的？”

“你確定？”

“當然不能。”陳小練笑了起來：“但機會已經足夠我去賭一賭了。這個世界盡頭裡的物資太匱乏，而且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刷新一次。這些漏洞者一個個都窮得叮噹響，不可能每一個人都隨身帶着通訊工具。其他人……或許都沒人知道那兩人已經死了。”

“好，那麼……我能幫上什麼忙？”

“你？”陳小練苦笑：“如果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藍海先生的話，當然可以。但……別忘了，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

藍海也笑了：“你現在難道不也是？”

陳小練飛快地暗暗瞥了一眼坐在角落，一直沒有出聲的陸雷亞：“我們……去院子裡走走吧。”

藍海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了陸雷亞身前：“謝謝你，告訴了我們這麼重要的訊息。累了的話，先去休息一會吧。”

“嗯……”陸雷亞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口，要回頭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望向了陳小練：“那個……”

陳小練看着陸雷亞，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但陸雷亞卻只是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什麼……我……我走了。”

陸雷亞走出房間，關上門，站在草坪間的小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天良久，整個人緩緩軟軟地蹲了下來。

“我們……真的……不論怎樣……註定都要死麼？”

……

後院裡，藍海與陳小練並肩在草坪上踱着步。

這是一座典型的美式小鎮住宅，後院裡一片寬廣的草坪，只是因爲長時間缺乏修建，已經有些雜亂。

“和兀牙打過那一場之後，你受了傷吧。”藍海淡淡道：“雖然不知道傷得多重，但如果是原來的你的話，在沙漠裡見到那羣螞蟻時，我們就不會弄得那麼狼狽了。”

“沒錯。”陳小練點點頭。

“所以，我很懷疑，你現在真的有能力獨自去救出老喬的女兒。”

陳小練搖了搖頭：“我的傷勢正在慢慢恢復，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而且……我也不打算和那個盟約正面衝突。當我見到那個盟約中的人時，我會直接束手就擒。他們要把我關押起來，我總有機會見到喬喬的。”

“時間？這東西你有麼？”藍海想了想：“我還是得和你一起去。”

“我說過了，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陳小練堅定地搖了搖頭：“如果出了什麼事，你會死的。而且，你還有別的事要做。”

“什麼事？”

“這些……人。鎮上的人。”陳小練伸出手，對着周圍畫了個圈：“那些漏洞者正在做的清理工作，遲早要輪到這裡。這個小鎮沒有任何隱蔽措施，如果被發現的話，你覺得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藍海冷笑：“所以，我該做什麼？”

“當然是帶着他們轉移了啊。”陳小練詫異：“你……不打算管他們？”

藍海嘆了口氣，在草坪旁的一張沙灘椅上坐了下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陳小練：“那麼，你告訴我，轉移去哪裡？”

“……”陳小練一時語塞。

“你可知道，在這個世界，像這樣適宜人類居住的環境是很少的。”藍海拔下一根草，在指尖輕輕纏繞着：“在這個小鎮周邊的副本，不是荒漠，就是戈壁，甚至還有戰爭過後的廢墟。我們這一百多號人，離開了這裡，你以爲還能活得下去？”

“是的，你說過。”陳小練嘆了口氣，點頭。

“你記得我爲什麼要帶人去曼哈頓副本吧？這裡的食物，已經快要消耗光了。”藍海淡淡道：“這個鎮子不大，只有一條商業街而已，那些雜貨店裡的食物沒了補充，這幾個月來，已經快要見底了。最初，我們並沒有想到那麼長遠，大家都是隨意取用。直到前不久，我們纔開始將食物集中在一起，開始實行配給制。但就算這樣，也支撐不了多久。照目前的儲備來看，最多也就是能再吃上一週左右了。”

“這裡一百多人……”陳小練皺起了眉頭：“那之前就算是帶回了那些食物，就這麼點量，只怕連一天都撐不到吧？”

“能帶回一點是一點吧。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尋找一個遷徙地。原本我們以爲曼哈頓副本會是一個好選擇，但……你也看到了，那裡有盟約的追殺，而且那種怪獸……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殘餘活着的。”

“難不成你打算讓他們全部留在這裡等死？”

“等死……？”藍海擡起頭，望着陳小練，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我們，難道不是早已死了麼？”

“……”

“算起來，我已經死了兩次了吧？在零城的時候，作爲覺醒者的我死了，被刷新成了一個沒有任何以前記憶的普通人，這是你告訴我的。然後……一個多月前，我又死於在實彈演習中被提前觸發的炸點，這是我自己記憶中的。我原本……就已經活得夠本了。”

藍海站起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曼哈頓，你和兀牙談了很久，最終還是開戰了。那時，你就只是爲了保護我吧。但……既然這裡只是一個回收站而已，我們能夠活到現在，都只是因爲這個世界的運行出現了BUG。無論是被盟約裡的漏洞者幹掉，還是被系統自動清空，我們的結局，早就已經註定了，不是麼？”

“……是。”

陳小練只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他扭過頭，衝着陳小練笑了笑：“爲什麼不乾脆在那之前，最後再綻放一次光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