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前因（三）

兩道光芒方一交接，天地間猛然一亮，隨即又是一暗。

然後是靜，就如天地還是渾沌時候的寂靜，不聞絲毫聲響，風不再吹，雲亦不再翻騰，包括天涯與無憂在內的所有人都不能再動彈，保持着各種姿勢，如泥偶木像。就只有兩道光芒激烈地碰撞，再化爲一道光圈向四周無聲地、慢慢地散開……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於恢復了正常，烏雲散去，狂風再度吹起。

天涯方能行動，便身形一閃，向遠方紅色光柱飛去。無憂皓齒輕咬，也立即催動法力疾追而上。不想天涯突然身體一頓，隨即倒飛而回，只是剎那間已到了無憂的身旁。

無憂得萬法歸一大法的灌溉，實力其實還強於天涯，只是並無實戰經驗，哪似他這般身經百戰。還未回過神來，天涯已探手卡住了她雪白粉嫩的脖子，隨即兩隻長長的獠牙已湊了近來。

無憂閉上了雙眼，感覺天涯的利齒碰觸着肌膚，心中酸楚，兩滴淚珠從眼裡滴下，輕輕地道：“師兄……我好沒用，終究還是阻止不了你，殺了我，別讓我變成行屍走肉好嗎？”

她說完這話，只覺天涯微一猶豫，然後脖頸處上的手掌與獠牙已消失不見。

無憂猛然睜眼。天涯已出現在了紅色光柱邊上，他低吼一聲，在光柱前稍稍停頓，終於毅然跨入了那如血液一般的光芒之中。

無憂深深凝視着那光柱中的身軀，握着女媧之淚的手不停顫抖。

良久，半空中的一聲巨響將她驚醒，她擡頭看去，那降魔大德金剛和怪物在全力一擊下已雙雙化成虛無。

無憂咬了咬牙，驀然飛身上前，舉起長劍刺向紅色光柱中的天涯……

此時的天涯已發生了異變。他一跨進光柱便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拉扯，不停轉動。無數怨靈尖號着向他體內擠去，天旋地轉中，天涯只覺痛徹心扉，意識也漸漸模糊，透過紅色光芒，留在他眼中的，是無憂傷心欲絕，滿是悽楚的清麗容顏……

就像，嫵媚化爲飛灰前那一刻的不捨卻不得不捨……

長劍如雪，無聲無息地刺破了似血液一般濃釅的光柱，然後停留在那個曾經熟悉的身體前。

無憂全身輕輕顫抖，這一劍，刺？還是不刺？

天涯腦中的最後一絲清明終於徹底消散。他一聲長嘯，眼睛轉爲紅色，全身肌肉賁張，隨後慢慢長出片片鱗甲。他臉部全都變形，額頭突出，嘴裡兩隻閃着寒光的獠牙更是越來越長，腦袋上也開始向外生起兩隻細長彎曲的小角……

無憂微微一驚，知道再過片刻，待天涯完全化身成爲誅天夜叉王后，即便是女媧之淚也不能傷害他分毫。她再不猶豫，咬牙挺劍向天涯的心臟刺去。

劍尖刺入天涯的身體中時，無憂驀然心中一痛，那些過去了的時光像漫天飄舞着的荼靡花一樣，紛紛而至。

“真要殺了師兄麼？”無憂腦中一片混亂，從手裡的女媧之淚上她感覺到天涯正跳動着的心臟。

這一劍刺下，便是永別了！無憂猶豫片刻，輕輕一聲嘆息，長劍終於一偏，從天涯心臟的邊緣而過。

與此同時，子時已過。

高懸夜空的赤月瞬間恢復成原來的銀白，滿地的血符如長鯨吸水，將紅色光柱驀然收回，那無數的怨靈在剎那間悲號着全擠入了天涯的身體之中。隨後，一切又恢復了原來的景象，狂風似刀，花落如雨。

現在的天涯頭髮全成了火紅之色，全身覆蓋着細細的逆鱗，不時有點點電光從鱗甲上綻出，頭上雙角﹑嘴裡尖尖的獠牙在月亮下泛着絲絲寒光，瞳孔完全成爲紅色，再無一絲生氣。

他緩緩低頭，望了望地上滿臉驚恐的正道中人，然後扭頭看了眼無憂，最後目光落在了尚插入他身體的女媧之淚上。

無憂忙纖手回縮，拔出長劍，低低地道：“師兄……”

天涯的傷口沒有一點血液，女媧之淚才一離身，傷口便飛快合攏，然後一片鱗甲從肉裡生出。

他盯着無憂，一字一頓地道：“這天下由神開創，卻將由我而終結，所有生靈都要匍匐於我的腳底，任我驅使。這人間太多罪孽，必須用血來清洗，這天下所有的規則將由我重新設定！褻我神威者——死！”他的聲音不大，冰冷且不帶任何情感，卻孕藏着無邊無際的絕大力量。

隨着他聲音的響起，地上也響聲不絕，那些正道中人來不及呼叫一聲，身體全都爆開，化爲了漫天的血肉。就是無憂也一手撫胸，一口鮮血噴出，只覺心臟跳動如飛，就似即將破胸而出。

天涯見無憂居然沒死，驀然揮掌向她擊去。

這一掌並不如何快捷，只是掌一揮出，呼嘯的狂風立歇，漫天飛舞着的荼靡花全都靜止，就如原本便盛開在半空之中。

無憂嘴角掠過淺淺笑容，一動不動地任由天涯的手掌迅速接近，然後砰然擊在她的胸口。

一聲低低地哀呼之後，無憂如一片失去生命的枯葉，向地上飄然落去。半空中，她嘴裡噴出的鮮血如顆顆微小的明珠，閃閃而亮。

天涯呆呆望着向下飛速墜落的這個白衫女子，只覺一種奇特的情緒在心裡滋生，瘋狂蔓延，讓他異常難受。他依稀記起這種情緒自己曾經擁有過，這正墜落的女子也似乎異常熟悉。只是一切都是那麼遙遠，任他怎麼努力都捕捉不到那些虛幻的影子。

“師兄……”這個女子再次這樣輕輕地呼喚了一聲。

天涯猛然間全身一顫，所有過往的片斷像怒潮澎湃，頃刻間在他腦中一一閃現。

“無憂！”

天涯如流星飛墜，衝向已快接近地面的無憂。同時他身上所有的異狀盡皆褪去，雙眼再度回覆清明。

終於在無憂接近地面的一剎那，天涯飛身而至，將無憂牢牢地抱在了懷中。

“你……爲什麼不躲？”

無憂眉頭微蹙，但蒼白的臉上卻露出個絕美的笑容：“這樣……纔有可能讓你再變回原來的師兄。”她吃力地擡起手，輕輕撫摸着天涯清瘦的臉龐：“可憐的師兄……以後，我不能再陪伴你了。”

天涯淚如雨下。

方纔天涯那包含有毀天滅地力量的一掌已完全擊斷了無憂的所有生路。

無憂雖是神族千年來資質最純淨的聖女，畢竟修爲尚淺。神族9位長老爲阻止天涯滅世，以莫大神通向無憂施展了萬法歸一大法，將自身數百年的修爲全都灌溉到了她的身上。然而時間太過倉促，無憂只是勉強能壓制住體內的9種不同真氣。天涯的一掌不僅毀滅掉她的生命，且引發了不同真氣在她體內的激盪反撲。現在即便天涯擁有絕世無雙的恐怖力量，也絕對不能挽回無憂的生命，她即將面對的，只能是令神妖兩族都聞之色變，似嫵媚一樣的神形皆滅！

無憂的身子在天涯懷中越來越輕，本就蒼白毫無血色的臉漸漸開始透明。天涯雙手緊了緊，唯恐無憂消失不見，然而他一雙手縱然能毀滅掉整個世間，此時卻留不住她的離去。

無憂的臉上一直有着淡淡的笑容，只是這笑容卻是悽楚無限。

當月光與花瓣終於能透過無憂的身軀，直接落入地下時，無憂輕輕道：“師兄，其實那時候我是很希望你咬我的，能與你一起，變成怪物我也心甘情願……”她眼中終於流下了一滴眼淚：“答應我，師兄，給這世間最後一個機會。”

無憂話才落音，一陣風吹過，她的身體已經化成無數細小的亮塵，眨眼間消失無蹤。

天涯驀然伸手，向空中一抓。

在他的掌上幾寸處，無憂恰纔所流的那顆淚珠正靜靜懸浮。隨後他懷中一抹紅光閃過，嫵媚唯一遺留的那顆由鮮血所化的珍珠緩緩飄出。

兩顆珠子一白一紅，一左一右，一般的晶瑩剔透，一樣的情意深重。

這人間，該不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