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忽有驚響在頭頂。
安小夏下意識擡頭,看到了一朵五彩繽紛的煙花,炸裂,然後消失。
接着,又是一朵,又一朵,許多許多。
滿滿的顏色,將她擡起的小臉,她仰望的眼神,染成了極其豔麗的姿容。
慕南濯從她的眼中看煙花。
這時候,小船蕩過姻緣橋。
他徐徐而道,“這是你初見我的地方。”
安小夏腦子裡,某個場景,倏然清晰。
那一年。
正月十五元宵燈節,她帶着丫鬟出來玩。
隔着那條姻緣河,看到那個站在姻緣橋上的人。
煙花再絢爛,卻點亮不起這人一點點的熱切和情緒,他淡然地看着眼前的熱鬧,卻彷彿置身事外。
他的身邊,站了那麼多的人,可是,卻好像沒有任何一個,能走進他的心裡。
可他還是笑着,他笑得那樣溫柔,又那樣讓她心疼。
她擠過重重疊疊的人羣,撥開一個又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花燈,一直奔到了姻緣橋下,卻看到,他已經下了橋的那一端。
這一刻,她卻又不敢靠近過去了。
於是,她走到河岸邊,學着尋常姑娘家的模樣,拿了一盞蓮花燈,推到河裡。
盡力地,往他跟前,推近一點,近一點。
可是,荷花燈,卻被更多的河燈擋在了河岸中間,最後,隨着水波,緩緩地溜走了。
而他,負手站在岸邊,靜靜地看着那些承載了無數情愫與相思的河燈,深眸寂然,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安小夏捂住胸口。
似乎再一次真切而確實地感受到了初見時那怦然的心動,那種衝昏頭腦的一見鍾情,叫她一下子竟有些無法承受。
她恍惚得厲害。
擡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深眸未變,他柔情如水,他此刻,看着的,不是河燈,不是別人,是自己。
安小夏忽然彎下腰去,將河面上的一盞花燈,撿了起來。
然後,遞過去,小聲道,“喏,之前沒有送出去的。”
慕南濯笑了起來。
他來之前,看過了安小夏曾經那被詛咒過的灰暗的走馬燈,唯一有色彩而美得動人的記憶,就是這次初見自己時動的情。
他接過花燈,認真而溫情地低頭道,“謝謝,我很喜歡。”
安小夏咬脣,臉上的紅,暈染着花燈氤氳的燭光,如流動的緋霞,美得叫人情不能自已。
慕南濯忽地低頭,吻住了她。
安小夏手指一緊,可隨即又被握住。
河燈掉回了河面上。
慕南濯的另一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按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溫柔又熱切地吞噬着她所有的呼吸和感官。
她依偎在他的懷裡,輕微地顫慄。
那對交握的手,緩緩而動,漸漸地,十指交握,緊緊扣住,再無法分開。
小舟蕩過姻緣橋。
橋上的煙花,寂滅後,又點燃,綻開後,再落下。
古鎮小河裡,兩個人的心,在這半水荷花燈的點襯下,纏綿悱惻,情動不休。
……
慕南濯最後摟着安小夏,一起坐在這小舟的船頭,一邊看煙花消散後
,那漫天璀璨的星辰,一邊,將往事,一點點地告訴了她。
那是一個戰亂後,百廢待興的好時節。
而他,是前朝遺族,丟了國,毀了家,連至親的親人,都再不能相見。
他被一羣忠誠的手下帶出了那個人人覬覦的圍牆,隱在一堆能人異士內,終日漂迫,漸漸地,也似乎忘卻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可週圍的人,卻沒有忘。
他們反反覆覆地在他耳邊說,要復興我朝,要報仇雪恨,要殺了那個奪了江山的逆賊。
實際上,那時候,民衆欣欣向榮,生活漸漸趨於和樂,市農工商也漸歸齊整。
若是再發動暴亂,無辜的,只有這些只圖個小日子安穩的百姓們。
所以,他一直緘默。
等了好些年,他長大成人,那些個曾經誓死護他、又在他耳邊碎碎唸叨的人,一個個都逝去了。
終究,也只是留他一個人,在這世間,孤零零的。
他終究沒有離開那個一直藏身的雜耍班,因爲,離開的話,他到底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有個叫廖林的孩子,總喜歡圍着他轉。還喜歡讓他去跟自己的姐姐說話。
他能看到那個女孩子眼裡的東西,那種傾慕,讓本是豆蔻年華出落而成的女孩兒,變得更加嬌豔可人。
可是,他卻無法在意,甚至連看進眼裡,都覺得多餘。
他意識到了自己太過冷漠的性格,可就是這樣過於冷淡的心情,卻讓他有了一種能看出旁人看不到的敏銳。
比如,雜耍班的臺柱子,其實是個女人。
比如,那個唱花旦的角兒,總是想對廖青做點什麼。廖青,就是廖林的姐姐。
他能看出太多那些隱藏在面具下真實而陰暗更加不堪的秘密,所以內心越發冰封。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極冷的人,卻又可笑地眷戀着這雜耍班的一點人情歡樂,所以,他做出一副溫柔和煦的樣子,遊走在這些人中。
就彷彿,自己也真正融於這些平凡的生活與艱辛裡了。
後來。
後來,便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個自稱小夏的女子,看見了他,他卻沒發現她。
同樣那一天,廖林也拉着廖青,和他徹底攤了牌。
廖林問他,“我姐姐一直仰慕於你,你是否願意娶她?”
他還記得,廖青當時羞得低下頭去,侷促而不安,卻又十分期待的模樣。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答。
廖林當時雖然醫術已小有成就,可週身戾氣太重。沒得到慕南濯當場的答應,幾乎立刻就要翻臉。
還是廖青阻止了,說讓他考慮一下。還說,不管如何,她都願意做他的親人,一直陪伴他,照顧他。
只是這一考慮,便再無她的機會。
因爲,小夏出現了。
第二日,京城中有大集市。
慕南濯平時會販賣自己所做的字畫作爲營生。清晨便從郊外出發,直到日上三竿,纔到了城門口。
本想就地休息一下,順便整理攜帶的字畫,可誰知,東西才放到地上,居然被斜刺裡衝出來的一個小丫頭,給魯莽地撞倒了!
“咕嚕嚕。”
一個卷軸順着城門外坑窪的泥土,就這麼直溜溜地滾了出去。
系
着的綢帶也打散了,一整幅山水鳥話的畫,就這麼染上了黃垢的污水。
慕南濯看着那滾出去展開在地上,漸漸被水暈散的畫,不做一聲。
倒是那個闖了禍的小丫頭,比他還心疼地蹦了起來,“哎呀,糟了糟了!這麼好的畫呀!”
聞言,慕南濯看了她一眼。
卻只看到她愧疚地抿住的側臉,眼中的心疼和懊惱也絲毫沒有遮掩。
她是故意的。
她也……不是故意的。
慕南濯依舊沒動。
那小丫頭卻已經衝出去,不顧地上的泥水污垢弄髒她那滿身價值連城的羅羣衣衫,伸手急急地把畫撿了起來。
又用那塊蘇州最上等刺繡的手帕,胡亂地擦了幾下。
可是,卻越擦越髒,最後,她苦了臉,怯生生地捧着畫,來到自己跟前。
撅着嘴,小聲地問,“這怎麼辦呀?”
像個犯了錯的小兔子,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叫人不忍責備。
慕南濯習慣性地溫笑了下,剛要開口說無妨,卻又聽小丫頭說道,“不如賣給我吧?多少錢,這些夠不夠?”
她居然把脖子上掛着的一串琺琅鑲寶石的金項圈給拿了下來。
慕南濯看到了躲在不遠處的幾個護衛和早就忍不住想衝過來的丫鬟。
笑着攔住她的手,搖頭,“太貴重了。一幅畫而已,送給姑娘吧。”
他聲音一出,就看這丫頭一下子傻了眼,直勾勾地看自己,被自己提醒了一聲,又連忙紅着臉低下頭去,一個勁搖頭,“不,不好的。我,我還是要給你錢。不不然,你留個住址給我,我讓人送錢給你?”
慕南濯輕笑,倒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女孩子。
笑了笑,又將行囊背起,說道,“不必了。姑娘下回走路的時候,可不要故意挑着地方撞了。我這東西硬,小心碰壞了你。”
小丫頭的臉一下子紅得像是火燒,鼓了鼓嫩嫩的腮幫子,纔有些鬱悶地說道,“哎呀,被你看穿啦!”
居然沒有絲毫隱瞞和遮掩。
這麼落落大方的性子,倒是讓慕南濯多看了她一眼。
笑着拍了拍她的頭,轉身走進城門內。
小丫頭站在原地,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後頭的丫鬟和護衛跑過來,氣急敗壞地跺腳道,“他當是他是誰啊!竟然敢對您動手動腳!過分!”
小丫頭卻咬着脣,轉過身,喜擠地拍了下丫鬟,樂得直蹦。
慕南濯本以爲這不過是個美麗的偶遇,或者精心的安排。只是一個富家小姐的無聊消遣,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依舊過着他平凡而身處人羣卻彷彿與世隔絕的清寂的日子。
廖青還是不時會到他的院子來,想問什麼,卻又羞於女兒身份,難以開口。
慕南濯只當不知,漠然冷淡。
那一日,他早起本想去郊外的山上採摘些做符用的植物做符文墨汁。
(作者話:你們啊,唉。一天的更新,訂閱總價錢才一毛五,一毛五能幹嘛呢?可是卻是小仙犧牲了睡眠時間,將近三個小時的工作量。希望筒子們還是能多支持支持正版,這是對作者努力的肯定,也是最大的支持。寫作真心不易,不要讓盜版毀了作者的希望和動力。謝謝大家,言盡於此。鞠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