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颳着颱風。
快煮壺正在煮沸熱水。
雨惠配合開水吞下醫生開給她的藥物。
吃藥已經有些日子,雖然說不長,但她不免擔心藥物殘留的後遺症。
現在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夠完全步上軌道,脫離吃藥控制,人也不再神經兮兮。她已經快要被突如其來的噩夢搞瘋,它們說來就來從不給予警告,讓她猛然地失去意識,夢靨肆無忌憚恣意橫行地糾纏着她,現在是虛是實已經讓她無法分辨。
本來開給她的藥方還是令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恍惚入睡,做了那個可怕的噩夢,兇手舉刀要砍殺她的景象太過真實,現在只要一閉上眼那畫面就會如影隨形。
夢裡兇手揹着光所以只知曉得夢裡是個算高大的男人。
醫生曉得情況,重新幫她配了藥,已經有好幾天不再做噩夢,還能舒服的睡上一覺。
只是……
藥效似乎有些強,每次都讓她昏昏欲睡,有好幾次人就這麼趴在計算機前入睡,還是姍姍放學回家後將她搖醒。
她從一樓窗戶望進隔壁,她的主治醫生恰巧就是隔壁鄰居,曾經聽醫生鄰居說過,早年也有人想要買下這棟房子,但因對方遇到和自己相同的情況,回到家後不停做噩夢,覺得是這屋子的關係而收手。
而她,則是第一位真正敢住進這屋子的人。
她自嘲性的嘴角上揚,如果她的經濟狀況不是那麼的拮据也不會想要住進這裡。現在她好後悔,早知會搞得神精衰弱再便宜也不會租下來。所幸她的書稿已經交出去,只是現在吃藥後產生的副作用總是使她昏昏沉沉,寫作上也出現了拖沓。這一點讓她有些困擾。
雨惠沉重嘆口氣,撕開一包三合一咖啡包,衝下熱水後頓時咖啡香氣撲鼻而來。她告訴自己必須要打起精神來工作,轉身要上樓時電話正好響起 。
“請問是劉姍姍的媽媽嗎?”是學校導師來的電話。
“我就是。”
“這裡是學校,因爲風雨太大公佈了立即停班停課通知,請問您來接孩子回家嗎?”
“可是我住的地方跟學校有點距離,還有同學是要乘車回來的嗎?”
“有的。那麼我請姍姍和同學一起走,這樣也有伴。”
“好的。麻煩老師了。”雨惠掛下電話,看了一下手錶,才快要十點鐘而己。
她不由得從鼻孔噴出無奈的氣息,既然要提早放學,何不早點公佈也能省下車錢。打開幾乎是空無一物的冰箱,裡頭只有昨天吃剩下的紫菜蛋花湯,這種氣候也不宜外出,看來中午只能利用剩湯煮碗麪來填肚子。
就此打定主意後,雨惠再次投入到工作上頭。
喝下一口咖啡使她腦袋清醒不少,工作延宕了幾日,現在要加把勁趕回來。
碰、碰、碰──
外頭的強風毫雨仍在橫行,種植在圍牆旁的金木樨在強風之下搖擺,不停擊拍着書房的窗戶。
雨惠不希望因爲樹枝拍打聲音影響她的工作進度,打開iTunes喇叭聲轉大,讓音樂環環包覆自己。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裡工作,雨惠仍然保持着相同的速度進行接案工作。
全神貫注在工作上的雨惠,沒有注意到女兒姍姍沒有回到家裡。直到因爲生理需求離開座位,這時纔想起姍姍的事。
時間已經快要來到中午十二點,她算了一下學校放學時間,早應該在十一點前就回到了家裡。姍姍不是沒有來過她住的地方,在之前的假日她都會獨自乘車過來,不可能不知道怎麼走。想到這裡雨惠暗覺不妙,立刻把導師的聯絡電話找出來撥打,希望姍姍是還在學校裡。
“在宣佈停課後,姍姍就和班上搭同班車的學生一起回去了。因爲我也是要乘車的,所以一同和他 們去搭,不過我坐的車是反相向,就只目送到姍姍他們上車爲止,姍姍媽媽怎麼了嗎?”導師如此回答。
“因爲姍姍還沒回到家。”雨惠有些心急,看着牆上的掛鐘秒針滴答滴答走,心裡也因此而糾結。
“有可能是和同學先去哪裡玩了,我這裡有名單,幫您先詢問一下。”
“麻煩老師了。”雨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動,掛下電話後,十指緊扣擱在脣下,胃因爲緊張而翻騰。
經過幾分鐘後,姍姍的導師再次打電話來。
“剛剛問了其他同學們,他們都說只和她乘車坐到各自下車爲止。因爲姍姍住的地方比較遠,所以他們也不曉得姍姍到底有沒有在該下車的地方下車。”
“這樣啊……”
“所以要請姍姍媽媽自己在家附近找找看,說不定她跑到哪裡去玩了。”
“好吧,我先去找人。”雨惠掛下電話,二話不說拿起包包,再次撐傘衝進雨裡。
雨惠唯一想得到姍姍會去的地方,就只有車站附近的書店。
她急匆匆走進離家有十分鐘路程的連鎖書店,請書店店員幫忙廣播尋人,但是仍然不見女兒的影子。
雨惠向店員道謝,轉身離開前往下一個目標,住家附近的出租書店。
不大的租書店裡頭有哪些客人都能一目瞭然,不死心問了櫃檯的老闆,給了她失望的答案。姍姍沒來這間店,現在只剩下另一間不太起眼的小書店,但一到店裡,老闆仍然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她撐着雨傘站在雨中,心裡慌亂不己,她實在是想不出來女兒到哪裡去。這時只好沒有計劃性的在住家附近轉轉,祈望能有一絲奇蹟。
耗近一小時尋找未果,雨惠焦急的心都糾擰起來,這時她只能請求里長幫忙,看是不是能尋找到姍姍。
里長二話不說開始利用電話幫忙聯繫,是否有在哪戶人家家裡待着。
風雨因爲颱風的移動漸漸轉弱,在進入到傍晚時,陽光從雲層中露出臉。
時間拖得越長,雨惠心裡就愈加的不安,腦子裡想得盡是些駭人聽聞的慘案,她惴惴不安的情緒不斷攀升。
她拿着傘不停地在近家附近走動,經過家門口,也會順道繞進家裡看看姍姍是否回到家。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擊打她,眼眶裡噙着淚,害怕它滑落下來的同時,最不希望的答案也在此刻呼出。
“姍姍!”雨惠不停喊着女兒的名字,喊到喉嚨乾啞。
“媽媽。”一聲熟悉的聲音穿過巷弄,從背後傳入雨惠的耳裡。
雨惠猛地回頭,見到姍姍正拿着傘站在身後。
她立刻衝上前抱住她,將女兒摟得緊緊的。
“你去了哪裡怎麼我都找不到你。”
“我在車上睡着了,是後來司機叔叔再輪班時發現了我,才又順道載我回來。”
“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肚子餓了嗎?”
“嗯,我好餓。”
“你要吃什麼我們去買來吃。”
“我想要吃豬排飯。”
“好,我們去吃那家的日本料理吧。”
雨惠揩去眼窩上的淚水,緊拉着姍姍的手站起,這時才發現看診的醫生正在後頭。她對自己有些狼狽的模樣手足無措,尷尬地朝醫生點頭微笑。
“你找到女兒了。”
“是。”
“那就好。我剛回來看見里長正忙着協尋,還在擔心呢。”
“不好意思,勞煩大家了。”
“大家都是鄰居多幫忙是應該的,有需要儘管說出來。”
雨惠對鄰居醫生的體貼感到窩心,下意識地對他透露出友善的目光**
***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爲什麼要打那通電話?”品君在電話另一端氣憤道。
“他不守信用。”燕萍反擊。
“那又如何?你認識他不是一、二天的事,現在可好了,他後悔讓你照顧小鳳,他覺得你會拿這點要挾迫使他拿出更多的錢。”
“我說過只要小鳳讓給我不拿錢都無所謂。”
“但是前題下他不會讓給你,所以他纔會覺得你會肆無忌憚跟他索錢。”品君止不住提到分貝來加強她的怒氣,對於燕萍*的舉止感到不可思議,也打亂了她本來想要布的局,讓林煒答應小鳳主要由對方照顧,直到成人爲止。到了二十歲,小鳳就能自己決定要和誰住在一起。
爲此,她這幾日揹着林煒不停蒐集數據,就是要確保能在不違背林煒的想法,而自己又不必再面對前妻的孩子,兩全其美,各取所需,事成後便各自不相干。
但是,燕萍的一通電話打壞了她全盤的打算。
當她知道事情後,明明氣得抓狂,還要在林煒面前隱藏怒氣,鬱火攻心的滋味並不好受。
被這麼一攪和想要再讓林煒點頭就更難,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現在全又回到了原點,還比之前的情況糟。這樣不僅表示她要和小鳳待在同一個屋檐下,就連小鳳也要委屈自己和陌生的女人相處,而這女人還是破壞她家庭的原兇。
品君撫着額頭,她有千百個不願意。
“我會和他談,直到他願意放棄小鳳。”
“呵,你別傻了,他纔不會放棄,這點他相當保守。”
“只要不改姓還是他的女兒。”
“那不一樣。”
燕萍沉思一會,接着道:“總之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只能直接攤牌,就算要上法庭也會力爭到底。”
對於燕萍的說法品君並不認同,隨即一想,這是他們前夫妻的事,還是別干涉太多。不管小鳳要何去何從都不關己事,反正她是不會去幫忙照顧情敵的女兒,更不會奢望小鳳會喜歡她。
畢竟,前妻孩子厭惡的成份大多凌駕於喜歡,坦然接受後母的比率也低。
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她壓根也不想做。她最大的忍受度就只在林煒面前暫時假裝,要她長期忍受那是辦不到的。
“不管你和他之間怎麼處理,反正我已經把醜話說在前頭,別肖想我會好好照應小鳳。上次我說過我會想辦法在三個月內扔她出去,三個月是我最大忍耐,否則別怪我對你女兒如何。”
威脅的語氣傳入燕萍耳裡,瞬間曾經在新聞上見過的畫面從記憶底層涌上,燕萍倒吸一口氣,雖然她知道這話有可能是品君氣話,可也不能保證這位第三者不會做出虐待的事來。
能防就防,深吸一口氣緩和惶惶的心道:“我知道。小鳳我會盡快接過來住。”語畢,切斷通話,事情因她有些改變,走法律途徑爭取監護權成了唯一的方法。
但是……
錢的問題再次困擾她。
把手機放到廚房流理臺上,她頓時覺得疲憊不堪,不是那種因爲忙碌肌力超出負荷,而是精神上的。彷佛在她身上有個開口,不留痕跡將她的精力泄露出去。又似乎身處在迷宮裡,她努力往前走,卻又走回到了原處。這種進入無限循環的挫折感使她氣不打一處來,好似花了幾十年的精神力在和時間金錢搏鬥,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到底何時才能擺脫這種桎梏,把纏繞在她身上的無形繩索剪斷。
閉眼抑望,努力不讓苦悶涌上,包圍住咽喉形成一種窒息。
靜待幾秒睜開眼,苦悶雖然沒有衝上喉頭,卻停留在胸腔使她心頭鬱結。
燕萍突然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悲涼,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用力嚊了嚊鼻不讓淚水滾淚。最後還是止不住憂傷,臉部表情開始扭曲,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
烏雲在天空散開,陽光從無數的雲洞綻放金色光芒,使烏雲的邊緣像散惹上了金粉般耀眼。
昨天交完稿的燕萍開始忙着處理若蘭交付給她的工作──校對。這對她來說是一件新鮮事,工作本身以她而言並不是問題,困難的是必須小心謹慎,儘自己最大能力逐字校正,除了是給若蘭交代也是工作上的態度。
而自己是否能得到若蘭的認可,穩定取得額外的兼職,初次合作的成績相當重要。雖然這筆收入並不多,但不無小補,一、二千元只要分配得當,足夠她吃上十天左右。
她認真地逐字校正,盡最大的可能把出錯率降至標準的萬分之一,雖然她是一校者,後面還有其他人要接手,但爲了拿這份兼職她要全力以赴,得到若蘭的認同。如今的她沒有挑剔的本錢,把交付的事做到最好爲止。
初次接觸的領域,使得燕萍戰戰兢兢,即使是枯躁的校正也看得樂此不疲。
不知不覺,來到了正午,太陽不吝嗇地給予陽光,熱得不像是過了十月中旬的氣候。
嘻鬧的聲音不斷從樓下傳上來,是中年級以下的學生放學後的歡笑聲。
初次搬來時這樣的吵鬧聲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寫作時她相當怕吵,之前因爲住的是大樓,窗戶是向中庭開放,加上氣密窗阻隔了外界的干擾。婚後所住的地方雖然不如從前孃家好,但高樓層也降低了嘈雜聲。如今,她也已經開始習慣戶外不時傳來的說話聲及開着發財車沿路叫賣的廣播聲。
因此她也學會不予理會,耳機塞上,用輕音樂把自己隔絕起來。
專注使得她事半功倍,連剛纔泡的奶茶也顧不得喝上一口。時間滴滴答答地走,一分一秒在無意間前進。高度投注於工作上,以致於沒有注意到庭院大門開啓,進來的人熟門熟路打開屋內主門,順着樓鐸鐸鐸地踏到二樓來。
鈴鈴鈴──
從計算機裡傳出了警示鈴聲,設定在每天中午和下午五點鐘,目的是要讓自己暫停工作,強迫自己忙碌工作之虞也要適當休息。
雖然如此,但是工作一但上手沒到達一個段落,便很難放手。正當她猶豫是否要讓自己停下來,小安的身影霍然出現在她眼前,讓她不由得嚇了一跳。驚魂甫定下,朝小安笑了笑。
“又來玩了。”燕萍走向她,摸了摸她的頭。小安和自己的女兒年齡相仿,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了小鳳。
“嗯。”
“怎麼又把妹妹一個人丟下,下次帶她一起來玩吧。阿姨的小孩現在也住在這裡,以後你們可以一起玩。”
“好。”小安點了點頭。
“你肚子餓嗎?”
小安搖搖頭:“我不餓。”
燕萍露出有些寵溺的笑,平常日小鳳不能來,現在看到小安也有了愈療效果。
“阿姨現在的小孩每星期六、日都會來,你假日有空的話也可以過來。”
小安看着燕萍道:“真的嗎?”
“嗯。帶你妹妹一起來,三個人一起玩。”
“好。”
小安開心地點了點頭,接着打開她帶來上頭有卡通圖案的塑料盒。她拿起一個紙娃娃後,人就坐在地上開始玩起來。
燕萍見到盒裡有着一件又一件紙娃娃的衣裳,勾起她小時的回憶,拿起一件紙衣裳,道:“想不起你也愛玩紙娃娃,以前阿姨也很喜歡玩。”
“真的嗎?”小安看着她露出燦爛的笑。
“是啊,我還記得和姊姊一起玩,那時家裡沒那麼多錢買不起芭比娃娃,只好玩紙娃娃。那時一張是一元,我和姊姊一人買一張,她買捲髮我買直髮,兩人就開始玩起扮家家酒。”
“我也喜歡玩紙娃娃。”
“紙娃娃要兩個人才好玩,要不要去叫你妹妹一起來玩?”
“不要,她都會撕破我的東西。你看,這就是她撕破的。”小安拿起一件膠帶黏合起來的紙娃娃秀給燕萍看。
燕萍看着被膠帶黏起的紙娃娃服,憶起小時也是這樣和姊姊大吵一架,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小時計較的事情長大看來非常可笑,就連曾經持着的事如今想來也覺得莫名奇妙。回頭看爲什麼當年會如此小心眼,連自己也回答個不出所以然。
燕萍拿着紙娃娃,人物和她以前玩得好像,有些事情原來在經過了多年後還是不會改變。她連衣服的樣式都和記憶中的相似,配件上還有蕾絲洋傘和珍珠項鍊。
“你要跟我玩嗎?”小安道。
“好啊。”燕萍拿起頸部被撕破的紙娃娃,黏糊的觸感讓燕萍皺了一下眉頭。她攤開手一看,是暗紅色的黏液。
小安見狀叫了一聲:“又是妹妹!她好討厭,總是破壞我的東西。”說着,拿回那紙娃娃翻過背面,一抹暗紅色的黏液看上去份外嚇人。目光移回到塑料盒,才發現幾張漂亮的衣服也沾上了液體。
“可能她把顏料打翻了。”燕萍安慰她道。
“阿姨,你不曉得我妹妹多惡劣,她總是這樣,所以我纔不想要跟她玩。”小安氣得嘟起嘴巴。
從前的回憶涌上來,自己以前好像也曾經做過同樣的事,因爲不滿姊姊總是不給她玩,便把廣告顏料倒進了姊姊珍藏的盒子裡。那時,姊姊氣得大哭大鬧,搞得母親也對自己的行爲氣得冒煙,最後還被修理了一頓。
“嗯。阿姨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
“真的?爲什麼?”
“因爲我氣姐姐什麼東西都不給我玩,也不借我用,所以我就惡作劇了一下。當然那次我被罵得狗血淋頭。”
“要玩用說的就好了啊。”
“妹妹跟你說就會借了?”
小安聽着抿嘴不說話,惹得燕萍覺得可愛忍不住想笑。
“所以你就和妹妹一起來玩,她不生氣就不會惡作劇。”
“可是她會破壞東西。”
“就約法三章,弄壞了三天不讓她玩。”
“五天。”
“都可以。”
小安安靜了下來,看着塑料盒上被弄髒的紙衣服和配件。
知道小女孩心裡的想法,燕萍拿起那被撕破的紙娃絓:“我們一起來把它們整理乾淨。”
小安點了點頭,開始將裡頭被沾染到的紙衣物拿起來。燕萍抽出幾張放在書桌上的面紙,將它們一一放好,準備開始清理。
“阿姨去拿幾根棉花棒,等我一下。”
燕萍說着人走進了臥室,在小邊桌的抽屜裡取出棉花棒,正要把抽屜關上抖然吹來一陣涼風,沁得她立刻寒毛直豎。
要入夜的秋天寒意深重,她走到窗戶前把它關上,乜斜見到一抹影子閃過。
有人?
這裡是她住的地方,應該是看錯了吧。
正當她不以爲然,樓下發出碰撞的聲響,這下令她警鈴大作。
在書房裡的小安見到燕萍衝到樓下去,沒有跟上的打算,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東西,慢條斯理的整理。
臥室對應的是後院,燕萍戰戰兢兢地打開後門,不見有任何其他人闖入的跡象。仔細環顧一眼,除了腳踏車倒在地上外,其他好似有什麼不同,但又看不出端倪來。她繞到倉庫後面,鼓起勇氣要藉由稀微的夕陽看裡頭,還未看清背後清楚感受到有東西碰觸,嚇得她尖叫連連。
喵──
一隻灰色的貓像似被她嚇着般,瞪大了眼看她,躬起的身體說明了牠正處於防備。
原來是野貓。
貓停了片刻後,便又一閃而過。
這時燕萍想到貓在夜晚時眼睛的顏色,那麼,那天夜晚見到的應該是貓眼吧。
全身緊張的情緒在此刻有了宣泄的出口,對於自己的神經過敏感到不好意思。把腳踏車伏好,關上後門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回到書房裡小安又跟之前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連同自己的東西。
小安如此的行徑她不生氣反而嘴角上揚,聯想起小鳳也常常如此,而她小的時候還因爲不和家人說一聲溜出門,被痛斥一頓。看到小安無厘頭的做風,無奈地微笑搖搖頭。
啾啾啾啾啾──
電鈴聲乍響,燕萍大喊着”來了、來了”人三步並兩步往樓下跑。
站在門外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李木生,他露出假牙道:“鄉下親戚寄上來的自種蔬菜,我分了些出來給大家,你拿去吧。”說着,把裝有一顆高麗菜和幾根胡蘿蔔的塑料袋遞給了她。
燕萍接過立刻被那沉甸甸的重量嚇了一跳,那是一顆碩大的高麗菜。
“每次都拿你的東西,真是不好意思。”
“唉啊,我一個人住又年紀大吃不了這麼多,放了也會壞,倒不如請大家幫忙消耗,纔不會天打雷劈。”
“謝謝。”本來還想說什麼的燕萍,念頭一轉,目前情況確實無法再爲了面子拒絕,只好坦然接受。
“除了這些還有米,可以的話來我家拿吧,看要多少自己添。不然我沒秤量不準被人質疑不公平,就太冤了。現在一個人能省則省。”
“嗯。”燕萍心存感激,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鄰居算是上天給她的安慰吧。
“還有一件事……”李木生用着尷尬的表情道:“牆上的塗鴉你不清掉嗎?已經一整個下午了……”
“疑!?”燕萍狐疑了一下,立刻走出家門看向圍牆,這才大驚失色。
圍牆上不知何時被人惡作劇,畫了大小不一的幽靈,和一把長刀的惡人,鮮紅色的顏料代表了血,配合了文字在嘲笑住在屋子裡的人。
鬼屋、鬼屋、鬼屋……
牆面上被寫最多的就是這二字。
看在燕萍眼前是如此觸目驚心。
***
“什麼!”若蘭在電話裡道。
“嗯,所以我現在人還在里長辦公室。”燕萍人站在門口和若蘭通話。
“那幾個孩子真是欠打,家長疏於管教,纔會不斷拿別人家的牆惡作劇。”若蘭毫不隱藏脾性,唸了孩子家長一頓。
“他們已經道歉了。”
“前不久才聽到你說那些孩子的事,現在又來畫你家的牆,可見得根本是太縱容了。”
“這裡沒有孩子可以玩的空地和公園,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沒有地方可以宣泄,只好惡作劇亂塗鴉。”燕萍說道。
“孩子從小就要教育好,要讓他們明白是錯誤的行爲纔可以。否則,他們會繼續鬧下去。現在是塗鴉,下次會是什麼呢?”
“我也不曉得,但願他們這次真的能明白。”燕萍蹙眉道。
“非要讓他們明白不可,不即使矯正錯誤觀念會害了他們。”
“嗯,你說的也是。現在里長正和他們在談。”
“你是受害者也要拿出主見來。”
“我只是承租戶,房東那裡我已經通知,等一下他就會來處理。”
“不管如何,你不能對他們太好,要好好教訓他們。可千萬不能因爲他們是孩子,就替他們找藉口。”若蘭囑咐的意味濃厚,好似她是個不分輕重的濫好人,不由被惹得輕笑起來。
她不是要替他們找理由脫罪,而是爲了自己,如果不這麼想她可能會陷入那種恐懼裡。
鬼屋。兩個字組合而成的名詞,卻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文字。
是的,她現在住的是死過四人的房子,還是橫死,即使不鬧鬼也會被灌上這樣的名稱。即使鬼魂已散,但陰氣深深也會讓人不由得繼續想。她是因爲不得已才住,爲了不讓自己朝那方面疑神疑鬼,禁止念頭朝那兩字觸碰。
這些話她不能對若蘭說,只能吞進肚裡。
閒話再說了幾句後,見到房東用手帕揩臉上的汗進到辦公室來,就和對方道再見。
里長的辦公室不大,一張主張和一張助理桌,加上一組沙發組,爲了節省能源燈開得不多,看上去有些昏暗。茶几上擱放着鋁製菸灰缸,上頭菸蒂滿布。沙發因爲常坐的關係而乏垢,扶手邊閃出手掌撫摸過的油光。
這裡的空氣帶着溼溽,大既是因爲房子沒有足夠的空氣對流,溼氣在辦公室裡凝聚散不開來,所以纔會瀰漫着黴味。即使是開了空調,仍驅散不了。
加上時常會有習慣抽菸的人來此處,煙味和溼氣融合在一塊,燕萍一踏進來立刻被煙味嗆到,即使她自己也有抽菸也無法招架。
和若蘭結束通話後,本來就有些癢的喉嚨開始咳嗽起來,助理金蓮端上杯茶讓她潤潤喉,好解不適。燕萍接過杯子發現底部還殘留茶垢,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拒絕,只好端着。
金蓮見她只捧不喝,以爲是對茶的來歷質疑馬上開口說明:“這是加了陳皮、黃耆、菊花、甘草的潤喉茶,喝了可以爽聲,我天天泡這種茶,否則一天要說那麼多話,早就啞了。這對咳嗽也有效,多喝點。”
“謝謝。”燕萍道謝,但心裡對茶杯裡的垢仍然有疙瘩。
金蓮轉身爲新進來的客來也倒上一杯,幾個大人們就圍着茶几而坐,而屋外已經是披上了夜幕。
三名孩子又是滿臉歉意,低頭輕輕啜泣,而他們的父母則是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時地給自己的孩子臉色看。
這樣的情況上星期才發生,就像金蓮上回說的一樣,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身爲助理的金蓮雖然氣這些孩子和家長,卻什麼也不能指責,她的身分不適合也無權管教,只能儘自己該做的事。即使她根本不想爲這些家長斟茶。
不想理年輕的累犯,金蓮爲大家泡完茶人就立刻走開,來到燕萍身邊。
“就跟你說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是真心懺悔。”她在燕萍耳邊私語。
燕萍僅是微笑,目前處於靜觀其變還不想加入討論。
看對方不說話,金蓮想可能是不知道上次的結果,便爲她奉上後續發展:“那次最後里長勸動了蕭婆婆,說勸動也不是,因爲她兒子大吵大鬧要吃飯,蕭婆婆只好勉強答應。結果便宜了這些毛頭小子。當初那些家長信誓旦旦說不會再犯,定會嚴格管教不讓他們再做這種事。還不到十天,就又來胡鬧一次。”
“我是反對里長向家長低頭,不過一張選票和三張選票相比,還是多數爲重。唉,裡上的事已經夠多,還要解決這種根本不是問題的問題。”
燕萍聽了狐疑了一下。
“你不覺得嗎?”金蓮聳肩:“如果他們讓孩子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什麼蠢事,給別人添了什麼麻煩,根本就沒有這些事,也不會產生問題拋過來讓大家跟着火氣大。”
完全感受到金蓮怒氣的燕萍點了點頭,三天兩頭就要處理這種明知可以確實防止的事,再好的脾氣也會被磨光。
“上次蕭婆婆那面牆還能說是頑皮,可是剛纔看到他們在你家牆上畫得那些圖……連我看了都覺得不舒服,何況是住在裡頭的人。”
金蓮的話撩起她有意忽視的部份。
確實頑皮也要有限度,畫雖然不可怕,可意境卻是讓她毛骨悚然。
尤其還特意畫出有人被分屍,惡人露出尖牙一手拿刀一手提着頭,被切割的部份淌着血……
燕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跳了起來。
嘩啦啦啦啦──
雨落在窗上發出啪答啪答密集地擊打聲,突如其來的氣候變化,讓本來還吵成一團的人暫時休兵,紛紛朝窗外看。
“怎麼下起雨來了。”里長張德榮道。
“氣象說有秋臺形成,所以這幾天纔會天氣不穩,一下放晴一下又陰。”
“看來快要來了,秋臺最可怕,要趕緊做防颱準備。”張德榮對金蓮說道。
“好,昨天已經下訂沙包了。”
“嗯。”
“那麼……”闖禍孩子的家人異口同聲道,接着又面面相覷,最後推派一位出面:“既然現在下雨也不能清理,要不要等天氣穩定些呢?”
張德榮望向房東,後者露出難色又朝燕萍瞄了眼,道:“現在我不住那,要問簡小姐的意思才行。”
接着,衆人將目光全移向燕萍。
“我……房東如果行的話,沒關係的。”被衆人怎麼一瞧,本來不想要放過這些孩子的念頭,頓時間無形的壓力朝她涌來,逼得她說出違心之論。
被推派出來的家長露齒一笑:“就這麼說定了,天氣放晴的話我們立刻會請人來清理,管教不當真是不好意思。”
三名家長各壓着自己的孩子向房東和燕萍彎腰道歉,被人這麼客氣致歉還是頭一回,搞得燕萍都覺得自己小提大作了。
金蓮看不下去,忍不住仗義直言:“不要老是隻會鞠躬哈腰打混過去,這個月就兩次了,好好管教吧。不然下次就要以擾亂小區安寧請警察來了。”說完,她朝三名家長翻了個白眼走向自己的辦公座位,開始收拾起物品準備下班走人。
三名家長尷尬地處在原地,不想得罪里民的張德榮立刻出面緩頰。眼前的情況讓燕萍明白,不管走到哪和睦纔是首要之道,即使過程中再怎麼不愉快。
她雖然並不喜歡里長的作風,但也不希望一場孩子的惡作劇打壞關係。至少,目前她還沒有搬家的能力,保持良好互動是上策。
房東這時走向燕萍,頭髮花白但卻容光散發,白色POLO衫扎進西裝褲裡,渾圓的啤酒肚說明他的酒量。
“簡小姐,關於這件事請你寬容,我不曾住過這裡,所以不明白鄰居間的關係。不過在我看來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造成你心裡不舒服,跟你道歉。這事我會負責盯緊,天氣一好立刻就請油漆工重新粉刷,他們不請我也會請,還請你不要怪他們。”房東沈先生如此道。
“沈先生放心我不會計較的,所以這房子我會依約繼續住。”
房東沈先生聽到露出會心一笑,欣賞燕萍明白事理的聰慧:“住得還習慣吧。”
“嗯。”
“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有。”
房東沈先生愣了一下,繼續說:“也沒看見其怪的東西?”
“真的沒有。”燕萍笑了笑。
“大概是你八字重,也可能是你善良所以鬼神不侵。”沈先生說完馬上發現自己的語誤接着道:“不談那個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人住得平安最重要。”
“謝謝。”燕萍嘴裡說着,內心早以因爲那字而感到不安,今晚大概又要神精緊張地度過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