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激動不已，他準備等李自成一進河南就給他提供一套完整的軍事戰略方針，他還準備學習蕭何，爲李自成建立鞏固的後方根據地，源源不斷地爲闖王輸送兵力和糧食。

郝搖旗又是喜又是憂，說不準闖王那天突然就出現在眼前，李來亨說了，要交十萬大軍給闖王，那六萬哪裡來？

“豎起闖王旗號，招兵買馬？”郝搖旗問。

“不行。現在我們不能亮起闖王的旗號，也不能以闖王的名義行事，不能驚動河南官府，更不能驚動朝廷，攻打城池也是禁忌。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收集杆子的隊伍。”李來亨說。

沉默。

郝搖旗顯得有些驚訝。互相吞併，這是早年農民軍慣用的手法，實踐證明，以這種方式壯大隊伍不是好事。

李來亨笑了笑，心想，今後哪還有多少時間和朝廷打消耗？更沒機會讓各路農民軍、杆子各自爲政，必須儘快讓全國各路人馬統一在闖王麾下。

闖王這次出山，將正式上演中國歷史上一次熱鬧非凡的大戲，所以，李來亨說：“杆子，今後要麼是闖王的部下，要麼，就讓他們消失。今後只有闖王，其他的軍隊，殺！”

郝搖旗駭人。牛金星駭然。

一個二十歲的人，一個“殺”字，好生了得。

牛金星打了個激靈，背上涼颼颼的，毛毛細汗津津而出。

郝搖旗戰場上拼殺出來的，他不會被一個“殺”字震駭，他問李來亨，怎麼個征服法？

第一站，就是伏牛山與熊耳山交界的得勝寨。李來亨已經選定那裡爲闖王據扎的地方。

得勝寨，是伏牛山脈和熊耳山脈之間的戰略要地。向南，掌握伏牛山；向北，指揮熊耳山；如果向東，他又可以控制嵩山。所以說，得勝寨是控制豫西的關鍵要衝。

今後，李自成的中樞就在得勝寨。

牛金星一聽，心裡一顫。絕妙的一手棋啊。

這年輕人不得不另眼相看。自古英雄出少年，他有如此灼見的戰略目光，牛金星銳氣頓挫。

可是，郝搖旗又一次沉默了，因爲，他在得勝寨吃過虧，並且，他與德勝寨有合約：互相不得起吞併之心。

你道是郝搖旗吃過什麼虧呀？原來，得勝寨裡的大頭目也是英雄了得一個人物，姓楊名勇，在得勝寨方圓八百里之內，大名鼎鼎。此人手使一杆長槍，說是正宗的楊家槍法，武藝超羣，數年來，官兵莫敢近他。他手下喪命的遊擊以上將軍，按他自己的話說，記不清了。當然，牛皮也是吹的。不過，原任河南總兵確實是死在他的槍下。在河南杆子中，楊勇號稱有萬夫不當之勇。

現在，楊勇手下有兵將一萬二千多，在豫西算是一股大杆子了，吃掉這股杆子，是有些難度。

當年，郝搖旗初來咋到，被楊勇追得團團轉，後來等郝搖旗有了實力和他拼殺時，他們打過幾仗，兩個棋逢對手，最後只好各自罷兵休戰，簽訂和約。

李來亨現在要收服他，郝搖旗不敢打頭陣。毀約之事對於男人來說太艱難了，郝搖旗堅決不幹。但是，爲了闖王的大業，他不能反對，所以，他只好沉默。

李來亨笑了。

郝搖旗說不是這回事，沒有道義太不地道了。毀約的事，我郝搖旗確實爲難。

李來亨本就沒有準備讓他領兵的意圖，這種戰不是爲了殺敵，是爲了征服，所以打起來有點難度。

先禮後兵，還是先兵後禮，李來亨到沒有覺得十分的重要。一個地方上的杆子收復起來如果也太過艱難，那今後還怎麼收復羅汝才、張獻忠這些大杆子呢？

所以，郝搖旗提出的先禮後兵的建議被李來亨否決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牛金星竟然是李來亨的堅強支持者。他聽李來亨說咱們也不管什麼兵不兵、禮不禮的，派些人馬把得勝寨搶過來就成，牛金星頓時豪氣沖天，說：“來亨賢侄說得好，我們打天下，一個小小得勝寨，還用的着這般費盡心思的籌謀？

李來亨派一個士兵送了一個通知給得勝寨，上面寫道：“本軍以朝廷爲敵，要用得勝寨這塊寶地作爲指揮中樞，請楊勇將軍移寨或者合股。明天本軍三萬人馬就將開往貴寨紮營。”

極爲粗魯和傲慢，這就是戰書。

楊勇一聽有人要來收服他，氣不打一處來。他想，我佔山爲王，朝廷人馬來收服那是本分，你郝大勇也是響馬、杆子一個，官兵你不去打，卻想着吞併我們，這哪來的道理？

他把信件給副手謀士們觀看，個個義憤填膺。

欺人太甚！

整頓軍馬，決一死戰！

當夜，得勝寨就被動員起來了。弓箭、滾木、石塊、石灰、菜油、炸藥等等守城之物，連夜準備齊全。

得勝寨不是個小寨子，他的城牆和一般的州府差不多，牆高兩丈，城牆上也有一丈多寬，東西兩個寨門。

得勝寨兵勇一萬二千餘，連家眷、雜役、走卒等，總共兩萬。這麼多人一起上牆守寨，很威勢了。

楊勇也放心了。

第二天，果然，從伏牛山上浩浩蕩蕩下來兩三萬人馬。旌旗遮天蔽日、長槍短刀寒光閃閃，人頭漫漫，戰馬嘶鳴。站在得勝寨寨牆上觀看，心驚肉跳。

楊勇想，伏牛山傾巢而出啊。

哼！原來這個姓郝的是個不守信義的人啊，當初要是斬盡殺絕就好了。現在，他人馬這麼多，只好暫時避其鋒芒，緊守寨池爲上，等他們疲勞鬆懈之時，一槍結果了那個姓郝的。他又想，看來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等此戰結束以後，還得想個法子，把姓郝的攆出伏牛山。有什麼法子呢？

投靠官兵！這是他想到的最佳方式。

既然有了這個主意，遲投何不早投呢？趕緊派人往洛陽與官府接洽。

主意已定，楊勇號令，緊閉寨門，沒有主將命令，誰也不得出寨迎敵。

他說：“伏牛山的人馬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我們得勝寨就此把他們收拾了。現在，敵人人多，我們就在寨牆上殺敵，以逸待勞，等敵人精疲力竭之時，我們再衝出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得勝寨衆志成城，羣情激昂，他們準備和伏牛山上下來的杆子一決雌雄。

牛金星沒有放過這次機會。

他隨軍而來。牛金星熟讀古書，對歷代開國名臣無不熟悉。古書上講，打仗的人不一定都是將軍，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往往更傳奇。孫臏雙腳不能行走卻能殺魏國大將龐涓；張良，體弱多病卻能決勝千里之外；諸葛亮，搖搖鵝毛扇子，計謀百出，克敵制勝就如囊中取物；本朝開國名臣劉伯溫，掐指一算，不戰就勝負已決。

牛金星一貫自負，對這些人自然羨慕不已，他也想成爲一代名人。他希望，這次戰鬥就是他非凡人生的起點。

得勝寨，裡三層外三層，被圍得水泄不通。

楊勇開罵了。他有理，伏牛山的杆子不守信譽，所以他點名要郝大勇出來。

郝搖旗根本就沒來，他在他的老營裡臉紅。

李來亨出馬。

“賢侄，我來。咱們還是先禮後兵吧。我來勸說他們幾句。”牛金星立功心切，加上人多勢衆，他有底氣做出頭鳥。

牛金星想，諸葛亮舌戰羣儒，我牛金星難道就不能規勸楊勇投降嗎？他腰桿子很硬，兩三萬人，太強大了。

他在十幾個親兵簇擁下出來了。

不知他幾時也搞了一把扇子，也是鵝毛的。他騎着一匹溫順的馬，走到城牆下。不過，剛纔勇氣十足，現在離敵人一箭之遙，腳開始不太聽使喚了，哆嗦着；手嘛，也是如此，抖得很厲害；嘴脣起了幾個勢準備說話，哆哆嗦嗦，半晌，才說出了第一句話：“寨牆上的人聽着，天兵到此，快快打開寨門，迎接天兵進寨，否則，殺你個雞犬不留。”

可話一出，他立即後悔了，這話太沒水平，剛纔都已經打好腹稿了，怎麼臨場一句也沒說出來呢？他趕緊又改口，聲音提高了些，“呔！楊勇聽着，快快下馬受死……”

哎呀，又不對，這些不都是戲文裡的詞兒嗎？怎麼搬到這裡來了呢？他正準備再次修正，哪知道，寨牆上的人早就被激怒，“咻！”一支箭穩穩地插進了牛金星的胳膊。他“哎喲”一聲，“撲通”掉下馬來。

牛金星的親兵趕緊把他救了下來。

李來亨過來一看，知道沒大礙，皮肉傷。他安慰道：“牛大人，不礙事，沒傷到內臟。”

牛金星很光榮地受傷，他不愛聽李來亨這樣的安慰，他想聽的是說他受重傷，說他可能爲闖王捐軀。

他“哎喲哎喲”哼哼唧唧，似乎就要斷氣了一般。他自言自語的惋惜道：“李將軍，你別爲我難過。唉，沒想到，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難道我牛金星命運多厄，不能爲闖王貢獻點綿力？天乎！天乎！”說得悲切，說得傷感。

李來亨聽得好笑，心想，他可別把諸葛亮的《出師表》也背出來就好。果然，李來亨纔想到這裡，牛金星真的在背誦《後出師表》了。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

李來亨覺得再這樣下去太滑稽了，趕緊說：“牛大人，此仇不報非君子，我給你報仇去。”

牛金星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好受用一點了，忙說：“賢侄啊，聖賢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賢侄你要以大局爲重，個人的仇慢慢報不遲。”

李來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敷衍道：“牛大人的仇怎麼說是私仇？是我們大家的仇，是闖王的仇。兄弟們，我們爲牛大人報仇！”

說完，他朝他的親兵使了個眼色，那個親兵舉臂高呼：“爲牛大人報仇！”

衆人跟着山呼。

起先，李來亨周圍的人高喊，接着就是所有人高呼。

幾萬人同時六個字，該是何等震撼。

牛金星感激涕零，他掙扎着站了起來，看着這威武雄壯的場面。他再一次血脈賁張。

山寨上的人驚駭了。

李來亨拍馬而出。他站得離寨牆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