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秋眼的李過終於盼來了救兵，他欣喜若狂。

可是，等他看清這羣人是誰時，他噴血了，一羣女人和孩子，其中就有他的老婆。

這不是把老營搬到了射虎口麼？現在，他不但要擊退敵人的進攻，還要負責保護這羣老少婦孺！

“我草你李來亨的老孃！”他心裡罵道。

李來亨的娘就在女兵裡。李過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這個只拿得掃把的女人，竟然拿着長矛和一面旗子走在隊伍的中間，神采奕奕。

“你來幹什麼？”李過沒有質問高夫人，他對着他老婆吼道。

“我們來增援將軍！”

回答李過的聲音不止李過的老婆一個人，而是很多的女人和孩子。這聲音尖細嬌嫩，這種高頻的聲音，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應該是在家裡。

賀人龍和李過對過多年的仗，他知道，李過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員虎將，所以，他沒有急於冒進，穩紮穩打，慢慢消耗李過的兵力。

賀人龍是這次商洛山剿滅流寇的三大主力之一。這傢伙帶領一班賀氏族人組成一個核心團隊，都經歷過多年的戰場磨練，所以，賀人龍的標營非常有戰鬥力。

這次，丁啓睿別開他偷襲李自成老營，賀人龍心中有些不忿，後來，那股偷襲李自成老營的精兵全軍覆沒，倒是給他一種心理平衡。現在，丁啓睿只能依仗他賀人龍了，前線指揮也全權交給了他。

再攻擊一兩次，李過必然潰敗。賀人龍想，關上這麼點殘兵，還能抗擊他的精銳？不可能的了。

賀人龍也想過，爲什麼李過這裡總沒有援兵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沒有援兵，無兵可用，那他們還打什麼打？覆滅不是註定了的事嗎？賀人龍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丁啓睿又派人來督戰了。賀人龍知道這老頭子的心情，不攻下射虎口，掃蕩李自成的老營，他丁啓睿罪責難逃。兩千將士的鬼魂不要他的命，崇禎皇帝也會要他的命。

賀人龍準備攻擊。

突然，射虎口的關隘上新增了許多旗幟和槍戟。

“暫緩攻擊！”他下達了暫緩攻擊命令。

多年圍剿義軍的官兵將士都變得聰明起來，他們欺軟怕硬，剛纔是軟柿子，大家也覺得大功即將告成，所以士氣很高。現在，敵情有變，緩一緩吧，緩一緩又不會死人，反正三路大軍都在攻擊，犯不着急急忙忙送死啊。

“造飯，讓將士們吃飽！休整一會再進攻吧。”將軍傳令。

至於休整到什麼時候，他就沒有說。

劉宗敏躺在地上打着呼嚕，他睡得很沉。

敵人是決意要斬盡殺絕的，他們雖然攻佔了智亭山，劉宗敏已經孤軍無援，但敵人並沒有就此罷休，他們對劉宗敏的攻擊沒有絲毫放鬆的跡象——劉宗敏本就是巨寇，僅次於李自成的大人物，活捉他，或者取其頭顱，朝廷的封賞肯定會十分豐厚。

白羊店現在還剩兩千多人，疲憊和傷病，加上士氣極其低落，對於他們戰鬥力的評估，劉宗敏自己也不敢吹牛了。

張鼐很年輕，他從沒有今天這樣灰心過，過去對他們來說，死，還遙遠得很，可是現在不這樣認爲了，他想，敵人再來兩次衝鋒，這座關隘就將易手了。

敵人在準備下一次的進攻，最令人羞愧的是，他們的準備工作就在百步之外進行——他們已經大膽得不必顧及關隘上的強弩了。

下一次的攻擊就會開始了。

劉宗敏還在熟睡。

田見秀有種莫名的煩躁，他對李來亨還有一股莫名的怒火，雖然，他知道即使是自己指揮，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是，這場戰役實在糟透了。李來亨設計的這個戰役計劃實在沒法恭維。

“全軍覆沒。”

這個詞很多次出現在田見秀的腦海裡。

李來亨也似乎沒有了先前的鎮定，他顯得有些焦慮不安。顯然，他也知道，戰局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候了。

“我想去石門谷看看。”李來亨突然說。

“爲什麼？你去了，誰在這裡指揮？”田見秀沒好氣地說。

李來亨笑了笑，說：“北面石門谷很奇怪，我很想知道那裡的情況。”

奇怪你就想去看？奇怪的事多着呢？敵人既然已經透到大峪谷了，石門谷就已經不重要了，那裡，耍猴也好，玩戲法也罷，能有什麼好看的。田見秀真不理解李來亨爲什麼要去石門谷。

“小侄啊，我說，戰事到了這地步了，你還有心看熱鬧？想想我們的退路吧，我看啊，潰敗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了。”

李來亨笑了，這回他真的笑了。他對田見秀說，你沒發現，我們第一個難關已經渡過了嗎？

什麼！

田見秀大吃一驚，玩笑是這麼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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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說：“東部戰線今天不可能再有戰事發生，過了今天，這條戰線也應該沒危險了。南部戰線，總哨沒有反擊智亭山，他兩千人，再怎麼艱難也能熬三四天的。所以，這兩條戰線暫時穩定，形勢不是很好嗎？只要難關一過，我們就可以適時反擊了。”

似乎有些道理。不過，這種道理有些悽美，這也是形勢大好？

“那石門谷有意義嗎？”田見秀就算是同意李來亨的說法，但是，主將脫離崗位，爲了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事，這顯然是不對的。

“現在出現的局面都在我們計算之內，唯獨只有石門谷不在我們計劃之內，所以，那裡有必要弄清一下情況。”

“別人去不行嗎？老九，對，老九你很信任他，他去。”

李來亨沉思了一會，奇怪，他派出的人怎麼都沒有回來？老九，唯獨沒有石門谷的情報。這是很奇怪的事。自己去那裡，是有些不適合，但是，自己手下的人幾乎全部用光，身邊一個老九，再讓他出去，自己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好吧，請老九出馬吧。”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思之後，李來亨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現在，他能做的事就是睡覺！他也成瞎子了，身邊沒一個情報人員。

李雙喜進來，見李來亨一個人在這裡發愣，他也坐下。

“來亨啊，是不是覺得沒有希望了？如果你真的覺得沒希望了，我這裡的五百人給你，你很有辦法，你帶他們突圍吧。”李雙喜在李來亨面前一直充當大哥的身份。

李來亨笑了笑，他說：“你覺得呢？你會覺得沒希望？”

李雙喜也笑了。他們都很年輕，年輕人是不會失望的，他也笑了，說：“我想，我們現在不會比潼關那次差吧？關鍵是，過去有闖王在，這次，沒了統帥就顯得很艱難。嗨，來亨啊，你真的認爲闖王會沒事嗎？”

“哪會有事呢？”

闖王有沒有事，李來亨真不知道。北面的情況一點也不清楚，就連王四的兩百兵馬，現在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不過，歷史上真有李自成這人，他還領導農民軍推翻了大明王朝，既然歷史是事實，那李自成就應該不會突然消失啊。

不過，歷史就那麼可靠嗎？李自成的死，有說是死在九宮山，是被鄉兵打死的；也有另一種說法，他沒死，他在石門縣石門峽出家做和尚。既然連他的死都有很多種說法，那麼，李自成可不可以出現另一種可能性呢？譬如，現在在商洛山中，不就有李自成存在嗎？商洛山的戰鬥，不都是李自成在指揮的嗎？

歷史上，可不可以出現一個山寨版的李自成呢？

一想起山寨李自成，李來亨打了個寒顫。

他才十九歲，歷史的重擔好沉啊，他不想做李自成。他不想想這個問題了。

現在的老營只是象徵意義了，老弱婦孺都到射虎口爲李過吶喊助威去了。李雙喜領導着五百精兵，他們本來是李自成的近衛軍，說精兵，那一點也不誇張，不過，他們這五百人能幹什麼？

他們本來應該乾的事是保護李自成，現在，他們沒有保護的對象，李雙喜帶領他們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也就是義軍徹底潰敗時——他們可以垂死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