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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席情人深夜來 - 正文_第一百七十七章 終生難忘【長篇】字體大小: A+
     

    濱城風氣最亂,也是混混兒最多的地方,就在外灘的十里街。

    十里街顧名思義有十條街道,是整座城市最臭名昭著烏煙瘴氣所在,民房建築老掉牙,有的連頂篷都沒了,幹稻草鋪在屋頂遮擋風雪,遇到暴雨天積水滲不到井蓋裡,臭水烏央烏央泛上來,連城市搶險都懶得踏入進去,任由自生自滅。

    上頭對此無比頭疼,可想要肅清卻像癡人說夢,每座城市都有這樣的詬病和毒瘤,剷除的過程難上加難,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還是收效甚微,堪稱黑暗的無底洞。

    十里街屬於磐虎堂之外其他組織的地盤,半隻腳踩在了地下勢力邊緣,這也是上面幾乎放棄的關鍵,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些組織是有說法的。黑不侵入白,不給白找麻煩,白也不能兀自端黑的窩,相互尊重才能城市和平,不然真幹起來了,白這邊也沒多大把握贏得漂亮,反而引發巨大恐慌,折損精兵良將。

    何況這世上根深蒂固的羣體,哪有那麼容易斬根兒呢。

    十里街據說是孟三爺的,就那個三起三落靠賭場發家,又在賭場栽跟頭賠得傾家蕩產,養小鬼東山再起的傳奇人物。

    在濱城孟三爺的知名度連周逸辭都比不上,他特別高調張揚,活着就爲了讓人捧,沒人捧着他,他活得沒勁。

    孟三爺和周逸辭早前交情不錯,人前面子上比較親厚,私下裡也能說得過去,孟三爺仗義,只是非常貪婪,恨不得壟斷整個濱城的賭局,包括龐大的省,他都想把自己的勢力滲透進去。可以這麼說,明面他不和磐虎堂的爭,背地裡絲毫不安分。

    周逸辭也有賭場,依附在江北之下,利潤說得過去,他不指這個賺錢,就爲了玩票,在同領域插一槓,方面都涉獵些,有人好辦事。

    他之前沒有全盤進軍賭界的念頭,主要還是在市場經商分這口生意上的羹,才能和孟三爺這樣的貪吃蛇相安無事。不過我跟他這一年多沒怎麼聽說他們還接觸,可能是利益觸礁一拍兩散了。

    其實這麼多年周逸辭平步青雲並不只是依靠白家,最初他娶了白瑋傾,難聽話不少,甚至有人戳點他吃軟飯,飛黃騰達了把老婆一腳蹬,葬禮上面兒都沒露,涼薄無情到了極點。

    他自己沒否認過藉助了岳丈家的勢力,可說句公道話,白宏武在仕途的確有門道,可天大的門道,一灘爛泥終究是扶不上牆,周逸辭的本事遠勝過白家給予的扶持,白宏武只是他起步的階梯,是他通往權勢大門的鋪路磚,換做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得如此強大。

    而他也沒虧待白宏武,我早聽吳助理念叨過,白家起初在權政方面頗有地位,可手裡頭沒錢,爲周逸辭商場上開綠燈,伸手要數都能嚇死人,幾年間吃得胃口越來越大,資產早已數千萬,白宏武一年那點俸祿,倘若不搜刮女婿想攢到幾千萬,只能做春秋大夢了。

    這幾年濱城不好混,太多股勢力如雨後春筍冒頭出來,開場所的,辦公司的,混江湖的,誰都有點根基人脈,不是瞎子摸魚,在這樣優勝劣汰殘酷麻木的激烈競爭下,大買賣倒閉的不計其數,小生意一夜暴富的也數不勝數,而周逸辭的成功與牢固和他爲人處事有莫大關聯。

    他從往上流攀爬時就深知官商地下三者的牽連和依靠,不到了非常地步都堅決不會把臉撕破,這三者只有共生共存才能各自壯大,一旦湮沒腐蝕了其中一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另外兩道也沒那麼好做。

    周逸辭在明裡暗裡的兩條路上人脈波及之廣,足以看出他深諳世俗之道,明白逢源的重要性,成功人士都有八面玲瓏的手段和麪孔,人們玩兒的並不是多聰明多有錢,而是多會做人多懂心思。

    每個城市都不能徹底杜絕地下勢力,清掃的是小打小鬧,或者是聞名到一定程度在老百姓中危害過大的兇殘團伙,像正兒八經做生意收租子搶地盤卻不會把勢力滲入到基層的組織,多是允許存在的。

    社會形態階級都很多,正經門道也需要一點支撐,完全靠死板冰冷的法律根本行不通,它很難獨立在社會人情冷暖之外,也無法脫離經濟,在利益加持下雙方異己都可以是朋友,在利益背離下同行也都可以是敵人。

    而十里街就是濱城整個龐大社會風氣的縮影,將三六九等貧富冷暖彰顯得細緻入微。

    這裡外來務工最多,本地人少,就算有也都是窮得揭不開鍋,老幼病殘堆了一屋子依靠救濟低保生活的困難戶。

    濱城環湖靠海,自然資源非常濃厚,如果不是十里街拖了後腿,早已經不可限量,政府也到處募資,對不少資本雄厚的商戶動員了很多次,想要對十里街拆遷改造。

    可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沒消息,幾次對戶頭落實也無疾而終,孟三爺手下人仍舊在小商鋪搜刮租子,絲毫不見收斂,數額連年翻番,基層難以承受龐大的負擔,聚衆鬧事了很多回,傷情慘重,內幕傳到上頭耳朵裡,有傳言兩方交鋒的戰火在十里街拉開序幕已經爲時不遠。

    除了這塊毒瘤,濱城另外一個衍生於地下圈子的極端就是整隻腳都踩在血雨腥風中的皇司碼頭。

    這塊四通八達的寶地讓上頭又愛又恨,愛是它的經濟效益養活了多半個濱城,簡直就是印鈔機,恨是它的生意內容越來越不見天日,近兩年完全踞臥在磐虎堂和興龍會手中,逐步脫離了正經渠道的管轄。

    雖然錢還是照例分,可上面一向唯我獨尊,當然不能接受有任何一項是掌控之外,所以對皇司碼頭的動向關注得極爲密切。

    我對皇司碼頭早有耳聞,只是從沒想過它背後的大佬竟然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穆津霖,怪不得過億的錢打水漂他也捨得扔,就爲了不給周逸辭拿下地皮的機會,限制他的商業版圖,這份氣魄沒龐大家財支撐着,也禁不住折騰。

    關鍵他手底下那麼多人,一口一個霖哥叫着,也沒有叫出門道去,即便他挨個警告過讓所有人低調行事,這兩瓣嘴脣上下碰,崩出半個字順藤摸瓜也查到他頭上,不得不說他幫規森嚴,掩藏得太好。恐怕他的真實身份暴露,連周逸辭都大吃一驚。

    由於上面的留意和警惕,碼頭這幾年出貨進貨的時間改得亂七八糟,一天一個點兒,時而深夜時而早晨,每個參與的人都守口如瓶,半點不泄風聲,上頭想摸脈絡都找不到規律。

    每日凌晨四點是皇司碼頭最熱鬧的時候。

    港口上蟄伏的貨船汽笛鳴嘯,海岸線上一片日光初升的金黃璀璨,鷗鳥銜着魚蝦落在礁石上,有漁夫的船在淺灘擱置,爲來往高行闊步的大船讓路,扁舟搖搖晃晃,木漿撲朔,漁夫還站不穩,更別提歇腳的鳥蟲,稀稀拉拉騰空而起,驚醒了岸上沉睡的光陰。

    高掛的油燈被漲潮的海風近乎撲滅,風就起這一陣,可黃沙都被揚起,像落入了沙畫。

    平房窗子破破爛爛,用明紙糊着,看得真切裡頭人影躥動,菸頭衣服攤開於牆角,撲克牌散落一地。

    要開始一天生計的工人漸漸甦醒,一個個抻着懶腰走出鐵門,向着凌亂的沙灘啐一口痰,“媽的,這破天氣,又颳風,船都不好掌舵。”

    岸邊水上的輪胎坐着年輕的小夥,從厚重的防寒服裡探頭叫嚷,“巴哥!有艘夜航船撞礁石了,今兒這貨卸不卸?”

    矮胖的男人脖子上戴着一條大金鍊,金子貨真價實,可有點俗氣,他臉上好大一塊胎記,看上去尤其醜陋,他大聲喊回去,“你大爺!卸貨等上面派人下來查啊?用帆布蓋上,拿香菸盒擋住,找人輪流值守,開船都他媽不會開,撞礁石上怎麼不撞死他!出了問題霖哥怪罪,直接給家裡寄遺書!”

    巴哥罵罵咧咧一臉不快,坐輪胎上水裡飄蕩的小夥子嚇得不敢言語,悶頭解船鎖,他將視線從無邊無際的海面收回,耳畔是波濤洶涌的呼嘯聲,對面興龍會的人已經開始有條不紊裝貨,準備趁着天大亮之前,把船開出港口。

    巴哥有點着急,手底下人最近懶散,效益沒上個月高,霖哥有日子沒來,恐怕要躲不過這一劫。

    他從肥大的褲衩子裡摸出半根抽過的煙,在沒被海水浸泡過的乾燥沙子上磨了磨,拿火柴棍一劃,菸頭燃燒起來,他狠狠的嘬了口,一名手下從平房裡拿着棉襖出來,給他披在身上,諂媚着要遞火,巴哥反手就一巴掌,“眼瞎啊,老子都快抽完了!”

    手下委屈,嘟囔說,“您胸前肉擋上光了,我沒看清。”

    話音未落又捱了一巴掌,比上一下更狠,“你說我胖啊?”

    手下捂着臉搖頭,巴哥最後吸了口,把菸蒂扔進沙子裡,他小而銳的眼睛掃到大門外緩慢駛入的黑車,“快快快,看着沒,霖哥來了。”

    巴哥一邊說一邊踢他屁股蛋,“趕緊拿賬本,拿一盒好煙,給霖哥搬椅子,椅子上鋪個墊兒!”

    手下着急忙慌跑進平房裡,門口滑了一跤差點栽倒,巴哥罵了聲廢物,趕緊迎上去,親自打開車門,彎腰把裡頭坐着的男人請下來。

    巴哥也算這圈子裡混出名堂的,讓他卑躬屈膝當二把手沒人做得到,可他現在心服口服,爲什麼呢,他真覺得自己跟着的大哥有本事,這本事不是嘴皮子吹出來的,是真刀真槍。

    一雙鋥亮的皮鞋踩在沙灘上,厚厚的沙子湮沒了鞋幫。

    穆津霖戴着寬大的墨鏡,穿了一聲黑色長款皮衣,他精壯的胸肌輪廓在襯衣下若隱若現,巴哥嚥了口唾沫,他怕這男人,整個碼頭磐虎堂的手下,沒有不怕他的,甚至在他面前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巴哥跟他時間久,玩笑也能開,但大部分都正兒八經,能和穆津霖東拉西扯的就他身邊兩三名心腹,其餘人都得把頭乖乖低下來。

    穆津霖站在車旁舔了下門牙,隔着鏡片掃了眼熱鬧的碼頭,“事辦妥了嗎。”

    巴哥不敢說實情,他啜喏着嗯了聲,“差不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終生難忘【長篇】

    巴哥含糊其辭的敷衍讓穆津霖剛邁出的腿一滯,他最討

    厭不乾脆不利落,他在一年一度磐虎堂的大會上都會說的話就是:男人要頂天立地,別他媽跟女人似的,綿綿軟軟吞吞、吐吐讓人噁心。

    而巴哥也知道,這樣的大會他參加了四五次,聽出了繭子,可讓穆津霖討厭總比讓他憤怒強,他發火真是嚇人,他不吵不鬧不罵不喊,直接陰着臉上手,踹哪兒是哪兒,生死有命。

    巴哥有時候就想,這樣陰晴不定兇狠深沉的男人,到底什麼樣的女人才能降住他,纔敢劈腿爲他生孩子,不怕牀上被弄死嗎。

    巴哥和穆津霖一起泡溫泉,他可看得清楚,好傢伙,他們穿着褲衩子,所有人都下去了,穆津霖在外面披着毛毯打了個電話,等他過來大家都盯着,就見他腹部以下那塊位置壯觀到令人瞠目結舌,小弟兄在巴哥身後給他按摩,沒忍住問巴哥,“霖哥是起來了嗎?”

    巴哥剛想啊,忽然回味過來,反手就一巴掌,“放屁!你他媽隨時隨地勃啊?不受刺激你也勃?你有病吧!”

    小弟兄掃了一眼溫泉入口的禮儀小姐,那前凸後翹的身材,那白皙豐滿的皮膚,那嬌俏緊緻的臉蛋,吞嚥了下口水,“巴哥,你看…”

    巴哥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姑娘資質是不錯,可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給小弟兄打懵了,“巴哥你又打我。”

    “你以爲霖哥跟你們這羣八輩子沒見過女人的一樣庸俗?這種庸脂俗粉,也就你看了勃。霖哥喜歡什麼樣的你懂嗎?”

    小兄弟懵乎乎的點頭,巴哥啐他,“你懂個屁!我都不懂,你懂個毛!”

    穆津霖習武,也常常健身,他體魄壯實在情理之中,可巴哥就想知道,他那麼好的傢伙什,到底用過沒?他跟誰用的,他到底喜歡哪路貨色。

    穆津霖的耐心消失殆盡,巴哥看他臉色不善,“到底怎麼回事,你聾了還是啞了。”

    穆津霖一眼看到遠處燈塔下的礁石頂住一艘船,船上碩大的兩個黑字磐虎,而船隻在水裡屹立不動,周圍幾個坐在輪胎上的手下正拿着一堆工具搶險,爭分奪秒手忙腳亂,生怕在穆津霖巡視之前搞不完,穆津霖這麼精明的人當然立刻明白出事故了。

    他偏頭問巴哥,“怎麼回事。”

    巴哥不敢再隱瞞,眼瞅着確實搪塞不過去了,他心裡咒罵那羣廢物造船不會修船也不會,都他媽回家啃老婆去得了,在這裡吃白飯,吃得比他都多。

    “昨晚天氣差,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風,之前預報沒說這次海面就有九級,浪頭都掀起好高,掌舵的打了個盹兒,船員在甲板上清點貨物,結果忽然碰撞了下,掌舵的再想偏航來不及,船頭碰了礁石,拯救好幾個小時才把漏洞填上,所幸船艙沒進水,不然貨都淹了。”

    這事不完全怪手下,自然因素是不可抗力,但一半責任都在掌舵身上,如果當時沒打盹兒思想集中些,礁石碰不上,肯定能避開,現在貨早出港了,錢拿不拿到不重要,關鍵定好的時間晚了,磐虎堂在道上混這麼多年,信譽口碑因爲這次有了瑕疵,這是穆津霖最不能容忍的。

    巴哥感覺穆津霖渾身都是煞氣,陰森森得讓人發怵,海邊風大,潮水也密集,一波接一波的翻滾拍打着沙岸,他褲腿和鞋幫被水濺溼,敞開的皮衣朝兩側翻飛,在海上作業的手下都嗅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氣息,紛紛朝岸邊看過來,他們在看到穆津霖後,臉色都是一僵,手腳麻利從輪胎上下來,丟掉手上工具衝上岸,站在穆津霖面前,齊聲喊霖哥。

    巴哥看出今天要壞事,他嘖嘖了兩下嘴,“都好好幹活,霖哥開這麼高工資養你們一家子,不盡心盡力對不起良心,霖哥待咱們不薄,咱們纔要拿命爲霖哥效勞,都聽明白了嗎?”

    大夥齊聲喊明白。

    巴哥拍了下手,“趕緊散了幹活去,爭取中午之前把昨晚的事故彌補,讓霖哥親眼看着貨物出港。”

    一撥手下轉身朝海上走,穆津霖低低吐出兩個字,“回來。”

    所有人腳下一頓,又轉過來,站在原地沒動,比剛纔距離遠了很多,大約怕捱揍。

    穆津霖偏頭看巴哥,“要篡權嗎。”

    巴哥嘿嘿笑了兩聲,“這不節約時間,給您辦事嗎。”

    穆津霖擡起手腕給他看錶芯,“浪費了六個小時,你節約什麼。”

    巴哥抿着嘴沒說話,穆津霖掃了一眼人羣,“掌舵的出來。”

    掌舵的是其中最高大一個,這麼冷的天穿着白色棉質背心,底下一條麻袋褲,腰間繫了根麻繩,剛纔在搶修船頭時,他最賣力氣,風一吹臉蛋上的汗珠往下淌。此時聽穆津霖點名自己,心裡打了鼓,朝巴哥投來一個求救的眼神,巴哥裝沒看見躲開了,他不是不想幫,關鍵穆津霖原則性太強,對這羣手下要求也過於苛刻,打打鬧鬧惹生是非沒關係,都能求他出面解決,唯獨辦事讓他不滿意,怎麼都糊弄不過去。

    掌舵的知道沒轍,顫顫巍巍朝前邁了一步,穆津霖二話不說飛起一腳踹向他胸口,掌舵的忙活好幾個小時,身子早虛了,根本扛不住這一下,直接朝後栽翻,滾了個圈兒,趴在地上起不來。

    巴哥頭別開,有點不忍心,掌舵的歲數小,才二十多,這年紀好多還在學校裡伸手朝爹媽要錢花呢,他已經扛起一家老小的生計,掌舵分錢多,這也是巴哥安排他幹這個差事的原因,爲了讓他多拿點,沒想到捅了這麼大簍子,他又沒法求情,怕惹怒穆津霖牽連自己,只能一聲不吭。

    穆津霖收拾了那小孩一頓,打得鼻青臉腫,爬半天也沒爬起來,匍匐在地上啃了一嘴沙泥,旁邊倆手下看穆津霖停手,趕緊給他扶起來,小孩脣角都是血,還咬牙喊了聲謝謝霖哥饒命。

    穆津霖真要是下狠手,不用這麼多下,一下就能搞死人,他力氣太大,腳上跟綁了幾百斤的石塊似的,踹一腳能把屎包都幹破。

    他也悠着勁兒呢,到底自己人,不是無可挽回的大錯,他也捨不得太狠。

    穆津霖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是典藏版的黃鶴樓,他就愛抽這個,其他味兒抽不慣。

    他把包裝撕開,彈了根叼在嘴裡,巴哥趕緊掏木柴棍劃出火兒給他點上,穆津霖下意識躲了下,蹙眉盯那髒兮兮的細棍,“打火機都混不起了?”

    巴哥說可不,昨晚約了倆妞兒,口袋都掏空了。

    穆津霖胳膊肘捅他胸口,“你人沒空嗎。”

    巴哥說空不了,一晚上來過四個,這才哪兒到哪兒。

    穆津霖盯着菸頭跳躍的紅色火苗,“打他打錯了,該打你,這麼緊要關頭你悶屋子裡嫖?”

    巴哥一愣,訕笑聲,“霖哥您當沒聽見,我啥也沒說。”

    巴哥有點虛,趕緊甩滅了火柴棍,對眼前排着隊的手下喊,“滾滾滾,麻利幹活,別在霖哥面前礙眼,看你們這廢物德行!”

    人都四下散了,穆津霖吸着煙看倉庫,巴哥明白他意思,不用他開口問,自己先說,“貨都備好,前天后半夜三點多上家送來的,沒走水運,目標太大,前後兩艘船,港口盤查緊,怕泛水兒,走的陸運。”

    “陸運不查嗎?”

    “陸運對方有人脈,國道那邊有條分支,路不好走,坑坑窪窪,但隱蔽,就設了一個卡子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行了,聽說使了點錢,三五萬的事兒,不多,沒跟咱要,這是他們範疇。”

    穆津霖嗯了聲,一邊往倉庫方向走一邊吩咐巴哥讓人把文雋叫來,巴哥招手喊一個手下,和他交待下去,手下麻利衝向旁邊一棟稍微洋氣工整點的藍色房子,站外頭敲了下門,裡頭讓進他才進去。

    倉庫大門隱蔽在一片堆積的石灰石後,就露出了上面一半,穆津霖站住沒動,把守在門外的四個手下將石袋搬開,打開鐵柵門上金鎖,柵門朝兩側推開,還橫着一扇厚重的木門,木門上有密碼鎖,數字只有巴哥知道,他按了幾下,木門緩緩上升,露出右上角的倉庫門牌,是三號倉庫。

    三號是皇司碼頭穆津霖專屬,私人庫門,一號二號是整個碼頭共用,裡頭有隔斷,各自有人把守,互相不透露。而四號碼頭是對面興龍會的人用,在他們那邊,私人碼頭東西比較隱晦,也很貴重,一旦見了天日就是大簍子,所以裡外三層都是機關,穆津霖腦子聰明,機關設置繁瑣,四號倉庫失竊過,三號一直安然無恙,不熟悉機關路數的人,進來就得完。

    穆津霖率先進去,在牆壁一個紅色按鈕上轉了轉,巴哥留意到他是左轉了三下,右轉了兩下,然後繼續轉,大約轉了半分鐘,亂七八糟的順序,根本記不住,在穆津霖手離開按鈕的一刻,牆頂和東南西三個角落同時發出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機關閉合。

    巴哥揚手讓後頭隨從進入,那名他吩咐去找人的弟兄也回來,身後跟着一個正在喝罐裝咖啡十分慵懶的男人。

    倉庫內常年不見日光,也極少通風,所以難免溼潮,雖然鋪着幾層稻草吸水,可空氣還是非常糟糕。

    牆壁上掛着油燈,巴哥將點燃的火柴棍對準底下油絲一晃,燈亮起來,視線內出現足有十幾只特大號的木箱。

    一名手下用斧頭和扳手打開箱子,箱子裡鋪陳着幹稻草,將稻草扒拉開,露出一排碼得整齊的香菸,煙就是普通吸的菸草,大約二十多條覆蓋在最上面,牌子不多見,市面上很少人抽,是萬寶路,最老版的萬寶路。

    那年頭萬寶路面臨絕種,主要是價格越來越貴,成了部分有錢有勢人的標配,可有錢人又注重養生,喜好喝紅酒,一座城市到底還是窮人多,以致於市場銷量大幅度走低,有幾家工廠已經停止生產了,不過出口行情不錯,所以一旦條子攔住這這批貨,打開箱子面兒上一掃,基本都能放行,當然前提是穆津霖得打了招呼,是他自己在裡頭那批人,能兜着。

    煙底下裹着泡沫盒子,將泡沫戳破,露出一塊塊長方形的牛皮紙包,巴哥對穆津霖說,“這批粉大概有二十公斤,一包五十克,這些箱子裡都是,對外放出的消息是往外銷一

    批尼古丁質量不達標的萬寶路。您有一批大貨這兩天過港都知道,不說危險點怕糊弄不過去,反而惹人懷疑。”

    穆津霖又掃了旁邊一眼,巴哥明白他的意思,他朝那名開箱子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用扳手立刻撬開了旁邊那隻,穆津霖個子高,不需要過去,站在這邊已經一清二楚,一樣的貨,裝箱都沒差。

    這批貨也是他從上家那裡搞來的,合作很久優惠掏了兩百萬,他下家是漳州一老闆,對方拿到後再和下家交易,不是本國人。

    穆津霖算中轉下,賺的也是中轉的錢,當然只這點幾十萬的利潤他不會滿足,這麼大一批貨,就掙幾十萬,他拿什麼養活這成千上百的兄弟,兄弟背後還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飯,在圈子上撈油水的擔子都壓在穆津霖一個肩上,他得往裡頭摻東西。

    “文雋。”

    “哎。”人羣裡一名手下答應了聲,走到最前排,“霖哥,您吩咐。”

    穆津霖指了指那些堆積在一起的箱子,“驗貨,仔細點。”

    這個叫文雋的男人個子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六左右,比較清瘦,十分眉清目秀,但長相併不娘,屬於清秀裡文雅溫和的一類,像個有品位的紳士,他眉眼間沒有戾氣與殺氣,走在街上誰都覺得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好人,萬萬想不到他是磐虎堂裡的。

    他穿着黑白條紋的襯衣,外罩一件咖啡色馬甲,頭髮梳得油光水滑,身上飄散着一股古龍香水的氣息。

    這種乾乾淨淨的男人給人很大好感,而文雋實際在磐虎堂擔任的職務也不只是驗貨,更是與上面周旋往來東拉西扯,請客應酬暗箱操作。

    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男人,倘若談吐幽默風趣妙語連珠,幾乎辦不砸任何一件事,不管對方是誰,都能輕而易舉籠絡人心。

    文雋對粉的精銳源自他曾經吸過,癮頭很大,進戒毒所都戒不了,市面上流傳的冰片和丸都是他搞剩下的,私下一些行家間流傳的液和粉他玩兒得更兇。前後加起來大概有五六年的吸史,每天都要吸很多,不過他家裡有錢,吸到要丟命時就想法設法治療,等好轉了繼續吸。

    那幾年醉生夢死也把家產敗光了,他父親去世後母親心如死灰也不再管他,後來斷了聯繫,他失去了生活來源只能投靠叔父,叔父送他到戒毒所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受不了戒時的殘酷,就好像幾萬幾十萬條蟲子在身體內的每一寸蠕動,吸食血液,啃噬白骨,腐爛他的皮肉,骨頭再硬也很難不對這種癮頭低頭。

    吸久了的癮君子都會產生幻覺,認爲再不吸就要輸給那些體內的蟲子,讓它們將自己變成乾屍,所以必須要吸食,只有吸食才能打敗,才能拯救自己的生命,才能通往極樂。

    他從戒毒所逃出來躺在街上犯了更大的癮頭,面色青白,豆大的汗珠滾下來,蜷縮在一條街道上狼狽不堪,隨時都會死去。

    行人之中誰也不曾理會他,都非常冷漠從他面前很遠的地方經過,穆津霖乘車辦事經過,他坐在車裡透過窗子看見這一幕,他那時正有打算要搞這些生意,他清楚只有吸食過的人才能對這些懂行,所以動了救文雋的心思。

    他起初想喂文雋白粉,維持延長他的生命,讓他爲自己做事,可他發現文雋的身體已經熬不住一年半載,早已透支幹枯,再不戒掉這癮誰也回天乏術。穆津霖人脈足,聘請了許多醫生將對他進行十分殘忍的獨立治療,文雋在地獄間每天至少走一遭,折磨了整整四十七天,他曾在穆津霖去探視他時跪下哀求給他一刀痛快,殺了他。他熬不下去了。

    文雋塌陷的眼窩,瘦骨嶙峋的身體,以及枯黃的皮膚都讓穆津霖爲之震撼,他見多識廣,卻從沒這樣近距離接觸過吸食這玩意的癮君子,也因爲文雋,他曾警告磐虎堂所有手下,碰什麼不能碰這個,也不能爲一己私慾誘惑普通百姓吸,更不能將粉流傳入學校和民間,在國內販賣的生意一律不接。

    相比較江北也會有人專門供粉,美人苑這方面手腳很乾淨,除了外面進入的客人自帶,場所從不產銷,一旦穆津霖聽到風聲內部哪個公關想撈外快,和黑市上有所牽連,一定會下死手解決。與其說是穆津霖拯救了文雋,不如說曾經最悽慘的文雋挽回了一個很有可能掉入這火坑並將火勢蔓延到無數城市的穆津霖。

    文雋二十五歲跟穆津霖做事,到現在已經七年半,幾次碼頭嚴打都是文雋一力壓下,他是磐虎堂最有能力的人之一,穆津霖自然照顧他,對他也不吝嗇,文雋這條命是他給的,也是穆津霖在幾年間不惜一切治癒他,所以文雋對穆津霖就像一個影子,忠誠到他不在自己也不在的地步。

    文雋從箱子裡撈出一包粉,將牛皮紙打開,用手指碾磨了下,有些劣質粉裡頭摻雜了化石膏或者大白,顯得粉質極其通透,可檔次卻最下,賣不出好價錢,都是黑市銷往低等酒吧、小型地下賭場以及學校周邊窩點來使用,坑坑非內行,對於吸過很多的行家,摸一下粉就知道有多次。

    “粉質均勻細潤,看質地不錯,沒摻貨。”

    文雋從手下那裡接過一隻窄窄細細的白色吸管,吸管很短,是特質用來吸粉,他掌心托住粉包,把吸管一頭插在鼻孔裡,一頭插在粉中,手下按住他另外一隻鼻孔,文雋用力一吸,閉上眼睛感受,他默了兩三秒說,“貨很純,A+”

    巴哥笑着搓手,“不愧合作這麼多次的老客戶,蒙誰也不敢蒙咱們,阿文往這裡一戳,不純的貨來都不敢來。”

    穆津霖將皮衣釦子繫上,他指了指這些箱子,“一天時間摻得完嗎。”

    巴哥說沒問題,都幹熟練了。

    “二十公斤最多摻出三十公斤,別爲了掙錢砸口碑,保證粉質不低於B+,完事讓文雋過來再驗一次。”

    穆津霖交待完事情從倉庫裡走出來,他剛纔就感覺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沒抽出時間接,他掏出看了眼來顯,是兩個未接來電和一條信息,他專注看完信息內容,疾步走出碼頭。

    清風港還是周逸辭帶我來過一次,這裡是新建的茶樓,沒有老茶館的味道,可東西很高檔,坐在二樓櫥窗往底下看,不論眼生眼熟的名流權貴都能一目瞭然。

    比如顧老闆懷裡的女人比上一次見到的還年輕,都能當他重孫女了,又比如人前端莊正派的劉局戴着墨鏡口罩就以爲別人瞧不出來,摟着一個身材火辣的姑娘光天化日手搭在她屁股上又掐又摸的,再比如停車場靠牆根位置的一輛黑色奔馳一直在晃悠,激烈了一陣忽然歸於寂然。

    有時候日子閒極無聊,找個看得高看得遠的位置品味這些城市百態,也挺有意思。

    九兒引着穆津霖從走廊外進來,她跟我說了聲,又退出去從外面合住了門。

    穆津霖掃了一眼桌上密密麻麻的豐盛茶點,和我碗裡只還剩下一個底兒的冰糖玫瑰茶,他一邊脫大衣一邊笑,“自己一個人吃寂寞,叫我來陪桌。”

    我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你車停哪兒了。”

    他說樓下。

    “看見那輛晃悠的奔馳了嗎。”

    他擡眸看我,“看見了。”

    我沒忍住笑,“知道里頭幹什麼呢嗎。”

    他嗯了聲,“一些齷齪的事。”

    我喝茶的嘴脣沒剋制住,噴出了幾滴,又原封不動吐了回去,他眼睛在這些食物上流連,發現沒幾樣自己能吃的,他只好斟茶喝,穆家的男人都不太喜歡甜食,大多數情況下比較偏好清淡,偶爾換個口味要鹹辣,穆津霖喜歡苦菊,拌着吃泡茶喝,一般人都不願接受的食物,在他嘴巴里很受寵。

    我讓他猜今天找他什麼事。

    他想也沒想就說和股份有關。

    我提前和他透露過,但沒說板上釘釘,畢竟我也沒把握能真的搞定馬德祿那老狐狸,我從寬大的手提包裡摸出一份合約,推到穆津霖面前,在距離他手一寸的位置停住,“恭喜穆總,又添了一筆籌碼。”

    他反手撥開扉頁,目光準確無誤落在股份的數額上,他微微一怔,“百分之五。這是馬德祿持股的三分之一,他還真捨得。”

    “而且不是賣,是贈予。”

    我慢條斯理爲自己斟滿茶水,“馬德祿想反正也要給出去,握是肯定握不住了,賣和贈差別不大,錢他現在不缺,他只想維持自己大股東的地位,他這輩子啊,被你父親捧得太高,不想驟然掉下來,他空虛。贈給你討個天大的人情,百分之五而已,你肯定不會忘恩負義。”

    穆津霖笑着說,“你猜我會忘恩負義嗎。”

    我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氣點了點他,“你們兩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燈,哪盞費油的燈還知恩圖報啊?”

    他大笑出來,若有所思說,“被人看穿的滋味,也沒有那麼糟糕,反而甜絲絲的。”

    他身上有海水的味道,很清冽,將屋子裡濃濃的薰香衝散了許多。

    “掌權獨霸的機會不大,但結果能與周逸辭在穆氏平起平坐,已經算贏了。”

    穆津霖用勺子舀了一枚甜果伸到我脣邊,果子是紅色的,糖水泡過的山楂。我張口吃進去,他目光灼灼,脣角笑容極其邪肆,“贏與你,如果只能二選一,你猜我更想要什麼。”

    我咀嚼着那枚酸酸甜甜的果子,手肘置在桌角托腮看他,“贏都做不到,你還想要我?”

    他悶笑出來,把勺子放回小盅裡,“原來有這樣牽扯。”

    他嗯了聲,“贏了,就能直接要你了嗎。”

    我沒說話,知道他開玩笑,他又問,“可以接受在哪裡要,賓館大牀房,還是穆宅我們重溫舊夢的天台,後者算野,我還從沒有嘗試過這樣激烈的過程,有些期待。”

    我指了指門外,右拐洗手間的方向,“當然是女士廁所,我們不就在那裡相識嗎。”

    穆津霖一怔,他笑容很深,眼角的細紋都有些溢出,“相信過程會很刺激和跌宕,讓我終生難忘。衝着這一點,不贏不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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