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半夜被突發案件吵醒,李強已經記不清了。剛成爲一名刑警的時候,無數熬夜破案的夜晚總盼望着:什麼時候能睡個安穩覺。
如今他如願以償,所以,當他剛剛睡着就接到廳裡打來的電話,心中是頗有些不滿的。多大的事兒非得麻煩他這個廳長?
當他得知兒子成了遊樂場連環殺人案犯罪嫌疑人,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兇殺案!
有人想整我!這是李強的第一反應。想到這個,他漸漸冷靜下來。
趕往市廳的路上他又調整好了情緒,官做到廳長的位置,他已深諳此道。
京北市公安廳,會議室。
李強推門進來,木門撞在門吸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很不好看,對付眼前這些小刑警,他已不必說什麼,有時候,一個表情就夠了。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爲了這個案子,吳錯已經兩天沒閤眼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誰成想嫌疑人竟是廳長家的公子。
這案子,不好辦啊!
從遊樂場回市廳的路上,吳錯撥通了相熟的記者的電話。刑警與記者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有時候他得防賊似的防着這些見縫插針的新聞記者,有時候他又要利用記者手中的新聞資源,給位高權重的犯罪分子製造輿論監督,以保證刑偵工作不受上層壓力干擾。
此刻,市公安廳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羣記者,李強的臉色難看與此有很大關係。
他進門時,徐行二正向大家分發着血跡檢驗結果。
出於禮貌,會議室裡衆人紛紛主動站起,看向肩膀上的槓和花比他們多出許多的李強。
唯有那個年輕刑警叼着煙閉着目,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抓我兒子,你們有什麼證據?”李強兩步跨到會議桌邊,站在上位者和發言人的位置,目光咄咄地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徐行二乾脆將手中的血跡檢驗結果遞了一張給李強,然後默默回到座位。
衆人坐下,有人低着頭,有人看着自己手中的檢驗報告,還有人看着李強。
沉默,半分鐘的沉默。
“什麼意思?什麼血液?誰的鞋帶?!”李強拿着檢驗報告,卻看不進去。
“李瑞,他鞋帶上的血液與死者dna匹配。經過痕跡比對,鞋帶與勒頸傷痕一致,可以認定他的鞋帶就是兇器。”
兇器?!
李強心中咯噔一下。
做爲一名老刑警,他當然知道兇器的分量,那是整條證據鏈中最關鍵的一環。
沒有兇器,嫌犯再咬死了不交代,案件就還有轉機。
一旦找到兇器這個絕對證據,證據鏈完整了,即便是0口供,照樣可以判刑。
李強深吸幾口氣,卻安奈不下心頭的焦慮。
“誰?誰讓你們這麼幹的?”
衆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卻無法給出回答。被害妄想症大概是上位者的通病吧。
又是沉默,李強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
“我不管這些狗屁報告,我兒子呢?啊?我要見他!”
閉目抽菸的年輕刑警終於開口了,“公安機關詢問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除有礙偵查或者無法通知的情形外,應當通知其家長、監護人或者教師到場。你是李瑞的家長,等下詢問他的時候你自然就能見到他了。”
“詢問?你他媽再說一遍!”李強一把揪住年輕刑警的領子,“你就是那個閆儒玉?!”
年輕刑警被拎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嘴裡的煙也掉了,真是個不擅運動的人。
可他的目光卻平靜如水。
“對,我就是那個閆儒玉。”他很快恢復鎮定,“你是警察,應該知道坦白罪行對犯罪分子最有利。”
一句話四兩撥千斤,李強頹然坐下,過了許久才咬牙道:“帶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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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從一條微信好友申請開始。
“你敢殺人嗎?”
對李瑞來說,這是挑釁。
李瑞入學時他爸李強已經是單位裡頗能說得上話的領導了,等他讀到初中,老爸的官運如日中天,已經成了最年輕的公安廳長。
新聞報道里那些官二代的臭毛病他一樣不缺,對他的囂張跋扈,同學們只能忍氣吞聲。
李瑞一天天地找着刺激,久而久之打架泡妞已經不能滿足他挑戰刺激的心了。
當那條來自陌生人的微信消息響起,他先是不以爲意地鄙視了一下挑釁他的人,可是接下來的幾天,每當他感到無聊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會莫名其妙地在他的腦海裡轉上一圈。
我敢殺人嗎?他也這樣問自己,轉而,一個更可怕的念頭產生了,還有什麼比殺人更刺激?
他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出乎意料的是,發消息的人竟然是同校的學霸張成安。
張成安,所有人眼裡的好學生,跟李瑞毫無交集,他怎麼會有殺人的想法?
“不爲什麼,就是想試試,你敢嗎?”對李瑞的疑問,張成安答得雲淡風輕,就像做一道數學題,背一個英語單詞。
李瑞突然發現,以前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弱爆了,張成安這樣的人才能與他產生精神上的共鳴,於是他爽快地答應了。
張成安制定了殺人計劃,從殺人地點遊樂場,到用來取人性命的鞋帶。
李瑞將這個計劃告訴了最信得過的跟班肖磊,爲了表忠心,肖磊沒有任何考慮就要求加入。
張成安不同意,可肖磊已經知道了殺人計劃,爲避免他告密,只能讓他入夥。
第一次殺人,李瑞心中頗爲忐忑,所以下手勒死受害者的是張成安,李瑞和肖磊只是幫忙按住了受害者。即使這樣,看到受害者掙扎越來越微弱,眼中的驚恐轉爲絕望,他還是嚇得差點尿褲子。
可是一看到張成安鎮定的神色,彷彿他是能主宰別人命運的神,李瑞又有點羨慕,那種感覺一定很美妙吧?
“下次你來?”看到李瑞有些慌張,張成安又補充道:“你敢嗎?”
“早就想試試了!”對李瑞這樣的男孩來說,丟了面子比被人捅一刀還難受——雖然他從沒被人捅過,更何況,他絕不願意被張成安看扁。
“就是就是,哪有瑞哥不敢的事兒?!”肖磊的馬屁總是很及時。
很快,李瑞體會到了這種既令他害怕又讓他嚮往的刺激。還是在遊樂場,他親手結束了一個人的生命。
一個年僅15歲的女孩,和李瑞在同一所學校,興許他們曾在某個樓梯轉角有過照面。
殺完人,在肖磊的提議下,三人還去坐了過山車,美名其曰“雙重刺激”。
那天晚上回到家,李瑞抽了整整兩包煙,他輾轉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夢到女孩來找他索命,一會兒又夢見打遊戲,一個boss殺了一晚上,直到殺死的瞬間,倒在地上的boss突然變成了那個死去的女孩。
李瑞也說不清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感覺,害怕?可又沒那麼怕,興奮?好像比預期還差點。直到電視、報紙、網絡開始大肆報道遊樂場連環殺人案,就連很少管束他的父親也叮囑了一句:“放學早點回來,最近不太平。”
還有什麼比跟全市警察玩躲貓貓更刺激的?李瑞一下子對這個遊戲充滿了興趣。
時間一天天過去,張成安依舊是那個人畜無害的學霸,兩人在學校裡還是毫無交集的樣子。每當李瑞看到張成安認真做着標準的廣播體操,每當路過張成安所在的班級,透過窗戶看到他埋頭做題,李瑞總是在心裡呵呵一笑,這個衣冠禽獸!
“下次什麼時候動手?”李瑞主動微信聯繫張成安。
“風頭太盛,等等吧。”張成安的回答依舊冷靜。
“靠!膽小鬼!”李瑞不耐煩地將手機往課桌抽屜裡一扔。
追問了張成安幾次,每回都是同樣的回答,李瑞的耐心終於達到了極限,“你不來老子單幹了。”
微信那頭沉默了許久,最終,張成安答應了,他擔心李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殺人可以,得重新計劃,遊樂場肯定不行了,到處都是執勤的警察。”
“那才刺激呢!”
李瑞偏執地堅持,在他眼裡,一切都是遊戲。張成安只能再次妥協,他親手放出了李瑞心中的惡魔,也預感到這顆苦果早晚得由自己來吃。
殺死第三名受害者,三人即將離開遊樂場的時候,李瑞突然提議道:“你們敢不敢回去,看看無能的警察是怎麼辦案的。”
肖磊的腿開始打顫,可他只是看着李瑞,沒敢提出異議。
“你們敢嗎?”李瑞已經迫不及待地走向了案發現場的方向,“那羣警察肯定想不到,咱們還敢再回去。”
張成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很不好的感覺,他從前從未有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