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光線昏暗。

因爲有着厚厚的窗簾遮擋，所以並不知道在這房間外面到底是黑夜還是白晝。

顯示屏的熒光微亮，混合着呼吸燈的星芒，散出一蓬柔和的霧。

“嗚……”

琴十郎伸出手，摸到了牀頭櫃上的眼鏡，但在思考了片刻之後，他最終還是沒有拿起那副眼鏡，而是繼續翻身睡了過去。

然而，當他翻過身去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合上雙眼。

因爲他感知到了什麼。

有什麼人正站在他的牀邊，或者說，什麼人。

但他沒有出聲。

儘管已經察覺到了那個人知曉他醒來的事實，他還是沒有出聲。

這不是恐懼，而是冷靜。

此刻，他的腦中正飛快地思考着，整理着當前的情況。

“既然那個人一直站在我的牀邊，那就說明他是來找我的，不是爲了我的錢也不是爲了我的命，只是純粹爲了我而已。”

“那麼，既然是衝着我來的話，那必然也不是爲了綁架我，不然的話我在睡夢中就已經被綁走了。”

“家裡的防盜系統很完善，想要不漏聲響的進來必然是十分困難的事情，所以這個人能在不吵醒我的情況下侵入，肯定也是有備而來。”

“那麼……綜合上述觀點來看……這個人所求的價值只能是在清醒的我身上。”

整理完了腦中的思緒，琴十郎輕咳了兩聲。

他沒有轉過頭去看那人，而是以發出聲音爲代替，來告知那人自己現在正在聽。

既然已經推導出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這一前提，琴十郎的行爲便也就放鬆了起來。

然而，那個人的下一句話卻讓琴十郎放鬆的表情瞬間變得驚訝了起來。

“看樣子你睡得不太好呢，需要我給你倒一杯水嗎？”

不，令他驚訝的不僅僅是這句話，更是這個聲音。

“輝心……？”

琴十郎緩緩轉身，藉着顯示屏的微光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在微亮的熒光下，那少女的身姿顯得是那樣的孤獨，又那樣的真實……真實到他有些陌生。

“需要我給你倒杯水嗎？哥哥。”

琴輝心站在琴十郎的牀邊，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語。

雖然她嘴上這麼說，但琴十郎發現，她的手中已然握着一個半滿的玻璃杯了。

琴十郎記得那個玻璃杯，那是他在琴輝心小時候用零花錢買給她的生日禮物。

但那個杯子的存在很明顯並不合理。

因爲它早就已經和琴輝心一起陪葬了。

“你到底是誰？”琴十郎在昏暗的環境中注視着眼前的少女，拋出了一個直接的問題。

“哥哥你這個問題真讓我傷心啊，你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認識了嗎？明明剛剛纔叫了我一聲輝心來着，難道說這是什麼最新的play？失憶play還是認知障礙play還是說阿茲海默症play？”

琴輝心一邊開着玩笑，一邊將手中的水杯放在了牀頭櫃上。

她的動作自然而優雅，聲線也是。

然而琴十郎卻完全無法那樣自然地和她對話。

畢竟擺在他面前的不合理實在是太多了。

首先那個杯子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其次琴輝心不可能以這樣的姿態顯現在他的面前

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琴輝心早就已經死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琴輝心露出了電腦中輝心project那樣小惡魔般的壞笑，“你一定是在想……我已經死了，所以我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對吧？”

“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是誰？”琴十郎似乎正在拼命壓抑着自己的語氣，努力讓自己不爆發出來。

“爲什麼這樣的問題你還要再問一遍呢？”而當琴輝心聽到這一疑問的時候，也歪了歪頭表示不解，“你明明知道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這和我承不承認沒有任何關係吧，因爲事實就是事實。”琴十郎從牙縫中擠出了這一句話。

琴輝心笑了。

“原來如此，事實就是事實嗎。”

“那麼。”說着，琴輝心伸出了右手，對着琴十郎微笑着說道，“要不要試着握一握我的手？還是說比起現在眼前真實的觸感，你更願意相信記憶中那虛無縹緲的……事實？”

這個命題被擺在了琴十郎的面前。

到底是相信自己的記憶，還是相信面前的真實？

記憶有可能會出現誤差，也有可能會被篡改，但對於一路走過來，還開發出了輝心project的琴十郎來說，這樣的假設只不過是無稽之談。

所以，琴十郎毫無畏懼地伸出了手，並握住了琴輝心那一隻稍微小一點的手。

啊……是曾經有過的觸感。

當兩隻手握在一起的時候，這一個念頭便如同觸電一般竄上了琴十郎的大腦。

毫無疑問，面前的琴輝心是真實的，畢竟這種觸感並不是能僞造出來的。

可是，倘若如此，那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爲什麼琴輝心會在這裡，爲什麼那個杯子會在這裡？

“自己一直來所想的，所習慣的，所堅持的，一定是真實的嗎？”琴輝心在牀沿坐下，將另一隻手也蓋上了琴十郎的手。

她的細語穿透了琴十郎的耳膜，讓琴十郎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面前的世界。

“那麼，我現在該問你一句了，我是誰？”琴輝心俯下身去，在琴十郎的耳邊呢喃道。

“你是……是琴輝心……是我的妹妹。”

這一次，琴十郎的精神沒有反抗。

看着哥哥的反應，琴輝心笑了。

“還記得我們的公司名稱嗎？那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首詩。”

“記得。”琴十郎迴應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對吧？”琴輝心注視着昏暗中琴十郎的雙眼，笑道。

“你想要說什麼？”琴十郎感覺話題有些不對，但卻又道不明違和感從何而來。

“莊子夢見了自己變成了蝴蝶，於是夢醒之後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蝴蝶還是人了。”琴輝心笑了笑，“那麼，你又如何呢？”

“我又如何？”

“現在外面到底是白晝還是黑夜，你真的清楚嗎？還有，你真的確定你是在家中睡着的嗎？”

琴輝心臉上的笑容逐漸扭曲了。

而琴十郎手中那真實的觸感也瞬間在這笑容中化爲虛無。

窗外的一縷陽光喚醒了斜靠在老闆椅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