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獲而一無所獲
之後，我們還走訪了其他一些鄰居，得到的資料差不多。
最後走得烏塔都有點煩了，抱怨總是花錢買同樣的東西，雖然我們有一定經費，但是這樣折騰法，我們肯定得倒貼。我對她說，如果有收穫，我們再申請點都沒有問題，如果沒有收穫，連該花的錢你去報銷都不好意思。
烏塔很奇怪我爲什麼要找那麼多人來問，我告訴她：“根據單一的資料來理解事件是很困難的。就像科學研究，至少也必須有兩個理論基礎，這樣在交叉之中，纔有比較確定的東西存在。歐幾里得證明幾何的訣竅如此，愛因斯坦證明相對論也是如此。”
當然，我們還真是再也找不到什麼新資料了。於是我們就馬上出發前往伯克頓。
一路上，烏塔還是非常快活：“我越來越對露西感興趣了。你說究竟有沒有神呢？”
“有沒有神，這我不知道。但是露西絕對不是什麼神的代言人，更不是什麼神。”
“什麼？”
“首先，露西其實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她之前被騙已經深受打擊，然後哈里對她的虐待又使她產生反抗的想法，之後很可能她還被情人遺棄，所以一夜之間爆發疾病。”
“精神分裂？你的意思是露西雕刻神像，說古瑪雅話，都是她分裂出來的另一個人格？這不可能吧，我覺得要是我再怎麼精神分裂，我也不可能說瑪雅話，而且要我一夜之間把一棵樹的樹幹刻成那樣藝術感十足的神像，我也不行。”
“你的思路是對的，不過不是不可能，因爲露西究竟經歷了什麼，我們知道的很少。比如說，她小時候看過太陽神像，她父母或者家庭周圍有什麼人是個雕刻工，從她不懂事就一直在看那個雕刻工幹活，那些東西深深地印在她腦海裡。而且她內心一直想打破當前的狀態，想超越自我，這些強烈的想法會逼使她發揮出巨大的潛力出來。至於瑪雅話，我沒有聽過她說，但是我覺得很可能是那個所謂專家撒謊。你想想，你是研究古瑪雅語言的，如果你一直沒有溝通的對象，也沒有任何人注意你的工作。突然一個瘋子說出一種奇怪的語言來，而大家都不知道，那麼你站出來，馬上就贏得了注意，這應該也是一種很自然地欺騙。還有一種可能，她被騙去當演員，期間有太多的空白，那麼很有可能接觸到古瑪雅語言，這根本就不奇怪。”
“她可沒有讀過幾年書的，而且就現實來看，她的成績也很爛。”
“但你要知道，這些人她腦子空空，記憶力並不是說就差。而且很可能她有語言天賦。這不奇怪，現實有很多案例，比如有個叫克里斯托夫?泰勒的人，他是個自閉症患者，但是卻能夠掌握20多種語言。”
“這樣說來，我們這一查已經證明了露西只是個騙子，她的宗教只是一個謊言？”
“露西她也不是騙子，她只是受到外界的打擊，社會的遺棄而受苦的一個人，其實我覺得這樣對於她來說，倒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她認爲是真的，而信徒也認爲是真的，所以對於她、對於大家而言，她沒有瘋。所謂瘋子，就是你的世界與大家的世界是不一樣的而已。”
“但是她的宗教還是騙人了啊。”
“騙人不等於害人。其實每個宗教最原始的動機，不管主動的還是被動的，根本上說，都是對於外界壓力或者既有勢力的一種反抗，是人類對於自由、平等的追求。但是一旦宗教形成，往往就會變成一股勢力，而且如果沒有嚴格的內在戒律限制，外在的法律監控，那麼就會害人了。”
“那麼這樣說來，我們來西場鎮收穫非常豐富了。”
“不，用海明威的話說，我們是獲而一無所獲。因爲我們來的目的是解謎，但是到現在而言，還沒有獲得我想要的信息。這些東西之前我就大概是這麼猜測的。”
“那我們爲什麼不繼續查清楚呢？比如露西的情人到底是誰，還有你說的那些猜測，都沒有確定啊。”
“按照那老頭的說法，要麼情人就是他自己，要麼就是鎮上的某個有點勢力的人，比如警察或者流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露西最後一絲安慰都丟了，才把她逼上絕路的。我那些猜測，根本不需要一一去對證，這些東西，只要在見到教主本人，就可以得到印證，因爲我們想要印證的只是一個東西——她是什麼人，她的宗教是什麼？”
“那你來這裡想得到什麼？”
“得到意外的東西，但是沒有。就目前而言，這只是一個原始的產生宗教的案例而已。”
“什麼纔算意外的東西？”
“那就是我們真正要做的事，露西和她的宗教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要不然，總統爲什麼要讓我們來？”
“那倒也是。說實在的，我現在明白爲什麼要你們SIS派人來了。”
“爲什麼？”
“因爲你們纔不會像警察或CIS，那樣去查。按照他們的方式，結果只會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已經知道的結果上。”
“可能吧。中國有句名言：人的精力有限，世界的真理無窮，如果用有限的精力去探究無窮的真理，那是很荒謬的事情啊（莊子的原話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理性的做法就是明確我們能夠做什麼，能夠做到什麼程度，然後抓緊時間盡力去完成。”
“按照你這說法，那麼我們什麼大事也幹不了。”
“大事，真正夠大的事，那就得前赴後繼，好幾代，好多人去完成了。”
“對了，你是怎麼猜測出這些東西來的呢。”
“很簡單，科學的思維就是信仰‘因果律’，假如事物之間是沒有聯繫的，沒有因果關係的，那麼人類依存的一切理論都會崩潰。我們信仰因果律，那麼探尋因果的方法就非常重要了。其中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比較，比較相似、相反、相關事物的同中異，異中同，這樣來探尋可能存在的問題。比如如果你不相信超越自然因果律的神，並且已經掌握了很多相似露西的精神病案例，那麼你自然可以通過對比這些案例與露西的異同來推知。”
“這麼高明的方法，是你們創造的？”
“不是，這些其實古人就已經明確了，然後培根和穆勒進行了整理和概括。這些方法不僅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中使用，我們日常思考問題也會常常用到的。”
“同中異，異中同，我得好好試試。”
“其實你自己也會用，也已經在用。只是大多數時候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當然如果有意識地去用，效果就更加明顯了。你會顯得更聰明的。”
“我現在知道爲什麼派我來了，因爲我需要學習這些。”
“可能吧。反正只要你不嫌我羅嗦，我這個人是很好爲人師的。”
“對了，這樣一來，我們沒有收穫，不是浪費時間了嗎？”
“也不會，沒有收穫的收穫，其實也是一件大收穫。”
“爲什麼這樣說？難不成你想跟詭辯？”
“不是的，等於說，我們已經排除了露西這一環節中的問題，這樣問題至少刪掉了一個重要的備選答案。”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人身上。”
“對。”
“那你認爲是誰？”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們要去找露西，去逼迫露西，把那個人逼出來。”
“你之前不是說這當個教主對於露西是件好事嗎，那麼你爲什麼還要破壞她的好事。”
“因爲她一個人的好事，對這個社會更多的人來說，很可能將會成爲壞事。”
“爲什麼這樣說？”
“有句俗話，小皇帝雖酷，還是要上尿布。”
“什麼意思，露西這個教主，既然不是真的聰明人，不是個大騙子，那麼她就一定是被控制的傀儡。就像年紀很小還不懂事的小孩子就當了皇帝，看起來是很了不得；但是一定會有人給他換尿布，一定會有人可以操縱他。”
“明白了，你現在要找的就是那個幕後操作者。你打算怎麼把他挖出來？”
“如果一個宗教是好的，那麼它只會導人向善，不會涉及自身利益。如果一個宗教是壞的，那麼它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謀求自身的利益。”
“所以？”
“我們就送利益上門。也送危險上門。”
“怎麼送？”
“我們就一個賣色，一個露富。”
“什麼，你要我賣色？我當CIS就是因爲不用賣色才幹的，要賣色我去當外派了。”
“你以爲你有多少色可以賣，你負責露富，我負責賣色。露西可是女的。”我對烏塔這樣說。
烏塔笑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