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青龍山最高處的懸崖上,謝滿棠擁馬而立,沉默地俯瞰着遠處的飛龍關。
飛龍關,依山而立,地勢險要,遠看猶如一隻即將騰飛而起的猛龍,威武雄壯。飛龍關前方,星羅散佈着的是人與阿兀人的營帳,營帳內四處燃起的營火甚至可以媲美天上的羣星。
柳七沉聲道:“看來所言不虛,的確來勢洶洶。”
雨雪隨風傾灑下來,將衆人玄色的油衣砸得劈啪作響,一片雪花落在謝滿棠濃密的睫毛上,化成了一滴晶瑩的水珠,謝滿棠伸手拂下,嘆道:“北地已入冬。”
北地的冬天要來得更早一些,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謝滿棠從不說廢話,這樣特地說來,定是別有意味。柳七疑慮地看向謝滿棠,果然聽到謝滿棠低聲道:“黃氏引狼入室,反心已現。”
本來以爲只是和之前無數次的戰爭一樣,只是爲了邀功,只是爲了證明黃氏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卻沒想到謝滿棠僅憑一路的見聞和安保良、肖伐的幾句話就下了這樣可怕的定論。柳七擔憂起來:“您怎麼看?”
謝滿棠將長鞭指向遠處的飛龍關,聲線沉穩平直得很:“與阿兀興師動衆,出了這麼多的人,定然不能無功而返,今年的收成不太好,眼看就是冬天,他們要過冬,族裡要活命,當然不會輕易收手。黃氏長年累月經營此地,自當知己知彼,更是知道這裡頭的厲害之處,既然敢動這樣的心思,便是已經想好了,渾水摸魚,魚死網破。”
貪贓枉法與謀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意味着此行的兇險增加了百倍不止,柳七的心直往下沉,想要開口說兩句話,卻覺得喉頭被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謝滿棠轉過頭來看着他,黑亮的眼睛裡燃起兩簇明麗的焰火:“不能任由韃子長驅直入,燒殺我大豐的軍民,更不能任由黃氏奸賊興風作浪,敗壞我大豐基業。我欲繞過飛龍關,離析與阿兀聯盟,先讓他們打一架再說。如此,便只剩下黃氏一門,不足爲慮。爾等可願隨我前往?”
問的是你們可願意跟着我一起去,而不是你們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這說明他已經下了決心,再難改變主意,柳七的心直往下沉:“這可是九死一生的大事。”甚至於是有去無回。
謝滿棠翹起脣角睥睨着他,冰雪般的容顏綻放出火焰一般奪目的光彩:“你不敢?”
柳七苦惱地撓撓頭皮,嘆了一聲:“我有什麼不敢的?讓我去吧。不然這邊的事兒誰來坐鎮指揮?”見謝滿棠不爲所動,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你就不替王妃和小安想一想麼?”
謝滿棠的臉上頓時浮起一層既軟且柔的笑意:“我當然是要替她們着想的,所以我更義不容辭。總不能,看着黃氏與韃子長驅直入,那時便是滅門的慘禍,誰也活不下來。至於這邊的事兒麼,這些日子我已然安排妥當了,你只管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出不了亂子。”
柳七大吃一驚:“你什麼意思?讓我留下來?”好歹也要讓他跟着一起走吧?這樣,哪怕就是拼刀,也有一個人與他背靠背地貼身站着,不懼有人從背後捅刀。
謝滿棠習慣性地帶出了幾分討厭地傲慢和刻薄:“你不留下來要怎麼辦?讓你替我去?別笑話了,你死了沒什麼關係,我就怕你誤了大事。你陪我去?你的刀不是最快的,箭不是最準的,只有涮馬和耍嘴皮子的本事第一……”
聽到他的話,立即就有一羣人昂首挺胸地抱着武器走上來,刀快地用力拍着自己的刀鞘,箭準的作勢要彎弓搭射,各自亮出自己的絕活兒。
“你們這些狗日的,都他媽的太討厭了!”被鄙視的柳七勃然大怒,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起來,眼眶卻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便去揪住離自己最近的人挑釁:“敢在七爺面前耍花槍,來來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
謝滿棠含着笑,驕傲而滿足地看着身邊這羣與他共生死,同患難的兄弟們,並不去管他們怎麼鬧。
天色黑如墨染,一聲鳥鳴突兀地響了起來,有人靠近!衆人全都安靜下來,緊張地握住了手邊的武器。
又是一聲鳥鳴,謝滿棠輕輕揮手,衆人要鬆了口氣,卻仍然沒有放下武器。黑暗裡緩緩走出幾個人來,當先一人身形高大魁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視而不見周圍的劍拔弩張,直接走到謝滿棠的馬前,擡起滿是鬍鬚的臉仰視着馬背上的謝滿棠:“就是你讓人給我送的信?”
“周將軍。”謝滿棠翻身下馬,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一把做工精良的彈弓,珍而重之地遞給周金剛。
觸摸到這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彈弓,周金剛掩藏在亂蓬蓬的鬍鬚裡的眼睛多了幾分笑意:“小安還好麼?”
謝滿棠忙着收回被摩裟了無數遍的彈弓,微帶親暱地笑道:“她那樣的人,從來不肯委屈自己的,當然過得好極了。只是每每想起你欠她的承諾,就夜不能寐,總是琢磨着想要弄點利息回來。”
周金剛笑罵了一聲:“這個錙銖必究的臭丫頭。”
謝滿棠逼近他:“你還認賬麼?你可信麼?”
周金剛猛地擡頭看着他,粗魯地道:“要怎麼幹你就說吧!老子早看不順眼了!”
雪越下越大,謝滿棠的眼睛和聲音有種能穿透人心的魔力:“聽聞黃老將軍很是愛重你,你若跟隨他,將來位列王侯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金剛怒目而視:“小白臉兒,爺爺還沒瘋呢,你就先說上癡話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和我說,黃老虎的洗腳水都是香的啊……”
衆人頓時勃然大怒:“嘴巴放乾淨點!”
謝滿棠不以爲忤,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拍着周金剛的肩膀:“好漢子,我喜歡。”
人高馬大的周金剛,竟給他這一拍拍得半邊肩膀痠麻,硬生生忍住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謝滿棠:“好吧,你不是小白臉。說吧,要我做什麼?”
謝滿棠看着黑暗中的飛龍關,沉聲道:“我要出關!”
周金剛一怔,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一股慷慨悲壯的情緒頓時在胸中激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