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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君殊途不同歸 - 063 忘塵字體大小: A+
     

    063 忘塵

    “我去準備晚飯。”奈何推出門之前,看了一眼半掩在我身後的小窗子,然後對我使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我沒說話,靠着牀頭休息了一會兒。

    這小木屋有兩居室,一內一外。我睡在裡間,牀榻一側是緊貼着牆的。

    牆上開着很小的一扇窗,用兩層輕紗網罩着。本來已經破爛得千瘡百孔,但奈何多半是想讓我住的舒服些,並擔心透風的山寒惹我傷重,便特意在取新被褥的時候順便換了匹白緞遮着。

    此時洛西風的側臉印在窗上,就像放大了的影戲。觸手可及的距離,卻瞧不偷是演着誰人的悲歡。

    “坐過來。背身。”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卻說。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於是不動,也不兇。就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只平靜地面對着只有我們兩人存在的空間裡。

    我反而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失控而歇斯底里。甚至連一句揶揄的怪話都說不出口,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疲敝了與洛西風之間的任何一點交流。

    我倒不是沒想過我們之間的再一次相見的場景,還以爲放狠話纔是最完整的一欠一還。可是直到這一刻來臨,我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就像剛剛對奈何說出的那番大話一樣——

    我根本就不怪洛西風。就算因愛而生了這許多借口,事實卻是,我分明就沒敢對他寄予太深刻的希望。

    無論是在面對唐芷,還是在面對他本身的家族立場,亦或是他於我殊途同歸的不可調和……

    數着被子上的白花點,我閉了閉眼,轉聽山風呼嘯。

    他的長衣獵獵作響,長髮幕前繚繞。白梅香總是無孔不入,挑起我心酸澀又無奈的漣漪。

    “靠過來,我幫你療傷。內關穴癒合困難,你難回原形。不利養息恢復。”洛西風又說了一遍。

    這回我聽懂了,但起初還是一動不動。直到他又說:“你就是想要報仇,也得先養好身子。”

    我覺得這也是有點道理的,痛苦和糾結不能推進我迫不及待的劇情。我需要快點好起來,快到根本無暇去顧及是不是有人應該心疼。

    於是我撐起身子,慢慢靠了過去。僵硬的脊背倚在窗賬上,盤起雙膝。

    洛西風的大手就隔着這層雪白的窗綾抵在我後心上,溫溫潤潤的感覺,發功收息都很輕。

    “這是什麼法術?”我想了想,說:“不僅傷痛得好了很多,就連心好像……也不怎麼疼了。你,沒教過我。”

    “有種傷痛可以治癒。有種傷痛只能轉移。”洛西風在我身後的窗子外,收勢站了一會兒。呼吸隔着白練,髮絲吹打着輕飄飄的聲響:“治不好你,我可能就痛死了。”

    我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吞息吐納。

    又過了很久,洛西風說:“臨安城裡的消息傳出,說軒轅野只昨日被押解回京。原來的府衙就地罷免,新來的代任官員是太子的門生。

    我叫星堂跟着,絕對不會讓臨王在路上遭到暗算。你可放心。”

    我深吸一口氣,表示我聽見了,但並不想回答。

    “另外,我找到彎彎了,她閉關渡劫,一直隱身在崑崙山腳下的五蓮池畔。她走之前到過白痕的居所,把一些東西都存放在那。我想,可能也包括阿寶送她的桃木簪。所以唐濤並沒有傷害到那姑娘,你也不要再擔心了。”

    我的心抽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回話。

    “我還給了她一棵忘塵草,騙她說這是可以增進修爲的靈藥。所以你不用再擔心該怎麼向她解釋。她不記得你是誰,也不記得阿寶。本就是修爲淺顯的小草,不該太早涉入人情牽掛。”

    三十年修爲的小草,一千年修爲的錦鯉。誰人淺顯,誰人高深?可愛了就是愛了,什麼時候愛都不算早。

    而這話說的,倒好像活得久了,就必然可以強大到去抵抗一切哀傷!

    洛西風,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還有麼?”我頓了頓,問道。

    “沒有了,剩下的事,我還沒來得及做。”男人回答。

    我說不。我是問你,忘塵草還有麼?

    傳言,此草瑩綠剔透,性苦微寒。入口酸澀,入心釋然。

    越痛的忘得越快,越堅持的忘得越徹底。

    “恩。”洛西風說。

    我揚着臉。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那,也給我一棵吧。”

    轉過身,我撩起白緞。月影下,他的容顏依舊明朗俊美。白衣勝雪,梅香芬芳。

    “你要,做什麼?”

    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秋水般的雙眸。我挑着脣角笑了笑,說:“洛西風,從這一刻起,我只有兩件事要做。

    一,救軒轅。二,替阿寶報仇。我需要無雜無念的心,需要比千年之守更執着的決意。這是你最後能爲我做的事,給我忘塵草,讓我忘記那個不會原諒你的理由。”

    瑩瑩一朵綠色綻放在他修長的指尖,遞到我眼前。他說:“默唸你想要忘記的人或事,沉心入境。然後嚼碎,咽服。

    記着。要默唸到鑽心,否則你會忘記所有……你甚至不願忘記的東西。”

    “我知道什麼該忘,什麼該留。”抓起綠草湊到脣邊,我伸出舌尖舔了舔。有點苦,帶着泥土溼潤的氣息。

    下一瞬間,手腕猛然被拉緊。是洛西風抓住了我。

    “等下!”

    我側着頭,默不作聲地盯着他,靜靜待後文。

    “蘇硯……是什麼顏色?”他的聲音很輕,尾音幾乎拖成哽咽。

    我仰起頭,捉住他眼裡的淚水。月色皎潔出銀河美,星光氾濫成終不悔。

    “紅色。”我說:“是很漂亮的紅色。”

    端着綠草,我張口咬下第一片葉子。又苦又澀,難以下嚥。

    可是我吃得很用心,好像要記住每一口咀嚼的滋味敲擊在心房上不同步的節奏。

    一片,兩片,我數着葉子,也數着他低垂入土的淚。

    他流淚的樣子真美,我想。

    吞下最後一抹綠油油的葉片,我放下了窗簾。洛西風幾乎在同一瞬間轉身,一點脆弱都不肯再給我留下。

    長出一口氣,我靠上軟軟的被榻。然後攤開掌心,我苦笑地看着手中光禿禿一顆雞蛋大小的紅蘿蔔——

    原來蘿蔔纓子……這麼難吃啊。還是水蘿蔔爽口,乾脆。

    我咔嚓咬了一口,辣出不爭氣的眼淚。

    這世上哪有什麼忘塵草?只有忘不掉,就硬生生剜掉的驕傲。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沒有再見洛西風。但他每隔十二個時辰會來幫我療傷,隔着窗。像後宮娘娘屏後懸絲診脈一樣。

    然後他會拿來一口大花缸,裝滿清冽的水。爲了加快恢復,我每日至少要保持五個時辰的時間在水中療息。

    奈何告訴我說。這是他每日夜間御劍去崑崙山上採下的雪水融化而成,冰徹純淨,靈力充盈。

    我遊在缸裡,大多數時候只是沉在最下面思考魚生。

    而他會站在缸邊看我,但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我要出來的時候就用尾巴拍水花,他便會自行離去。夜裡我睡裡間,奈何在外間,洛西風就在窗外的樹上掛着,像個鳥。

    那天奈何給我換藥的時候,問我說:“你們兩個這樣子到底是在幹什麼呢?”

    我一邊對着鏡子梳頭,一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神經兮兮地說:“我失憶了,不記得洛西風了。”

    奈何探了探我的腦袋:“都幾天不發燒了。怎麼還說胡話?”

    我拍開她的手,無奈慘笑一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洛西風流淚。他這種人,保不齊將來還要再捅我一劍滅口。所以還是忘了的好。”

    “瞎說什麼呢?”奈何幫我蓋上裡衣,撩起我的長髮:“那天晚上他剛來的時候,抱着你哭了半宿。我都要被他嚇死了,還以爲你已經沒氣了。”

    “哦,”我想了想:“那你也得當心了,萬一哪天他覺得留着你一張嘴也是個禍害。把你剝了皮做腰帶。”

    奈何瞪了我一眼:“我每年都蛻皮,你要我免費送你。”

    我沒心情跟她貧嘴。這麼多天過去,我始終很難受,很壓抑。但是我必須強迫自己大口吃飯,好好入眠。想盡一切辦法加快養傷的進程。

    軒轅野的案子八月十五一過便要開審。最急迫的是,老皇帝這段時間的病情越發嚴重,甚至有傳言說要熬不過這個秋天了。

    如果在那之前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幫臨王洗脫冤屈,一旦太子登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用他祭龍椅。

    這是星堂帶來的消息,確認軒轅野被關押的地方在御史殿司,專門接審王公貴族的監房。

    戒備森嚴,但如果只是要救人活命,對修行頗深的妖來說並沒有那麼艱難。

    可是對我,對軒轅野來說,這些是不夠的。

    我不僅要救他活着出來,更要堂堂正正地出來。證據是理。武力是刀。我問星堂,軒轅野留給黎照的信你已經送過去了麼?

    “是,是黎大將軍親自接收的。”星堂坐在我的牀角上,這幾天他專司給我和洛西風傳話的工作。

    因爲奈何表示,她的任務是做飯。做飯雖然瑣碎,但比起傳話,明顯輕鬆勝任了很多。

    “黎將軍願意出兵相助麼?”

    “我是跟着臨王手下的兩名上將軍一塊去的,黎將軍雖然與臨王交情頗深,但這樣敏感的時局下,大家最明智的態度都是觀望。而且,黎將軍提到了一件事,我正想要跟你們商量呢。”

    聽完了星堂接下來的敘述。我心有幾分數了。

    黎照的意思很明確,軒轅野曾向他透露過,在自己的封地內,有一筆價值不菲的寶藏。

    如若有天,黎照願意以十萬西南軍救他於水火,此等黃白之物,皆爲酬謝。

    所以這是一個談錢談權談感情的世界,黎照的西南軍雖然彪悍驍勇,但由於家道中落,長居蠻夷,朝廷重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特別是冬少衣夏少油的狀況,軍餉一層層剋扣。軍中早已怨憤不滿。

    “可是依我所知,軒轅野在臨安城三年來一向廣施仁政,減免課稅。怎麼會有一筆錢留下來的?”星堂表示,而且如果他真的有心兌現與黎照的承諾,又爲什麼不留任何線索給我們?

    我想了想,從枕頭下摸出一塊牌子:“也許,他已經留了線索給我們?”

    望着手中的這塊白玉腰牌,我翻來覆去地摸索:“你們說,這上面會不會有什麼指示?”

    白玉微瑕,通體清透。背面層巒疊嶂的花紋,凸起毫無規律。

    星堂想了想說:“這該不會是什麼地下密室的鑰匙吧?”

    “不,是地圖。”聲音從窗外傳進來。

    我不說話了,因爲我‘不認識’洛西風。

    星堂尷尬地輕咳兩聲,然後把我手裡的玉牌接過去,跳出窗外。

    他們說話,我就聽着。

    “你說是地圖?”

    “恩,是崑崙山北麓的餘脈。我想,軒轅野的意思應該很明確,按照地圖指示的位置,應該就是他希望我們找到的東西。所以星堂,你先去調查一下,隨時跟我保持消息,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黎照這一步,先不着急敲定。”

    “你什麼意思?讓我去?那你幹什麼?”星堂問。

    “我當然去做更重要的事。要想救出臨王,光靠同盟武力部署只是最後一步棋。我得先查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究竟是誰在幕後下的手。”

    “可是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了,白魚死了,兔妖死了,連——”星堂大概是怕我傷心,沒敢提阿寶的名字。只是幽幽往窗內看了一眼,然後才說:“難道我們只能等下一個中毒暴走的妖怪出現?”

    “不用,”洛西風回答說:“我們只要去找那個沒有中毒暴走的妖怪,就可以了?”

    “你是說——”

    “靈狐兮楉?”星堂這麼一提,我也按耐不住了,撐起身湊出窗外的同時,洛西風立刻就背過身去。

    我心裡覺得好笑,我們兩人又不是得了看一眼就會死的病。我無法原諒你,也不等於就跟你不共戴天了吧。

    不過他背過去也好,我受傷這二十來天基本上是沒有下過牀的。人瘦了許多,面黃肌瘦不耐看。

    “星堂,那隻狐狸不就是我們上次在城牆那交手的麼?”

    星堂表示,他不願想起那個狐狸。要知道自己第一次出手打架,就被對方秒殺的那麼狼狽,實在是抹不去的黑歷史。

    “妖分三六九,獸族最強大。其中狐族又是佼佼之輩,生性狡猾,擅長魅惑。中原地區的狐妖本不多,它們有自己的種羣棲息地,名爲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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