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長安城,在天寶十一載的十一月底,已經有了幾分刺骨的寒意,貂帽輕裘一類的胡人標準裝束,諳然成爲了府內的新時尚,五花馬、千金裘,爲此一擲千金的少年郎比比皆是,連帶着普通百姓也是趨之若鶩,無論是東市還是西市裡,來自於各地的動物毛皮,翻着跟斗往上漲,讓那些行商們賺得盆滿鉢溢,笑得合不攏嘴。
在這等天氣,呼朋喚友、邀游出行,渭水河邊、細柳原畔,帶上幾個侍女,搭上一圈圍幃,擺上幾個火爐,熱上幾壺好酒,詩詞歌賦、花樣文章,彷彿妙手拈來,酒到酣處,就連軍國時政也能爭辯一番,慷慨激昂之餘,恨不能拔劍四顧,卻不知敵在何方!
大唐已經威服四夷,再無對手了!
儘管還不曾明發詔令、公告天下,城中誰不知道,年初由天子親自主導的那場戰爭,動用了全國近半的節度使,最終取得了難以想像的戰果,傳聞中,當軍報送入興慶宮時,天子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笑聲隔着高高的宮牆都清晰可聞。
說者信誓旦旦煞有介事,聞者也是毫不懷疑,如此好消息,都不能博天子一樂,豈非咄咄怪事?
花萼相輝樓的絲竹聲,彷彿爲這個傳聞做了一個註腳,於是,在新年即將到來的這些日子裡,長安城已然變成了歡樂的海洋,更有甚者,據說已有官員上奏,請求朝廷順應民意,加開夜禁一個月,以爲慶祝。
事情最後是個什麼結果不得而知,天子有什麼其他的考慮也不爲外人道,此時,一身常服連冠都未戴的李隆基,斜靠在胡牀之上,正一臉愜意地欣賞着庭中動人的舞姿,一隻手隨着樂曲的節拍,輕輕地打在牀幫上。
舞者乃是他最心愛的女人,雲鬢嵯峨、花鈿羅衫,長長的霞帔隨心所動,翩然若仙,豐腴的身姿不僅不顯得拖累,反而靈動有加,正如歌中所唱。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歌者是一個清秀男子,手持一管白玉洞簫,在近百名梨園子弟的伴奏中,發出一個婉轉悠長的長調,剛好令舞者完成最後一個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
“好!”
李隆基不禁擊節而贊,人也從臥姿坐直,看着舞者盈盈走來,坐到他的身邊。
楊玉環本就體豐,在夏日裡最是怯熱,如今雖是冬日,可這樓中暖閣,早就被炭火烤得溫暖如春,一番動作下來,饒是隻穿了一襲單薄的舞裙,也是遍體生汗,人還未到,膩人的香味先撲鼻而至。
李隆基拿起一方錦帕,爲她輕輕擦拭着額頭,時年三十三歲的楊玉環,肌膚晶瑩如玉,湊得如此之近,都看不到一絲皺紋,因爲舞蹈的原因,臉頰上透着一層紅暈,朱脣微張,呵氣如蘭,胸前的豐巒隨着輕輕的氣喘上下起伏,如水的眸子裡閃着波光,讓他的動作更是小心無比,似乎生怕一用力就會損傷了這天工般的巧物。
“三郎。”楊玉環咬着嘴脣,似怨似嗔地眼神令他心中一動,卻沒有擁美入懷,而是柔聲說道。
“玉環先去用湯浴,我一會兒就到。”
楊玉環帶着不解的神情走入後堂,她明明看到了對方眼神中的**,是什麼樣的變故,竟然能忍得住?
“你們都退下吧。”
一直侍立旁的高力士擺擺手,庭下的一衆梨園子弟俱都收拾好器具,輕手輕腳地退出樓外,只餘了幾個宮人遠遠地站在牆角,以備不時之需。
“高力士。”等到人都走光了,李隆基低低地叫了一聲。
“老奴在呢。”
“上回那種事物,可還有?”說到最後,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不瞞大家,老奴一早就備下了,只是”高力士面帶難色地答道。
“只是什麼?”
“只是那牛鼻子老道再三叮囑老奴,此物不可過食,有損大家仙體。”
李隆基面色一沉,緩緩地說道:“若是不能與心愛之人盡興,縱然做了神仙,又有何用?”
高力士不敢再多說什麼,從袖籠間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當着他的面打開,裡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高力士用手指尖沾了些粉末,伸出舌頭,舔了個乾淨。
“你這老東西,又沒有那活兒,吃下去了,如何能泄火?”李隆基當然明白,對方是在試毒,不禁笑罵了一句。
高力士苦着臉說道:“憋着唄。”
李隆基先是一怔,接着便放聲大笑,直笑得喘不過氣來,連連咳嗽了數聲,高力士趕緊上前爲他輕輕地拍着後背。
“唉,倒底是老了,若是她能早生三十年,該有多好?”
“大家說哪裡話,牛鼻子老道算過,你與娘子還有五十年人間姻緣呢,待雙雙升了天際,便是一萬年的神仙眷侶,只是老奴無福,怕是看不到了。”
李隆基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他不是個信道之人,所求的也並非什麼長生之藥,可人體就是人體,縱然坐到了至尊之位,也難敵生老病死,活到這個份上,如果說還有什麼所求,也就是高力士嘴裡的那句。
神仙眷侶罷了。
“大家過去吧,娘子還在等着呢。”高力士想要扶他一把,卻被李隆基推開了。
“朕還沒有老到站不起身,走不動路呢。”
李隆基一挺身便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其實很好,只是在男女之事上略有些力不從心,倒底是六十八歲的人了,精力哪裡還能如年青一般,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力輔助。
一想到那個動人的軀體,他的心中就如同烈火烹油,恨不能拔腳就走,偏偏還要做出一付淡定的模樣,走了幾步,突然發現,片刻不曾離身的高力士並沒有跟上來,在前面引路,而是停在了原地,他不禁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
高力士的視線一直門口打着轉,聞言向他恭身答道:“老奴的人回來了。”
李隆基緩緩地轉地身,一言不發地望着他,高力士明白了,趕緊一招手,在門外探頭探腦一個小宦官,低着頭邁着碎步走到他們的面前,拜伏於地。
“奴婢參見至尊,天子萬安。”
“說吧。”高力士不待他給自己見禮,沉聲說道。
“回稟至尊,李相國,怕是不成了。”
聽到小宦官的話,李隆基只覺得胸口一悶,似乎被什麼事物給撞了一下,眼明手快的高力士早有準備,趕緊扶住。
“李相的病,早就人力難返,大家不可如此,不如稍稍歇息,再做計較。”
“不,擺駕,去哥奴府上,朕與他,要有始有終。”
李隆基毫不猶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