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時寂然無聲，我不知道每個人在聽了太醫的話之後，心裡有多大的波動。我只知道我的內心，我的內心說不出的滋味，如此說來，老王爺也許是自身的原因導致這般情形，也許確實是有他人在老王爺的飲食中放了什麼，導致老王爺無法抵抗的東西，不過不是劇毒之類，不然老王爺不會熬過來的。

“多謝太醫，還望你多多爲老王爺調治。”我說道。

我問太醫的目的就是讓這房間裡的人知道，老王爺究竟是不是給人害的。如今太醫的話已經做了說明，不能確定。既然是不能確定，那麼我的雪梅去害老王爺之事是不是就不能成立？我要讓這個房間裡的人知道雪梅是冤枉的。我想他們同我一樣聽明白了太醫的話，那麼……此刻我的目的達到了。只是……又有什麼用？

雪梅已經死了，死人不能迴轉。雪梅……

“不勞夫人吩咐，奴才會的。”那太醫回答。

“請，請太醫到福寧堂爲老王爺開藥方。”尹旭說着話，對我投來一個無奈卻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管他是怎樣想象我的做法，有沒有理解我的心思，我都這樣做了。做了就是做了，隨便，我已經不在乎。我把倔強的目光回給他。

我的雪梅已經死了，無論老王爺的情形如何，是不是她害的，她都用生命做出了代價。生命……還有什麼比生命更加寶貴的麼？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生命終結了，任何人都沒有回天之力。雪梅那怕是被冤枉，誰又給她討還一個公道？我，只有我了，我需要弄清楚這一切，不然我不會心安。

“是，尊王爺之命。”那太醫又和衆人告辭，然後出去，衛夫人這才從屏風後走出來，對我笑笑：“還是蕭妹妹是細心之人，都懂得問起太醫老王爺患病的原因。”

我不由暗暗嘆氣：“老王爺如此沉重，妹妹除了擔心別無他法，趁着太醫在，就想問問情形。”

此時丫環已經幫助老王爺躺好，我聽得老王爺含糊地說了一句什麼，我相信旁人亦都沒有聽得清楚。我望向牀榻，二太夫人亦正用別樣的目光看我，又說道：“老王爺這般情形……剛剛太醫說了，想要康復亦要等待陽春三月，天氣轉暖的時候了，在此寒冬之際我們小心就是，只盼望來年的春暖花開吧。”

“是的，等待吧……”太夫人的聲音十分蒼涼。我擡眼看她，恍惚間覺得她比我剛剛來到的時候要蒼老許多。

我不知道她心裡有何種想法，卻知道她心裡的起伏。她和老王爺是結髮夫妻，青春伴侶，一直走到現在這將要油盡燈枯的暮年，又眼看老王爺這般光景，心裡的悲苦難言就這隻有她一個人慢慢體會了。那一句“等待”道盡了人生的無奈和淒涼，是一種不能扭轉亦無法扭轉的悲傷。看着她，我突然覺得難過，對她的恨意已經消減，覺得無論她有過什麼過錯我都需要去原諒——當然是關於雪梅之死。當初若不是她命人查詢陷害老王爺的兇手，就不會有我的雪梅之死。然而如今我懂了，懂的她悲苦無助的

內心，那怕都是她的錯，她亦是無心的，不是麼？猛然大夫說老王爺是誤食了什麼，她豈能不生怒火？若是大夫的誤診，就不能算在她頭上，她也這般年紀，絕對不會再有謀人之心吧。我相信她不會了。

只是雪梅之死必定有其它原因，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又藉助了太夫人之手將雪梅害了。

從端陽院出來，我無法平息內心的波瀾，又想到無處訴說，愈發難過。太陽中空，地上的積雪有些地方已經融化，亦有的斑駁着骯髒的地方顯露泥濘。我望着陰影下依舊潔白的雪，望着陽光下緩緩融化的積雪，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起了我的幼時，在父母身邊無拘無束地撒嬌，過着幸福滿足的生活，是一場橫禍擊碎了我的幸福。輾轉在落紅坊，歌舞賣笑，周旋在那些附庸風雅的人中，雖然沒有快樂，卻也沒有這麼多的難過。來到王府，我沒有想過我是一隻破繭的彩蝶，能夠自由妙曼的飛舞，舞蹈我如火如荼的青春，舞蹈我富麗堂皇的彩夢，我確實沒有那樣浮想聯翩的心思。我只想安安靜靜，用一顆平常心來對待這裡的一切。卻不料在我踏進府門的那一刻，有人開始了對我的嫉妒。這暗中勾心鬥角的鬥爭，死去活來的鬥爭，溫柔的殘酷。還不如真正戰場上那種淋漓盡致的痛快，雖然血肉橫飛，卻也看的着摸得着，不似這般的看似無形，卻處處都硝煙瀰漫，讓人防不勝防，以至於讓我的雪梅做了犧牲品。

我對身邊的翠屏說道：“要不我們去明霞院看看藍夫人吧，我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過她了。”我知道在某些地方她和我有着相似之處，我們十分談得來，我希望得到她的寬慰。

“好，奴婢陪你去。”翠屏答道，我們又轉往明霞院。

走進明霞院，走進藍夫人的暖閣，我看到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似有所思，又似一切淡然。我輕輕走過去，剛想開口喚她，她已經開口：“妹妹。”她指了指身邊，對我說道，“陪姐姐坐一會兒吧。”我本來是想要她陪的，她卻說是要我陪她，她總是這樣的對人體貼，會說話，讓我感動。

我坐下去：“藍姐姐，有多日不來探望姐姐了，姐姐可好？”

她對我微笑：“已經好了，難得妹妹這般惦記。妹妹可好？”她的目光就那樣清冷地盯着我看，似乎要冰涼我的煩躁，讓我明白了我的波動情緒本不該有。

我想我院子裡的雪梅之死她已經知道，這王府想要瞞住什麼很難，何況是這樣大的事情，殘害老王爺的兇手畏罪自殺之事，能夠瞞得了誰呢？看着她冷冽的目光，我突然難過，我說道：“藍姐姐……想必你也知道了……”

她對我點頭，低聲說道：“死者已矣，妹妹不必太過在意。”她勸我，而我怎麼能夠不在意呢？倘若雪梅確實是那兇手，我或許不在意，然而……我知道她不是啊，被冤屈的人，我怎麼會不在意？

“藍姐姐，你可知道，若不是我多事，雪梅不會死。她……她是因我而死，我怎麼能夠不在意？是我的多事，

給了別人可趁之機，令她作了無辜之冤魂，讓我這一生都覺得虧欠她。”面對藍夫人，我能夠說出我心中想說的話。

她嘆口氣：“妹妹，你又何必，那不是你的過錯，你本是好意，又怎麼會想到這許多？就算那雪梅是有意而爲，亦和你無關哪，何況姐姐聽你之言，雪梅是無辜的，無辜的她……若是有人真的想要害一個人，在這王府，隨便就能夠找到藉口的……”

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人想要害雪梅，若不是因爲有我給老王爺做湯之事，她會死麼？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的死亡我有責任，都是我多事多出來的，我本是一個多餘的夫人，還不安分守己卻偏偏多事，不是我之過錯又是誰的？無論怎樣都是我的過錯。我有悔恨，我說道：“藍姐姐，無論雪梅是哪一種方式去死，我都難過。只是我實在不能接受這種方式啊，讓我的心如何安寧。”

藍夫人看着我，目光中是憐惜和無奈：“蕭妹妹，在這王府是不容我們想這麼多的，我們不去做的事情不等於旁人不去做。若說方式，哪一種方式導致的結果都是一樣，過程是如何的並不重要，關鍵是結果。就像姐姐我，這一路走來，並沒有覺得和什麼人有過做對，卻落得這般模樣，究竟爲什麼，又怎麼說的清楚。”我突然想起了藍夫人墮胎是在從端陽院回來之後，也是極短的時間裡有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時我心裡亦是有過懷疑的，覺得藍夫人這般謹慎，怎麼出錯？很是費解，如今聽她之話，莫非……她已經知道也是有人對她下手了？

我驚異地看着她：“姐姐，難道你已經尋到了蜘絲馬跡？”是的，肯定，一定是細心的她找到了那些破綻。

她卻搖頭：“沒有，若是做的露骨還叫陰謀？能夠讓我們輕易的知道她纔不會，我只是懷疑，痛定思痛後的懷疑。我在端陽院同你們一樣只是喝茶吃了些零食，同你們一樣的，並沒有什麼特別，太夫人還特意關照，我只是和你們一起尋樂而已。從端陽院回來，我喝的湯藥是我一貫用的，並沒有改變，我怎麼會一下子就突然墮胎？”她特意強調同我們一樣，可見她並沒有對那裡的人有懷疑，她身邊的人又都是她一貫用的，所以她找不到懷疑的地方。

而我卻知道，只是我不能說出來而已，因爲我也僅僅是懷疑，並沒有真憑實據，我只能是陪着她難過。

她的目光轉向了別處，那樣的空洞，彷彿一切都在眼裡，又彷彿什麼都沒有，幽幽說道：“妹妹，我亦是最近這幾日才慢慢的想到這些。你也知道，王爺到目前爲止也是隻有衛夫人膝下一名小郡主，若我生下男兒，將來這世襲的王爺之位就是他的了，我……能不遭人嫉恨？至於說妹妹這邊，很簡單，妹妹是王爺最寵愛的夫人，旁人又怎麼會不嫉恨？細細想來，無非就是這些原因吧。嫉恨我，讓我失去我的所有，嫉恨妹妹，除去妹妹身邊的人給與示威。”藍夫人的話讓我心中一片寒涼，又由內到外周身寒涼。嫉恨我……嫉恨我難道就僅僅拿除去我身邊的人來恐嚇威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