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尹旭的話過於冰冷，不負責任，我知道這是我的錯覺，我亦知道他處在其中無能爲力，可我無法驅除我對他的這種看法。我直視他的眼睛，我想起了我們的昨夜，翠霞旖旎的幔帳內，我與他刻骨的交纏，有着枝頭牡丹的妖嬈，碧波深潭的盪漾，那份甜美，那份璀璨……轉眼間就是這般的隔離麼？如同到了兩個世界，如同我們沒有過愛戀。

“王爺……”我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仰止不住的酸澀和悲哀。

他也看着我，聲音輕顫：“玥兒……”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或者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傳送給我的是無力，可我等着。

“王兄。”

在尹旭還沒有再說出什麼的事情時，卻有人喚他了，我扭頭，看到了尹輝從屏風那邊走了出來。

因爲禮節，我對他施禮：“二王爺金安……”

“嫂夫人好。”尹旭簡單地回禮，眼神簡單地在我身上落了片刻，又淡淡地落到尹旭身上，我突然想起他之前和我說的他們兄弟之間關於我的那些事，我的腦海瞬間有些空白。

我又想到了尹旭，想來他是不願意讓我和尹輝碰面的吧，然而我們兩個還是在他面前碰面了。及至尹輝走過我面前，我知道我需要按照朝廷法度對他禮讓，因爲他是王爺，於是我很有尺度地退讓，方便他走過，同時偷眼打量他的表情，發現尹輝的面容在剎那間僵硬了一下。

紅梅也忙這對尹輝行禮，待尹輝走過才慢慢起身。

原本沒有什麼，可空氣在突然之間莫名其妙的緊張。

“二弟，何事？”尹旭開口向尹輝問話。

尹輝走過一旁，說道：“有事相商。”

尹旭答一聲“好的。”又擡頭看着我，目光極盡溫柔，說道，“看過老王爺後，早些回去吧。”

“是。”我答道。我想和他說的話，或許他已經知道，我想他若是能夠幫我的，就一定會幫，不用我再囉嗦，不能的……他也毫無辦法。我轉身走進暖閣，走往老王爺的臥房。

早有丫環幫我撩起簾子，我一眼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的太夫人，還有二太夫人，老王爺就在牀榻上仰面睡着，一動不動，聽得見他的呼吸不夠順暢又十分沉重，那麼多的丫環立着卻沒有一個不斂神靜息。房間雖然寬大，然而那麼多的人在，就有些擁擠的樣子，卻是安靜的很，讓人有一種拘謹的急促。

老王爺那般情形，我是不便打擾或者聞訊的，於是我對太夫人跪下，輕聲道：“妾身拜見太夫人，太夫人萬福金安。”

太夫人看看我，一副面容有些僵硬：“起來吧，不必多禮。”說完回覆一動不動的姿態。看着她那蒼老又憂戚的面容，我微微有些心痛。牀榻上危重的病人是她的夫君，看着自己夫君那般情形，她的心裡一定難過至極吧。

我又對二太夫人跪下，這是規矩，我每次又要如此這般的，我又輕聲說道：“二太夫人安泰康健。”

二太夫人身體前傾做了一個要我起身的動作：“快起來，不必多禮。”她的目光示意，早有丫環爲我搬過座椅。

我輕輕坐下，目光看往牀上

的老王爺，還是忍不住問道：“老王爺情形如何了？”我希望她們有人回答我說很好，沒有大礙。

二太夫人輕輕嘆氣：“此刻倒是安穩地睡了，想來……想來沒有大礙了。”她的想來兩個字讓我心情沉重，想來是自己想的，不等於事實，也就是說老王爺的情形實在不容樂觀。

我低了頭，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更不知道該怎樣做。老王爺這種情形，我能夠對誰去說不是我院子裡的人所爲？這個時候我只能悄無聲息，靜觀其變，然後在隨機應變。

靜默片刻，太夫人站了起來，對二太夫人說道：“妹妹，天已明，老王爺情形依舊如此了，你我歇息片刻去吧。”我看着她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裡都是疲憊，想來這樣年齡的她一夜未睡，亦是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姐姐且去歇息，妹妹稍待片刻也去歇息。”二太夫人恭順地站了起來說道。她雖然比太夫人看上去年輕一些，卻也無法抵擋這種煎熬，疲憊中有有緊張，那種失落和擔心深刻到讓人揪心。

太夫人在兩個丫環的攙扶下蹣跚而去，我們都起身恭送。重新坐下，我對二太夫人說道：“您也去歇息一下吧，別累壞了。”她長期照顧老王爺，此時的心力交瘁已經掩飾不住。面對此情此景，只能是眼前的人要緊，我哪裡還敢提起我那被關押起來的三個人？

二太夫人轉頭看身邊的我，又輕輕拉起我的手：“玥兒，老身亦是實在支撐不住了，你且在，我去稍微歇息一下。”我知道她是把老王爺交給我在這裡照看一下的意思了。

此時天氣還早，衆位夫人都還沒有到來，尹旭和尹輝外出亦沒有迴轉，這裡只我一個主子。

“二夫人請去歇息，保重身體。”我對她點頭，目光中亦是感激。她能夠把老王爺交給我照看，說明她還是信任我的，那麼我的人一定都會沒事，我心中覺得安慰。

我起身送她，正好迎到衛夫人走進來。衛夫人對二太夫人只是福了一福：“二太夫人安泰。”她是皇室之人，身份自然高貴，是不必對二太夫人大禮參拜的，反倒是我們需要向她行大禮。

丫環們看到她都齊齊行禮。

二太夫人說道：“衛夫人早安。”

我亦說道：“衛姐姐早安。”

衛夫人扶起了二太夫人：“二太夫人想必是一夜勞累，快去歇息。這裡有我們在，二太夫人且放心歇息。”她的目光轉向了我。她的目光平靜無瀾，我不知道她怎麼看待這件事情，更不知道她怎麼看待我。

“有勞衛夫人和蕭夫人了，此時老王爺這裡就交給你們照看，老身去了。”二太夫人說完和丫環一起離去。

衛夫人看着我：“蕭妹妹這般早，對老王爺這般掛心，姐姐慚愧。”或許她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說我來的比她早而已。因爲她是王爺的正夫人，按照正常道理她應該比誰都早些過來，或者說昨晚她就該在這裡陪兩位太夫人看着老王爺的。可我心裡卻別有滋味。我是早了，只是我的早並不單單是對老王爺的掛心，我纔是真正的慚愧。

不過我的想法是不會表露在外的，我輕笑：“我只是起的早

了一點，只是比姐姐早到一點時間。”

平時我們兩個的關係不遠不近，她是王爺的正夫人，又是皇室之人，我對她恭敬，卻也不卑不亢，我不願意刻意巴結誰，亦不願意惡意欺凌誰，這是我的準則。我們兩個說着話，就這樣到了老王爺的臥房。

衛夫人輕輕走至老王爺的牀前，細細看老王爺的面容，我亦在她的身側細細觀看老王爺的狀況。老王爺是久病臥牀之人，自然贏弱，黑黃又青白的面容此時更加暗沉，他就這樣閉着雙眼，一動不動躺着熟睡，呼吸時而急促時而細弱，有時候又如同竈上拉火的風箱一般。我所看到的是這樣情形，讓我的心裡說不出的淒涼難過。

衛夫人輕輕拉了我一把，聲音輕輕說道：“蕭妹妹，我們坐下吧。”她的目光中又對我的關切。我隨着她坐回到椅子上。

房間裡除了老王爺輕輕重重的呼吸之外，依舊沒有別的聲音。我說不出的心煩意亂，老王爺的狀況若是不見好轉，該怎麼辦？難道是死亡麼？這樣的念頭閃現腦海，我趕緊驅除，死亡……黑暗冰冷，太可怕了，我拒絕那個一去不回頭的地方。我被陣陣寒意包圍，無法解脫。

張夫人進來的時候，我依舊胡思亂想。在我們兩個眼神對望的片刻，我看到她爲我傳輸過來的安慰。平時我們兩個的關係算是親近，她的到來緩解了我許多緊張。只是這樣特殊的時刻，誰都是嚴肅的。

接下來李夫人，賈夫人俱都到來，連同尹輝的兩位夫人秦夫人和王夫人，只有藍夫人沒到，她小產後身體虛弱，不能出門。

我們好些女眷就這樣聚在老王爺的臥房，靜靜地陪伴老王爺，我希望有一個奇蹟，那就是老王爺突然坐起來，讓我們這些人鬆口氣，可是老王爺依然如故閉眼昏睡。

房間裡這麼多的人，卻沒有人說話，空氣沉悶到讓人窒息的地步，無論是誰的目光偶爾落到我臉上都讓我有一種難堪的感覺，彷彿老王爺是被我所害。我想這裡所有的人亦都知道我院子裡有三個人被關押起來了吧，這裡肯定有人暗暗地得意，有人暗暗地幸災樂禍，亦有人對我同情。時間如同凝固了一般，憋的人想要發狂。

這裡所有人中，是衛夫人爲首，她不發話讓別人離去，別人是不敢離開的，所以我們就這樣的陪着老王爺，靜靜地期待老王爺甦醒，只是每個人的內心都沒有平靜而已。

我就那樣受刑一般陪着別人，別人亦陪着我，我不知道這樣的時刻要到什麼時候結束。

煎熬中，外邊匆匆走進一個管事，躬身道：“宮廷太醫到，請各位王夫人迴避了吧。”他的話如同爲緊張的就要爆炸的悶罐打開一個缺口，我看到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衛夫人的臉上露出舒緩的微笑：“太醫要來給老王爺診治，各位妹妹就先請回房候着，若是有事在遣人去院子裡告知各位妹妹。”

衛夫人話音落地，我們都起身告辭，相繼往外邊走去。我感覺腳下踩着雲朵一樣，在紅梅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走出端陽院。

看看四處一片銀白，凜冽的寒冷撲面，我又想起了素凌她們，她們一夜未歸，如今怎麼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