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蕭義兄是想笑的，只是笑不出，臉上深深的眷戀和不捨讓我心中不忍：“哥哥，已經煩勞你很多了。”

蕭義兄突然揮手，那動作瀟灑落拓，如天上流雲乘風飛過，他是在把極亂的心思拂去，我懂的。他朗聲笑：“妹妹，哥哥貧寒，沒有什麼好的嫁妝給你，唯有出些力氣做最好的安排。哥哥永遠有愧於你。”

他話雖如此，看上去也灑脫乾淨，但我看出他心中深深的悲哀，只是我不可以難過，我笑對他：“哥哥所做的小妹永遠銘感於內。妹妹也希望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哥哥身邊有人相伴。”我說的是真心話。

蕭義兄不置可否，在素凌端茶進來的時候笑道：“玥兒，明天你就是新娘了，今晚好好休息。哥哥告辭。”

“公子慢走。”

素凌行禮相送，我有話說不出，就那樣看着他走出我的房間。

雖沒有心亂也不是那般安靜，我沒有撫琴和舞蹈，而是睡下。晚上有夢，亂夢。我小時候的父母，我在落紅坊的日子，還有我和蕭義兄的交集，就好像往昔經歷重新演過一遍。我也夢見了王爺，尹旭，他也在我的夢裡，含笑面對我，含着威儀的眸子裡有溫柔溫暖，一步步向我走近……

醒來時天還不亮，尹旭含笑的眸子彷彿還在我面前。尹旭，睿靖王爺……今天我就是他的新娘，他……會對我好嗎？我算是一個夫人，然不過是他衆多女子中的一個，我有可能被他寵愛也有可能被他冷落，順其自然吧，我沒有希望也不算失望，我的心還算安寧。

窗紙已經發白，燭光還在搖曳。因爲是特殊的日子，素凌和那個帶我進來的丫環就在一旁守護，見我醒來，她們臉露喜色齊聲向我道賀，我還她們一個安靜的笑。

這裡不過是一個暫時的落腳點，我要去的地方是華貴錦繡的王府。

我起身，用素凌準備好的花瓣香湯沐浴身體。鳳冠霞帔一應衣飾都是王府備好，昨日着人送過來的。大紅的嫁衣，描金繡鳳，做工精細，華麗無比。我坐在菱花鏡前裝扮了兩個時辰。華貴精美的嫁衣穿在身上，肩披霞帔，頭帶鳳冠。此時的我，雍容華貴，風情萬種，絕代風華，再不是落紅坊那個未出閣又落入風塵的舞妓，而是王府正式的側王妃——側夫人。我有名分，有地位。

王府已經派出儀仗來接我，雖然我是側夫人，卻是極高的待遇，那儀仗浩浩蕩蕩，氣派非常。

……是一種如夢的感覺，一下子從青樓跌如王府，從一個杳雜的地方再到一個杳雜的地方，我要去面對一個陌生的王府，一些陌生的人。我有一種不知禍福的迷茫。

大紅地毯從我的閨閣一直伸展到大門外。我坐上轎子離開蕭府，素凌跟隨着我，蕭義兄護送着我，一起前往那個陌生的地方。禮炮和鼓樂一路跟隨着我，如此排場驚動了紫帝城中的百姓，他們如潮般在大街上看熱鬧。

坐在轎中，我心思澎湃，留戀外邊的世

界麼？若說留戀，也就是蕭義兄了。從落紅坊出來，和他幾個月的相處，他對盡心竭力，無微不至，就算嫡親的哥哥也不過如此。我知道我走了留給他的是蕭條冷落。至於我和他的今後，已經是有隔閡有忌諱了，他是我的哥哥，但不是親哥哥，可以瞞得過別人，又怎麼瞞得過王爺？這種身份註定了我和蕭義兄的距離，這是我的傷感。

突然沖天的鞭炮聲響起，鼓樂簫聲震天，人羣騷動，我輕舒玉臂撩起大紅蓋頭，又掀動轎簾，透過轎簾的一絲縫隙我看到，原來是到了王府的大門。清麗的陽光照耀着雄偉威猛的門樓，門樓上“睿靖王府”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透出威嚴和壯麗堂皇，帶出逼人的氣勢。我知道，今後的我就要被緊緊鎖在這扇大門裡，沒有多少自由了。

轎子突然停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想輕聲問一下我身邊跟隨的素凌，料想她更不知，只得作罷。

一盞茶的功夫，轎子擡起。我知道我是從王府的側門進入的，因爲我不是正夫人。頭上蒙着蓋頭，我只是看得見腳下的路，鋪着厚厚的大紅地毯。我知道尹旭是不會迎我進門的，因爲我的身份沒有那般高貴，我是側夫人，說白了也是一個妾室。不過我不在意，只是坦然接受他爲我安排的一切。

我被牽引着走喜堂。

想來一切就緒，只等我的到來。喜堂上更是一片喧譁，我不知道尹旭是不是也期盼這一刻，蓋頭下我看到了他大紅喜袍下腳上的一雙粉底官靴，那一雙靴子也是透着喜氣和威儀。此時的禮儀也並沒有那般繁複複雜，我知道這也是關於我的身份，我不過是一個側夫人——一個妾，他能夠爲我做到這裡，我亦滿足。

禮畢，我由兩個丫環攙扶走下禮堂。我知道我的一邊是我的丫環素凌，另外一邊是何人我不得而知。禮堂離我的院子很遠，因爲感覺中我走了很遠，七拐八彎。我是側室的身份，能夠有個偏安一隅的去處，很好，清靜素雅也是我的風格，我喜歡。

來到洞房中，我被扶着端坐喜牀。外邊的丫環僕人進來行禮道喜，我示意身邊的素凌打賞。我是沒有多少積蓄的，蕭義兄亦是貧寒，無法給我準備諸多，還是尹旭心細，他在昨日着人給我準備了足夠的金銀，送到我的手上，供我今日只用。我從內心感激他的。

我聽着衆人的道謝，聽着他們的腳步聲遠去。感覺房間裡只有素凌和那個攙扶我進來的丫環了，我輕輕把蓋頭撩起，揭下。

素凌看到我把蓋頭揭下，有點驚慌：“小姐……”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沒有等到王爺就把蓋頭自己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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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她淡淡一笑：“何必在意這些俗禮。”

“蕭夫人果然大氣。”

我聽到一旁那個丫環透着讚賞的聲音後扭頭看她，比我年長，約莫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端莊沉穩，清秀聰慧。我知道以後在這陌生的王府，我必須仰仗一個人來弄清楚這裡的事情，不然要有很多麻煩。我對她報以友

好的一笑，卻不知道她名叫那個，想要說些什麼也一時無從開口。

她倒是乖覺伶俐，忙對我說：“稟蕭夫人，奴婢楊翠屏，是王爺派來伺候夫人的，夫人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奴婢。”

聽了她的話，我心中難過，我，我……竟然真的成了蕭夫人？我姓蕭了？就算做爲奴婢，我也是姓竹的，如今做了夫人卻是姓蕭，真不知道我的父母又是怎樣的心情，我感覺對不起他們。與其改姓，不如我在一人家爲奴爲婢，然事實已成定局，悲哀亦是枉然。我竭力保持臉上精緻的笑容，說道：“以後我這裡的大小事情都由你打理了。想來你在這府中時日已久，經事也多，今後我需要你的扶持。”我用了十分客氣的語氣。

翠屏聽到我的話後，言辭懇切：“請蕭夫人放心，日後奴婢定當竭力伺奉夫人。夫人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奴婢，奴婢照做。”

我看得出她是忠心之人，隨吩咐素凌取出一對金鐲子賞於翠屏。翠屏大方地謝了賞賜，又體貼地說：“夫人一路顛簸勞累，就先歇息一下吧。”

連日來都不得靜心歇息，我確實累了，然又想着外邊的事情，還有日後在這裡如何度日，還要了解這王府的規矩，等等……諸多煩憂縈繞心頭。不過我知道這不是一日就能知曉的，也就略略放心。我想憑着我的聰明，在這王府周旋生存，也是可以的吧。

素凌爲我端來一盞安神茶，我慢慢飲下，這才仔細打量我這房間。那邊隔着雕刻仙鶴牡丹的屏風前，設着精緻的案几秀座，紫檀木的香案上擺放着紫玉香爐，玉瓷花瓶，我知道那是爲了王爺來此小坐的地方。這邊是我的臥房，硃紅的地毯彰顯了高雅和富貴，玉麒麟的香爐裡，散出嫋娜青煙，芬芳撲鼻。寬敞精美的雕刻着百子千孫和蓮藕的秀牀，墜着流蘇的紗帳被金鉤挽起，看得見繡着交頸鴛鴦的錦緞喜被齊整地摺疊着。看着這些，我的心砰然跳蕩，這裡是我的洞房，是我和王爺行夫妻合巹之禮的地方。今後的我，要在這裡開始度過我漫長的一生。

我曾經想過我的洞房花燭夜，是大紅雕花的婚牀，大紅的喜被，我和我的夫君洞房花燭，有喜慶的紅燭一直燃燒到天明。我和他，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度過我們快樂簡單的一生。而今天的我，卻成了王爺的側妃，側夫人，成了他衆多女子中的一個，我不知道他會怎樣待我，更不知道我的人生中又有怎麼的波折，一切皆是未知。

饒是我抱着隨遇而安的淡然態度，心中也是恍然。身邊的素凌和翠屏一直陪我到晚上，忽聽外邊一聲高呼“王爺到……”素凌有些慌亂，一雙受驚的眸子看着我，不知道該怎樣纔好。翠屏微微笑笑，對素凌說：“攙夫人到喜牀上等着。”一面說一面去拿一旁的蓋頭。

我心中一派澄明，王爺的洞房……這對他沒有那樣隆重，我也不必刻意。今晚他和我洞房，說不定明天又是一個女子和他洞房，我又何必？我對翠屏說道：“不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