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間，聽得門響，接着是素凌的聲音：“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我知道素凌也不認識王爺，不過是蕭義兄剛纔的話做了說明，她纔有此一舉。想來素凌是跪着的，她的話裡亦透出恭敬和謹慎，我聽得出。
“罷了。”
我又聽到一個沉穩有力含着威嚴的男子聲音，這讓我的心驟然劇跳，他……到底是一個什麼人？
來不及細想，蕭義兄帶着王爺已經穿過四季花開的屏風走過來，王爺的身後跟着一個小廝，三個人齊齊向我移步過來。我目光的焦點聚在王爺——我未來夫君的身上，他身着冰藍色的外袍，外袍滾着雅花紋的雪白滾邊，繡一支冰清玉潔的綻放紅梅，儒雅俊逸，步履間帶着凜然的威儀。我有些慌亂，眼神不自覺地碰觸他的臉，棱角分明的五官，斜飛如鬢的劍眉，幽深藏瀾的眸子清冽澄澈，不凡的儀表，軒昂的氣宇……確實有王者風範。
不容我有過多的思索，他漸漸走近我身邊，那一身不凡的氣韻逼近了我，我不懼，只是這樣的倉促令我不安。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也知道我該給他行禮，他——是王爺，只是我不知道該給他什麼樣的禮節，是普通的？還是……
畢竟有礙於我現在的身份，只得對他恭敬地大禮參拜：“王爺……”
我的話還沒有完全出口，我的腰身還沒有彎下去，他已經搶步到我身邊扶住了我：“玥兒……”
他的聲音溫和，朗潤清晰，沉宏有力。他原本沒有和我說過話，但口氣裡有很自然的親近。
我擡眼看他，咫尺的距離讓我看到他眼裡的愛戀和情義，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對我有了情義，我的臉一下子紅若丹霞，想掙脫他的手，畢竟身邊還有旁人。
“得見玥玥姑娘，心中不甚歡喜。”看得出他是那種晶瑩剔透的人，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已經放了手。
蕭兄更是冰雪之人，含笑對王爺說道：“不知睿靖王爺要來，沒有絲毫準備，王爺且寬坐，我着人安置酒菜。”
我暗暗心驚，原來赫赫有名的睿靖王爺——尹旭就是他？即將成爲我夫君的人是他？蕭義兄都沒有給我透露分毫，只說我要嫁的人是一位王爺，我也不好刻意打聽的，到此時我才知道原來是他，據說他武藝高強。
睿靖王爺的先祖跟隨大衛國的先帝開拓疆域，和先帝八拜爲交被封爲王。尹家是世襲的王位，他自然是王爺。尹旭儒雅俊逸，才情絕倫，是多少名門閨秀的暗戀啊。他怎麼會……會鍾情於我？
當初蕭義兄爲我贖身，說是一位王爺的安排，那時我只想脫離煙花院，亦不在乎。我生性清靜，誤入煙花之處不是我所願，然豪門望族又怎是我之所願？從一個熱鬧之處再入一個熱鬧之所，我有反感。只是細問心思，我並不知我想要怎樣。命運與我都不是我在安排，那麼就順其自然。
尹旭……我暗暗揣度於他。
“蕭兄不必客氣，是本王唐突了。本不想煩擾，只是……只是……”尹旭的目光投向我，笑笑，“很想和玥兒小姐聊聊。”
此時素凌已經沏茶過來放在案上，蕭義兄忙道：“王爺有話要說，那我先行告退。”他拱手一揖退出去，不忘看素凌一眼。
素凌更是乖覺聰明：“小
姐王爺請喝茶，奴婢先行門外候着，有事呼喚奴婢。”
素凌退出去，掩上門的那一刻，我感覺到屋子裡的寂靜，彷彿彼此的心跳都在對方耳中。
這不是我第一次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室，可我實在不能如同往昔那般平靜。之前，我只把他們當成看客，是庸庸紛擾之輩，傲然的我對他們不屑一顧，所以不曾有誰落入我的眼中。我是舞妓，我只管全神貫注於我的舞，至於他們怎樣欣賞，是不是懂得都不重要，和我無關。
今夜的男子，是我即將嫁之的夫婿，原本再有一日我便落入他手，卻不知何故，這般的夜晚他來尋我。我們不曾有過任何言談，我不曾見過他，更無從談起對他的傾心或愛戀。我明白我嫁出去的是我的人，至於心……我還有心麼？情於我，愛於我，都是極其遙遠的事情，或者說鏡花水月。
在那樣紙醉金迷，奢華萎靡、骯髒下流之處，有的是滅燭交媾，縱然有誰一時意亂情迷也不過是風流韻事。如此境地，高傲如我，還有心麼？
眼前的男子，縱然是我一世歸宿，我亦不能對他有心。慢慢的，慌亂的心顯露平靜。只是，冷寂之中，驟然面對這樣一個特殊的男子，我不知如何應對。
許久，他輕輕喚我：“玥玥……”
我擡頭，迎上了他灼灼的目光，那目光盪出攝人的光，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彷彿在告訴我什麼，我忙垂下頭：“王爺。”我端起一盞茶，移到有椅子的那邊，“王爺請坐。”都很久了，我忘了請他落座。
他沒有聽我的，反而是走往我身邊：“玥玥，你比上次本王見到的時候清瘦不少，莫非是此處有慢待於你？”他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身，另外一隻手輕觸我的如雲青絲。
我倏然擡頭，上次？上次是那一個時間我不知道。反倒是他說的清瘦……如果問及清瘦的原因，或許是我憂思過度，蕭義兄也總說我清瘦，嘆息說王爺見到會怪他。此時我纔想到還有他這動作……自然隨意，彷彿歷來如此。他的動作……我想抗拒，我隨身在煙花，但賣藝不賣身，又天生的潔身自好，無人敢用這樣的方式輕慢與我。我……
心思流轉間，他又嘆息：“入府之後，本王自會呵護你，不用你如此勞思憔悴，本王看了心痛。”
我本欲掙脫他的束縛，卻被他的話語攪亂心思，只是靜靜無語。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竟然對我如此用心？輕擡螓首，我低喚：“王爺……”
此時我知道他的用心了，自己不出面，請蕭義兄出面將我贖出，讓我安居至此，還讓我改姓蕭，目的是想要在衆人面前隱藏我煙花女子的身份，好深沉的居心。完全爲了我……
我知道朝廷法度，王公大臣不可以踏進青樓楚館，亦不可親近煙花女子。初時我懷疑蕭義兄的話，對他口中的王爺也有不屑一顧，認爲但凡一個真正的王爺是不會在那種地方尋求什麼的。只是身不由己，此時才知道這王爺凜凜威嚴掩蓋下的至情知性。
“玥兒。”他輕蹙眉頭扶我坐下，他亦坐在我的對面，“本王知道不該來的，都等待了那麼久，是不會在乎多等這一天的。只是又恐你不識本王爲何人，一顆心定是惶惑，才特意來看你。本王想告知你本王的真面目。你對本王，還滿意嗎？如果
你有異議或對本王不滿，本王暫且取消婚事。”
我頓住，我對他不滿嗎？假如我對他真的不滿，他亦可取消和我的婚事？這……我搖頭。我只是沒有愛上他，並沒有對他不滿。再者，他已經爲我鋪張，不是嗎？那落紅坊的媽媽愛財如命，原本我的身價就很高，又因爲我是坊裡的頭牌舞妓，傾慕我的人如狂蜂浪蝶，縱然是我賣藝不賣身，亦是給坊裡帶去不菲的收入，我要走，媽媽慷慨應允，可見王爺所出的銀兩讓她無話可說。
當年我若不是爲了素凌，又怎麼會誤入煙花？想來王爺爲了我，亦是花費很多心事，我豈能讓他竹籃打水？就算不愛，我亦是不能。再者，我不依附於他，怎麼還得清他的情？有時候，金錢只能用情去還……
尹旭俊雅的臉上綻出芬芳，舉起茶盞約我：“本王定不負卿。”
我亦舉杯。無酒，無菜，只此一杯清茶。我們舉杯對飲，我知道他飲的是鍾情，而我呢？不知道，我對他唯有感恩，感恩他從那零落的煙花紅塵搭救於我。今後的人生，我唯有取悅於他，還他對我的一片情。
茶畢，還於靜寂。面對一個生疏的人，我怕這沉默，一顆心惶然無依。
燭影輕顫，將我們的身影晃動。他望望燭光，柔聲道：“玥玥，本王是不是太霸道了一點？”
“如果王爺沒有霸氣，就沒有王者風範了，這樣的氣度於你正好。”我不是刻意的取悅，而是實話。他的霸氣和他的身份相配。看到那邊案几上的七絃古琴，我又說，“就讓我爲王爺撫上一曲，慰藉王爺的奔波。”我這句話，沒有其它的情懷，只是感於他星夜的奔波。也爲了消除這寂靜的氣氛。
他欣喜看我，眼神中顯盡柔情：“好。”
我移步過去，端坐在琴前，看紅燭搖搖，燃起熱情的激烈。一襲翠綠輕紗水袖，撩起悠悠闇香溢出，指端輕觸琴絃，心中早已感慨萬端。“無盡春色依欄杆，舒月繁星耀人眼……東城煙柳誰無意，籬牆攬盡數叢煙……”古琴泠泠，似流水淙淙，長袖飄飄，似臨風輕吟，懷歲月之感悟，抒人生之幽思。
輕吟慢唱中，我擡頭看他。他凝神望我，我低頭。
往昔，在落紅坊，就着那些男兒喜歡的明豔詞曲舞我的風華正茂。今日爲尹旭彈琴吟唱，怎麼有了諸多感懷？
曲罷，尹旭徑直走往我的身邊，於迷醉陶然中輕撫我的肩膀：“玥兒，往昔偷看你蹁躚舞姿，那種輕盈妙曼，超凡脫俗，本王總疑你不是人間之女，更有你那一身清冽傲骨，總叫人魂牽夢縈。你素有凌波仙子的美譽，本王還不知你的琴亦是這邊的美妙，還有你的歌喉，你的才情……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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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不覺面若桃花：“王爺，我本一農家之女，家遭不幸，父母雙亡，誤落煙花。蒙王爺不棄，再次謝過。”不容他阻攔，我對他盈盈一拜。他對我的付出我知道，這個恩我還是要謝的。
至於我的身世身份，我不會說。我的才情，的虧我那滿腹經綸的父親自幼將我教導培養，只可惜沒有等到我承歡膝父母就雙雙蒙冤而亡。我一弱女，怎能爲他們申冤昭雪？況他們又死的那樣了無痕跡，讓我終身含恨。我暗暗難過。
他輕輕搖頭：“你不是一般的農家弱女。”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