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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我掌天地 - 第443章 勤業屋中字體大小: A+
     

    倚江山上,靜謐的勤業屋中,清幽燈火照在司徒業那張已經失去血色的枯槁面容上,鍾紫言靜靜坐在牀榻前看着熟睡的他。

    這位老人家年輕的時候何等英雄豪傑,一手帶着宗族子弟自微末中崛起,從一戶小家族一路成長到如今槐山霸強宗門,其中艱辛,只有同爲掌門人的鐘紫言能體會。

    司徒禮就站在牀榻外,拘着手看似恭敬,實際上若非鍾紫言說願意扶他上位,打死他也不願意帶外人來看司徒業。

    老人家病入膏肓已經兩三年,今年後半年直接躺在牀上不能動彈,原本心裡一直想立司徒羽逸爲下一任宗主,可司徒禮名爲宗門,按操獨治,哪願意遵命行事,若不是天良未泯,早將老頭暗自弄死自己做主了。

    燈火昏暗,司徒業恍惚中睜開已經化膿的眼睛,見榻前坐着一個鬢角斑白的中年人影,聚焦眼神,纔看清是鍾紫言,微弱神識探出,死魚皮般的眼皮緊縮,“你……結丹了?”

    “老道兄受苦,晚輩來晚了。”鍾紫言溫言執禮,目中盡是擔憂之色。

    司徒業枯皮嘴角上揚,眼神往司徒禮身上瞅了瞅,沙啞笑着:“後輩忤逆,讓你看了笑話。”

    “哪裡,我輩修真之人,自該有膽氣爭一爭大位,畢竟誰也說不準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老道兄一生豪傑氣概,這點包容還是該有的。”

    鍾紫言溫和探手,一股靈力度過去,司徒業頓時感覺舒服很多,病苦疼痛緩釋全身。

    有了氣力,司徒業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司徒禮趕忙上前攙扶,二人倒也沒想象中那麼仇視。

    端坐了身形,司徒業苦澀沙啞開口:“赤龍門好啊,陶老哥與你都已踏上這條道路,更爲可喜的是,你如今年歲尚不及百,他日結嬰亦非難事,反觀老夫門下,這些忤逆之徒比比皆是,沒有一個成氣候的,日後光景堪憂。

    此爲老夫遲遲苟延之根本因由。”

    看老人家氣色,早已形骸枯滅,若非內心深處還存着爲後輩計的執念,哪能堅持到現在。

    鍾紫言嘆了口氣,沉吟少頃,幽幽道:“這槐山無數小門戶都傳我這一門外遷而來,包藏不軌之心,可有誰真正知道我赤龍門是何出生?

    先輩輝煌時,即便在鴻堵疆域都有偌大威名,掌門之位落在我手上歷數八代,一路淪落至十餘位弟子強撐門面,說起來簡直恥辱至極。

    好在最後留下的這些同門心性堅毅,韜晦幾十年才攢下如今功本,離奪回祖業尚有萬里之遙,哪裡來的安逸欺霸念想?”

    “鍾老弟資質卓絕,心性超然,智識更是無人能及,恢復祖業甚至更上一層也不是難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司徒業不管是否心藏懷疑,面上總歸是得說讚揚崇頌言論,一來眼看着鍾紫言已經結丹,赤龍門毫無疑問會成爲槐山尖端戰力魁首,二來還是得緩和關係,自己大限將至,再因爲言語給後輩惹下禍事,可真是罪孽難贖。

    鍾紫言繼續道:“我此番東遊,已經看過舊山門光景,當年那些仇家現在過的極其舒坦,每每想及此,恨不得當即領兵報仇雪恥,可惜世事福禍難料,總得考量自家實力,萬方設計,纔好東返。

    因此,這槐山的安寧極其重要,咱們幾家好不容打下和平時光,各家安穩發展,實力逐日提升,真要是再來一場大亂,你我過去五十多年嘔心瀝血、奔波勞碌,是爲哪般?”

    人和人談論事情,尤其是大事,一定不能急切直抒,得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諸多鋪墊都說明白,才能取得對方信任。

    鍾紫言基本將大道理講明白以後,就開始說關鍵的事:

    “我家弱小時,常勞老道兄照佛接濟,甚至將宓兒聯姻結誼與我,此等恩德,晚輩沒齒難忘。

    多年來,你我兩家從沒有發生過什麼不快之事,可歷數近年風波,因爲老道兄身況危及一事,滿槐山暗流涌動,連晚輩當年一同帶來的兩位練氣同門都被暗害了,實令我痛心疾首!

    這樣發展下去,戰亂難以避免,你我半生心血很可能付諸東流……”

    司徒業眼淚浸溼,他如何不痛心這種事,可自己連爬下牀的力氣都沒有,又能怎麼改變。

    二人相繼嘆了口氣,司徒業問:“不知……鍾老弟有何良策?”

    鍾紫言看了一眼司徒禮,司徒禮豎耳警覺,愈發恭敬。

    鍾紫言沉默片刻,道:“晚輩以爲,此事究其根本,還在雲河宗宗主大位,當年司徒十七來藏風山尋我,想要赤龍門力保司徒羽逸接替老道兄位置。

    我以‘此乃你家家事’爲由嚴詞拒絕,即便是今時,晚輩仍然認爲此乃雲河宗家事,一旦旁餘勢力插手,必然橫生諸多弊端。”

    “老夫又何嘗不知,可……唉!”司徒業看了看司徒禮,頹然搖頭,任他年輕時多有本事,到了這個地步,也束手無策。

    鍾紫言感覺時間差不多了,便道:“晚輩以爲,貴宗內部今時既然支持司徒禮的弟子多一些,不防將大位暫時傳他。

    這天下大事,蓋因利起,爲宗門計者,便是得平衡各方生路根基,宗主之位,絕非一人一戶說了算,他要掌權,謀不得衆家福祉,即便你讓他接掌,日後衆心不服,宗主之位又能坐多久?

    反思其事,若他能爲雲河門下萬千弟子謀得福祉,坐這宗主位置,正是順應人心,又哪裡來的不妥之處?

    老道兄一生何等英豪,臨了之事若能做好,後人祭拜祖廟,歷年大祀,您之盛名可傳千年!”

    司徒業震驚呆滯,他真沒想到鍾紫言會說出這番話來,因爲早在多年以前,他就知道赤龍門和司徒羽逸走的近,假使將來自己真走了,發生了大亂,赤龍門多半支持的也是司徒羽逸,哪裡想到會有今夜勸諫。

    在一旁候着的司徒禮噗通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家主,論功績,論修爲,論聲望,我哪裡比不得羽逸,自您決定違逆王家強權時起,我和二弟三弟哪一次不是爭奪效命?族裡歷次大事,我從不懈怠徇私。門中各堂弟子,除了二弟三弟門下,其餘之人皆有善待。

    自小便想與您一般建功立業,是您從小教導我們兄弟要以族中大業爲己任,如今活到這個歲數,這宗主大位已成我之心魔,您怎能因爲心中喜好,一意立羽逸話事,您爲何不能相信我能做好?

    求您成全!”

    咚咚咚十二叩首,額頭磕在地上直出血印,不管是做戲還是真心實意,司徒禮此時明面上說出了最真誠的話。

    司徒業久久不發一言,鍾紫言又道:“晚輩以爲,致使兩方僵持不下的根本因由,還在修爲上。故而晚輩建議,不如傳叫這二人在您面前立下血誓,他日誰先踏入金丹境,宗主之位便由那人出任,在此之前,兩方再不能徇私內耗,暗害族人。

    如此一來,雲河宗大位風波頃刻可平!”

    這條計策,鍾紫言冥思良久纔想了出來,人皆有私心,但再大的私心,也抵不過萬衆人心,權力是公器,要執權,哪是一人說行就能行的。

    司徒業盯着司徒禮看了良久,面色由凝重到憤怒再到豁然,最後沙啞平靜道:“起來吧,去傳召宗內各堂主事、族內長老、槐山諸家話事人,三日後匯聚雲河大殿觀禮。”

    司徒禮愣了片刻,而後瞬間喜色叩拜:“謝家主成全,謝家主成全!”

    說罷,起身欲要出去,又見鍾紫言沒打算挪步,遲疑躬身。

    司徒業揮了揮手,“把羽逸也傳喚回來,時間不多了。”

    “是!”

    司徒禮領命出得屋去,回看這宗主所居勤業屋的門匾,最下面一行小字刻着司徒家祖訓: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首字便是老爺子的名諱,其一生披星戴月、嘔心瀝血奮鬥下的家業,終歸是到了自己手裡。

    ……

    ******

    屋內寂靜良久,司徒業苦笑一聲:“小時候總想快快長大,長大後想着快快當家,當家後想着快快變老,如今,我又想回到幼年。”

    鍾紫言淡然道:“終究是你司徒家子孫,傳給誰,那人都留着你的血。”

    “禮兒城府深重,做事狠絕,自小不受正邪分說,我只怕他日後誤入歧途,屆時誰能治的住他?”司徒業憂愁道。

    鍾紫言靜默三息,和言道:“依我看,以羽逸的資質,結丹應不是難事。”

    “苦了十七那孩子,他該要怨恨我的,這麼多年來爲了羽逸,修行都落下了,我這一走,他還能剩多少時間。”司徒業嘆了一聲。

    “豈可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鍾紫言淡然安慰。

    ……

    “我……能信你麼?”老人家突兀盯着鍾紫言。

    這話既是問當下的事,也是問將來的事,如今鍾紫言結丹,赤龍門謀奪槐山霸主輕而易舉,他一輩子勞碌來的基業,很可能轉瞬既消。

    鍾紫言和煦笑了笑,娓娓道:

    “我尚記得當年王家攻打長蘇門時,有閒人傳出一段話,說槐陽坡護御陣法破開時,蘇正大吼問王弼:‘你真要滅我山門?’

    王弼譏諷說:‘我胸中溝壑,又豈止你這小小槐陽坡!’

    我以爲,縱觀王弼一生韜晦隱忍,自那一句話以後,纔算真正成爲槐山豪強。

    當下時節,老道兄大限已至,信不信我無所謂,該對後輩給予信任纔對,要相信他們能做好事。

    江山百代,人才盡出,每一代有每一代該經歷的事情。”

    司徒業聽罷,陷入沉思。

    盯着那身影跨出門去,司徒業最後呢喃問:“他們……能做好麼?”

    一陣清風吹進門裡,鍾紫言的聲音傳在司徒業耳中:

    後事自有後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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