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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夜唱 - 第461章 樓外評話樓內客字體大小: A+
     

    天寶十四載的動盪,隨着年關的接近,彷彿就要過去了。

    御駕一行十二月十二日離開溫泉宮,回到長安,御車之中的鬥毆事件,在高層當中不是什麼機密,因此很快也傳到了民間。相對於這幾年屢屢喪師的安祿山,葉暢在民間的聲望可是要好得多,就是把楊國忠與安祿山綁在一起,也及不得他半根腳指頭,因此民間中,就變成了奸相楊國忠指使蠻胡安祿山,試圖霸佔美麗的公主,葉暢一怒之下,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擊敗奸相蠻胡贏得美人歸

    “這是什麼話”

    西市裡,葉暢氣得七竅冒煙,雖然他在故事裡成了正面人物,可是這個正面人物也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吧。

    “葉公帳下有四人,其一乃是智多星張鎬,最慣於運籌帷幄,其二乃太白星李白,一曲青蓮劍歌橫掃天下,其三乃飛將軍南霽雲,神射定天山,其四乃伏虎羅漢善直,鋼筋鐵骨。葉公見四周盡是賊人,不由大哭道,如今帳下四人唯有一人在身邊,我當如何是好,正在這時,便聽得……”

    在葉暢的對面,慄援憋笑實在憋得厲害。

    雖然名義上被令在家中反省待罪,但葉暢其實並不在乎,所以帶着慄援等在西市中逛,沒有想到的是,在一家茶樓裡,卻聽得那落魄書生改編的評話。

    “大夥都知道,咱們普通人哭哭,天下地上除了爹孃之外沒有人當回事,可葉公是普通人麼?不是葉公乃星宿下凡之體,羅漢轉世之身,六丁六甲天兵天將,每日十二個時辰都繞在身邊轉他這一哭,那行淚珠落在地上,噼哩叭啦直響——那可是珍珠……”

    雅座裡的慄援等人已經捂着肚子站不起來了,葉暢的臉色也開起了染鋪,七八種顏色變來變去。

    “只聽得一聲怒吼,誰人安敢傷害吾師,然後一人便從地下竄了出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大夥可要記住了,唯有江海老雷生所著之《盛唐葉公演義》方爲正宗,其餘皆是粗製濫造之作,不可聽,不可聽”

    慄援等已經完全沒有了形象,葉暢這個時候也是哭笑不得。

    託他《繡像三國志演義》開創先河之福,也是因爲城市經濟繁榮的結果,大唐的市民文化如雨後春筍一般繁盛起來。各種演義、評話、唱辭、戲劇,可以說是層出不窮,而那些不得志的文人,落魄的官員,也都愛用一個別人來寫些志怪演義,既書憤排悶,又能騙幾文錢花銷。最初時還只是寫些古事,但後來就有寫當代的,在描寫唐初立國的《大唐龍興傳》流行之後,甚至有人寫起當今之事,而葉暢自然就成了這些作品中的重要角色。什麼《遼東歌》、《平蠻傳》、《葉公西遊記》諸如此類,都是以葉暢爲主角。各家競爭之下,連版權意識都出來了,一個個自稱正宗,別家都是粗製濫造想編之作。

    “行了,原本帶大夥出來只是放鬆放鬆,結果你們是高興了,我卻憋了一肚子氣。”葉暢瞪了還在笑的屬下們一眼,然後自己也笑了。

    這位江海老雷生所寫《盛唐葉公演義》有些不慍不火,雖然作者與說書人都全力去鼓吹,可是成績就那個樣兒。葉暢覺得活該,誰讓在這部話本里,他被寫得只有兩樣本領,一樣是大哭,另一樣就是長嘆“我當如何是好”。

    “等等,葉公,我們還想聽……”慄援笑着道。

    “正是,現在不聽,只怕以後沒得機會聽了。”另一人道。

    葉暢神情微微一怔。

    在這裡陪着他的,沒有一個外人,都是旅順書院培養出來的子弟,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四歲,最小的只有十九歲。

    這些人,纔是他真正的親信,甚至張鎬、岑參、南霽雲、善直等,都比不得這些人親信。

    所以在這最關鍵的時候,葉暢將這些人召集到身邊來。一方面是召集張鎬等人的話,因爲他們都在外地任要職,必然會引起大麻煩;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些人是他真正敢放心去共享秘密的人。

    若將他的全盤計劃托出,張鎬等人就算不反對,只怕心裡也會留有疙瘩,對於以後的合作會有不利影響,最好也不過是張鎬等人請辭隱居,最差的結果甚至可能是雙方反目成仇,葉暢好不容易拉扯出來的勢力分崩離析。

    方纔說話的是嶽曦,他在天寶十一載時代表旅順書院,曾參與同國子監算學館學生的比賽,他說這話,是含有深意的。

    無論葉暢如何安排,有一件事情是改變不了,長安城面臨着一場空前的危機。

    能夠改變這一結果的,只有李隆基,但是李隆基不會相信葉暢。在這種情形之下,葉暢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做好應變的準備,儘可能減小危機帶來的傷害。

    若是長安城在即將到來的危機中被毀去,那麼嶽曦所言“只怕以後很難聽到”就會一語成讖。

    “無妨,以後會有更好的。”淳明說道。

    在所有旅順書院出身的子弟當中,淳明恐怕是最樸素最不起眼的一個。他雖然打小就在葉暢身邊,但個人資質平常,故此在學問上並無太大成就,待人處事也比較憨厚。

    不過他性子寬和,早年的憤嫉已經蕩然無存,又有自知之明,因此諸位學弟們對他都甚爲尊重。聽得他這樣說,楊帆用力點頭道:“淳明說的是,便是一時毀去,今後我們要建更好的,讓百姓真正安居樂業”

    衆人相視一笑,然後跟着葉暢,便欲出門。

    就在這時,聽得外邊人喊馬嘶,許多人跑了進來,喧譁之聲,讓人側目。葉暢他們一行走到門口,正好和這些人相遇,雙方人數都是不少,因此彼此望了一眼。

    “是安慶宗”

    “是葉暢”

    雙方都認出了對方,葉暢倒還罷了,那邊安慶宗的眼圈頓時紅了。

    他受人之邀,來這西市“風華樓”飲酒作樂,卻不曾想在這裡會遇上葉暢

    “葉暢”眼見葉暢泰然自若地要離開,他一側身,便擋着了葉暢的去路

    葉暢微微笑了起來:“好狗不擋道”

    安慶宗本來就想找事,卻不曾想葉暢比他還想找事,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叫道:“給我打,打斷這廝狗腿……”

    “砰”

    他話聲沒有落,葉暢身邊的卓舜輔已經飛起一腳,正踹在安慶宗的胸膛上,安慶宗身體頓時倒飛出去,咕嚕咕嚕,從酒樓的樓梯滾到了樓下。

    好在他身體頗類其父,甚是胖碩,一身肥肉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減震的作用,雖然把他摔得鼻青臉腫,卻並無大礙。

    卓舜輔一動手,旁邊諸人也齊齊動手,跟着葉暢,他們行事都是毫無顧忌,所以下手忒狠。安慶宗的伴當雖然也有孔武有力者,可在長安城中卻沒有葉暢這麼囂張跋扈,轉眼間給打倒一地。

    這邊開打,那邊掌櫃上前想要勸,澄明已經過去,將一張安東銀行的飛錢交到他手中:“打壞了東西,包賠”

    他們這一夥旅順書院出來的人,做這種事情可是習慣了,有人專門第一個動手的,有假裝勸架實際上去幫忙的,也有在混亂中打太平拳的,當然,淳明每回都是負責善後賠償的。那掌櫃一看飛錢上的數字,頓時眉開眼笑:只要把他的店鋪拆了,打壞些桌椅盆勺真不算啥。

    一時之間,“風華樓”中乒乒乓乓聲音不絕於耳,葉暢自己則啥事沒有,拖了條長凳坐在那看熱鬧,不過片刻功夫,安慶宗一夥就被打得在地上翻滾,沒有一個能爬起來。

    “把這廝拖過來。”葉暢示意道。

    安慶宗被拖到了葉暢面前,這廝倒是有幾分骨氣,雖然鼻青臉腫,卻仍然目露兇光,瞪着葉暢:“有種你就殺了我,若不殺我,今日之辱,我必後報

    “榮義郡馬,連你老子我都打了,打你又算什麼?”葉暢嘆了口氣:“我本來不想與你一般見識,免得人說我以大欺小,你卻偏偏要來擋我道……做人眼睛要放亮一些,別傻乎乎地被人使喚。”

    “你……”

    “這話回去說與你老子聽,你這小輩,是聽不懂的。”葉暢冷笑了一聲,起身道:“走了”

    他走之時,向着酒樓大堂中央望了一眼,那裡原是說書人所在的位置,只見那邊一個乍看上去看不出年紀的人,一身潦倒青裳,手中拎着枝禿筆,正飛快地在紙上寫着什麼。仔細去聽,還可以聽得他在喃喃:“我老雷總算親眼見着葉公威風了,得記下來,通通都得記下來……”

    出了“風華樓”,身邊的隨從們都圍上來,葉暢騎上馬,大聲道:“淳明

    “在”

    “你去將莊子裡的人調入京中,從今日起,閉緊府門,嚴守門戶,禁止進出,我要閉門思過,你們也不要到處亂跑了”

    “是”淳明應聲道。

    淳明自去將城外莊子裡的人召來且不提,嶽帆輕輕捅了一下卓舜輔:“郎君對那安慶宗說的那番話,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卓舜輔智勇雙全,雖然年紀在衆人中不算大的,但衆人都知道他多智,故此嶽帆會問他。

    “那個安慶宗,必定是被人騙到這風華樓來的。長安城中這麼多酒樓,風華樓又不是太出名,我們在這裡是體驗一番長安的市井人情,他安慶宗跑來於什麼?”卓舜輔冷笑道:“就是有人想見着他與郎君起衝突,所以將他騙來啦

    “或許是他自己的主意呢,得知郎君在這裡,特意來找麻煩。”

    “若真如此,就不會只帶這麼些人。”卓舜輔解釋道:“只憑他身邊這些人手,敢來找郎君麻煩?還不如回去買根繩子,把自己掛在樑上算了。”

    衆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他們離開風華樓不久,便聽得馬蹄聲急,數十騎甲士飛馳而來,爲首者,正是劉駱谷。

    不過他們來這裡,能做的只是將顏面盡失的安慶宗帶回家中罷了。

    安祿山的兩個黑眼眶纔好不久,現在看自己兒子,也頂了兩個黑眼眶,心中又氣又急:“葉暢,我與你這賤奴勢不兩立”

    劉駱谷在旁邊抽了一下臉,嘆了口氣心道:“便是沒有這一遭事,也早就與葉暢勢不兩立了……早知今日,當初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將葉暢這廝除去

    他不知,安祿山心裡也隱隱有這樣的想法。當初爲了掩蓋自己殺良冒功的行徑,安祿山便派人追殺進京告狀者,卻又被葉暢撞着,那次未能殺掉葉暢,此後隨着葉暢的成長,安祿山就越來越後悔此事。

    “安大夫,葉暢最後那番話,似乎還有什麼意思。”嚴莊見安祿山一肚子怒氣,心裡也明白,父子先後被葉暢打了,確實是顏面盡失,不過,現在這個關鍵時候,些許顏面根本算不了什麼大事。

    “什麼?”

    “別傻乎乎地被人使喚。”嚴莊道:“這話葉暢絕非無的放矢。”

    劉駱谷也點了點頭:“小人也這樣以爲……今日之事,太巧了。”

    “太巧?”

    “大公子爲何會在風華樓遇上葉暢,大公子並不笨,若早知葉暢在風華樓,就不會去了,就算是去,也不會只帶着這些人。”嚴莊道:“想來是有人挑唆……大公子,是誰讓你去風華樓的?”

    安慶宗此時也明白過來,臉色頓時甚爲難看:“是那個盧醜臉。”

    “盧醜臉……盧杞?”劉駱谷心念一轉:“怎麼會是他?”

    “是他纔對,劉郎不是說過麼,他是太子的人。”嚴莊聽得這裡,微微鬆了口氣:“是太子的人,那就難怪了……”

    “這個時候,太子想做什麼?”安祿山咆哮道:“他想讓我兒子去與葉暢相鬥?”

    “他心急了,想要火上澆油。”嚴莊道:“這位太子殿下……膽子不大,心卻很極啊。”

    弄明白這因果,安祿山神情頓時從暴怒變得陰沉:“這麼說來……葉暢那番話證明他也猜到了些什麼吧?”

    “只要知道是盧杞唆使公子,猜到太子並不難,不過太子向來與葉暢不睦,兩者亦是勢同水火這個葉暢,還當真是會得罪人。”嚴莊說到這,情不自禁嘲笑道:“楊國忠,太子,還有安大夫,你看他專挑什麼樣的人得罪”

    “太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安祿山罵了一聲,眼裡象是點燃了兩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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