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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夜唱 - 第275章 左右跋扈誰與共字體大小: A+
     

    大唐天寶五載十月十五日,小雪突然而來,讓人意識到,冬日已經來臨了。

    不過今年的冬天來得遲些,遼河如今也只是清晨時纔有點薄冰,到上午時分就完全化解,不影響船隻在此航行。

    安祿山從在一艘船上,身披蓑衣,遙望遼河東岸,所見唯有一片蒼茫。

    “葉暢這廝倒是有趣,這些時日都忙着將安市城百姓南遷,這般天氣,途中也不知會死多少人”他身旁的高尚笑着道。

    得知葉暢向南遷人的消息,他們甚爲高興,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曝露了葉暢的打算。

    安祿山一笑,目光轉到正在自己前方的一個少年:“李懷玉,過會兒你可要認清楚哪個是葉暢。”

    那少年郎正是侯希逸的高句麗表弟李懷玉,他奉命前往求援,但是安祿山雖是調集兵馬來到柳城,卻也爲時已晚,侯希逸已然兵敗身亡。李懷玉原本是有幾分瞧不起自己這位表兄的,但感念其讓自己脫身之恩,便立誓要替其復仇

    他雖是年少,卻長得雄壯,而且矯健勇猛,安祿山有意令其成爲自己的曳落河,故此帶在身邊聽用。

    “多謝安大夫”聽得安祿山的吩咐,李懷玉咬牙切齒地道。

    “這廝好生無禮,時間馬上就到了,他人卻還未出現”安祿山一部將道

    “離午時還差多久?”安祿山問道。

    “尚有一刻。”

    “繼續等吧……若是能等到咱們滿意的結果,多呆一刻又有何妨?”安祿山道。

    他們自然不會是孤舟前來,就在安祿山這艘船後不遠,還有二十餘艘大小不同的船隻。又等了一會兒,河東岸仍然沒有見着動靜,安祿山皺着眉,正在懷疑葉暢是不是耍自己時,突然聽得有人叫道:“來了”

    船卻不是從東岸來的,而是自遼河下游過來。安祿山擡眼望去,心中一凜:是艘大船

    這艘船比起安祿山所乘船還要大,不過沒有起幾層的船樓,所以並不顯得高。見這船逆風而上,速度並不快,安祿山微微搖頭:“聽聞葉暢在旅順建船場造海船,莫非就是建的這玩意?”

    高尚定神向那船看去,也覺得有些不解,這船似乎不適合做戰船使用。

    那船雖是慢,但還是漸漸近了,很快便與安祿山座船並駕齊驅,然後拋錨泊位,停了下來。

    安祿山所乘船雖然沒有對方大,但有三層船樓,故此能夠居高臨下,向着那船上望去,只見船上水工甚爲精於,雖是忙碌,卻沒有半點亂像。

    然後便看到一隊人從船艙中行了出來,爲首者正是葉暢。

    葉暢仰頭向這邊看來,見安祿山按舷俯瞰,笑着拱手道:“見過安大夫。

    “葉司馬大駕,還真難請啊。”安祿山哈哈大笑道:“長安一別,今日再見,我心甚慰。”

    “見安大夫無恙,吾心亦是甚慰。”葉暢笑道:“安大夫召我相見,不知有何吩咐?”

    “不急,不急,在長安城中見着葉司馬,我心中便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今日咱們不急着談正事,不妨先敘敘別情……”

    葉暢心裡暗罵一聲,與你這個安胖子死屁豬有什麼別情好敘不過安祿山既是這般說,他也不欲顯得自己很急迫的模樣,當下笑道:“安大夫要敘敘別情,不知當如何敘法?”

    安祿山笑着沒有開口,這時他旁邊的高尚伸出半截身子,居高臨下道:“聽聞葉司馬善詩,身邊王昌齡號稱詩家天子,岑參亦以詩聞名。今日安大夫與葉司馬相會,正風雲際會,請葉司馬作詩一首,爲安大夫賀”

    聽得高尚此語,王昌齡與岑參都是勃然大怒,在高尚話語中,將葉暢當成了安祿山身邊的清客文人幫閒門客之流當日高尚在安市城中,便以口舌之利佔據上風,當時葉暢沒有與他計較,他今日還想如當時一般

    不待王昌齡與岑參開口,張鎬卻笑着道:“葉司馬揮戈北向,契丹迪烈汗潰不成軍,叛將侯希逸授首建安,如此功業,當須賀之。聽聞安大夫善胡旋舞,如今安大夫船如高臺,正好作胡旋舞爲葉司馬賀”

    王昌齡與岑參都是轉怒爲喜,高尚固然嘴尖舌利,可是張鎬此時絲毫不遜色於他。高尚譏諷葉暢爲清客文人,張鎬便嘲笑安祿山爲舞伎樂工。張鎬的反擊如此犀利,高尚當時愣了一下,只覺得今日張鎬,似乎與當時全然不同。

    安祿山聽得這裡,笑着道:“我爲胡旋之舞,只舞與天子與貴妃觀看,葉司馬欲見,只怕要到長安皇宮之中才成。”

    他言下不以爲舞伎樂工爲恥,反而覺得自己能在李隆基、楊玉環面前舞蹈,那是得天子信任重用。他這一說,原本高尚要反脣相譏的話就說不出來,直接嚥了回去,憋悶得胸中氣血翻涌,忍不住嘆道:“安大夫,你怎麼能這般說

    “安大夫如何說,自有他的道理,高尚,你勿太過無禮了”嚴莊在側道

    高尚只能再度搖搖頭,安祿山嘿嘿笑了笑,眯着眼睛看葉暢,看他如何應對。

    葉暢卻不會與他去爭這個弄臣的位置,笑着道:“安大夫言之甚善……如今別情已敘,安大夫何不轉歸正題?”

    “既然你迫不及待,那麼某要問一聲,侯希逸何罪,竟爲你奸計所害?”安祿山臉上笑容收斂不見,面沉似鐵,目寒如星,瞪着葉暢,彷彿一頭猛獸,正欲撲擊噬人

    “正是,侯希逸爲安東都護府裨將,在邊疆征戰多年,頗有功勞,安大夫正欲舉薦用之。葉司馬,你擅自誅殺大將,莫非是視大唐律令如無物,視安大夫如無物,視大唐天子如無物?”高尚覺得這又是一個機會,頓時跳出來再次叫道。

    葉暢還沒有答話,便聽得安祿山那邊船頭響起哭聲,一個少年,出現在船舷之側,戟指指着葉暢,破口大罵道:“狗賊,你這無德無能的匹夫,殺我兄長,害我將士,奪我功勳,壞我邊事葉暢,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牲”

    葉暢沒有說什麼,向着南霽雲使了個眼色,南霽雲會意,猛然起手,揚手便是一箭。他手中執的是張弩,早就已經上好了弦,而且他人在船的另一端,衆人的注意力全在葉暢身上,並沒有注意到他。安祿山身邊衛士注意到他的,也忙着去護衛安祿山,故此南霽雲一鬆弩機,絃聲淒厲,箭破空而出。

    李懷玉正對着葉暢邊哭邊罵,聽得聲音響起時已經晚了,那箭自他頸脖子穿透而過,他的罵聲嘎然而止,人在船上愣了一下。

    當着安祿山的面,他原以爲自己是很安全的,卻不曾想,葉暢這邊竟然毫不猶豫便將他射殺了

    他身體前傾,從船舷上翻落,卟嗵一聲掉入水中,然後那水面上便浮起了淡淡的血跡。

    “大膽”

    “放肆”

    “該死”

    隨着李懷玉落水,安祿山船上大亂,十餘張盾將安祿山等團團護住,而船艙裡數十名甲士衝了出來,以弓箭對着葉暢的座船,只等安祿山一聲令下,便欲來個蝟射

    安祿山心裡也是又驚又怒,他瞪視着葉暢,眼中殺意盎然。

    “聒噪之徒已去,現在可以與安大夫談談安市州了。”葉暢嘴角上揚,卻是雲淡風輕微笑自若。

    “葉暢,你這是何意?”葉暢的神情讓安祿山船上的衆人一時不知所措,過了會兒,高尚尖聲喝問道。

    “侯希逸敢來我虎口奪食,那是自尋死路,他全軍盡墨,唯有表弟李懷玉脫身。我早欲誅此小賊,以震懾宵小,今日安大夫將其送來,我卻之不恭,只好要了他的性命了。”葉暢平靜地說道。

    高尚還待說話,卻覺得嗓子裡緊緊的,聲音都發澀,只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嚕聲,然後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他心中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恐懼。

    葉暢言下之意很清楚,敢惹他,就算躲到安祿山身邊去,他也要想法子取了性命。李懷玉被安祿山帶到這裡,原本是作爲指證葉暢的苦主,結果卻在葉暢一個眼色之下,便被射殺

    這至少證明兩點,一是葉暢明機善斷,料到了李懷玉會出現,早早做出這樣的安排;二是葉暢睚眥必報,這種脾氣還勝過傳聞,甚至比以跋扈著稱的安祿山更跋扈

    李懷玉得罪了葉暢不假,可他高尚難道沒有得罪葉暢麼?無論是那日出使之時,還是方纔舌辯之際,他對葉暢的羞辱,遠在李懷玉之下。葉暢能使人射殺李懷玉,難道就不能射殺他高尚?

    安祿山眼中兇芒閃動,葉暢在這種情形下射殺李懷玉,將他胸中的怒火也掀了起來。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下令與葉暢決一死戰,但他這個人雖是兇橫蠻暴,卻又有着狐狸的狡詐,葉暢敢如此肆無忌憚,豈會沒有什麼倚仗

    強自鎮定下,安祿山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旁邊的嚴莊低聲道:“安公,安大夫,制怒,制怒”

    好一會兒,安祿山終於控制住自己,他冷聲道:“葉暢,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五日之後,安大夫來取安市城。”葉暢道:“以此爲安大夫賀”

    安祿山皺眉道:“僅此?”

    “另有首績一千,留與安大夫犒賞部下。”葉暢笑道:“以此謝安大夫將李懷玉這小賊送與我。”

    “僅此?”

    “足矣,接下來是安大夫能給我什麼了。”

    安祿山還沒有說話,旁邊的嚴莊低聲道:“安大夫,問他要什麼”

    “你覺得我們當收上他送來的這些?”

    “當收,自然當收,殺敵復地,此乃大功,今上最喜邊功,安大夫立此功勞,何愁宮中無賞?”

    “你就不怕這些功勞是帶毒的餌麼?”安祿山向來貪婪,今日卻不得不謹慎起來。

    說來說去,還是葉暢方纔下令射殺李懷玉的事情,給他的震懾太大。他向來是視人命如草芥的,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可見着有人比他更狠更果決時,他心中的驚畏,也非同一般。

    “我料想絕非毒餌,葉暢收取建安州,開疆之功已經有了,多一州少一州,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莫非多一州朝廷就會將遼東行軍總管之職與他麼?”嚴莊目光閃動,悄聲快速地說道:“首績亦是這個道理,他此次大勝迭剌部,斬獲、俘虜只怕近萬,千餘首績,算得了什麼?”

    安祿山還在猶豫,嚴莊又道:“我請大夫問他有何欲求,也是爲此,若是他就這般讓出安市城與首績,那其中或許還有詐,可若他尚有別圖,那麼有詐的可能性就極小了。”

    旁邊一人聽得這裡,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忍不住插言道:“大夫,不可,若是如此,侯希逸、李懷玉死於葉暢手中,豈不是不予追究?這般做,會寒將士之心啊”

    “不然,安大夫所倚者,范陽、平盧二軍也,侯希逸輩,乃安東都護府屬將,雖歸安大夫調遣,卻向來桀傲,頗有異心。其同黨之輩,亦多與我等面和心不和,借葉暢之手,除彼輩之獠,乘機安插忠於安大夫之將,併吞其下屬兵員,正當此際也”嚴莊陰笑着道。

    安祿山覺得嚴莊所言甚爲有理,點了點頭,當下揚聲道:“你欲何求?”

    葉暢笑了起來,安祿山肯說出這話,就證明他已經心動了。

    “我所求之事,既有利於我,也有利於安大夫。”葉暢道。

    “哦?”

    “安大夫當知安東商會之事。”葉暢徐徐說道:“此爲京中貴女合資所辦,葉某不過居中經理此事,每年須得賺取足夠款項以支付京中貴人紅利。”

    安祿山不僅知道安東商會,而且對其內幕知之甚詳,這個名聲古怪的組織,背後可是大唐大部分權貴勢力,甚至連李隆基、楊玉環,都從這商會之中獲利

    “葉司馬旁的本領倒還罷了,但你賺錢的本領,我是相當佩服的。”安祿山也直言道。

    “我所求之事,便是安東商會商隊在安大夫轄下可以自由貿易,安大夫若是願意出兵保護,我少不得在京中貴人那裡爲安大夫美言,而且也必不令安大夫白白出力。”葉暢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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