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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夜唱 - 第152章 妙語聯句滿座傾字體大小: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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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暢進來之後,其實一直在觀察周圍諸人,除了這些著名的詩人之外,在場的尚有一些使女、侍者,其中一女,道姑打扮,最爲引人著目。

    聞得張旭如此說,便知此女必有不凡之處,他待人向來平等,極少以身份區別視之,因此向張旭道:“還請張公介紹。”

    “此姝姓李,名冶,字俊蘭。”張旭笑道:“善詩,吾作詩不如她。”

    “卻不敢在葉十一郎面前談詩。”那女子斂衽爲福。

    對於盛唐時著名的女子,特別是才女,葉暢並不是太熟悉。正是因此,當初他纔沒有想到元載的妻子王韞繡乃是王忠嗣之女,雙方纔結下大仇,至今方解。

    故此,葉暢雖是客氣有禮,卻並沒有將這個女子放在心上。

    與衆人盡皆見禮已畢,葉暢舉起酒杯,向着面前的衆人致敬:“今日能結識諸位,葉某甚爲欣喜……”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因爲坐在他面前的,又是如同羣星燦爛般的人物。

    張旭年長,居於上座——他如今也在洛陽爲官。張旭左手坐的是李頎、王維、王昌齡,右手坐的是高適、岑參、綦毋潛,對面坐的着儲光羲、劉長卿,再加上葉暢。

    另外還要加一個剛剛進來的姚闈,也就是跑去找葉暢麻煩的姚家子弟。

    最初時姚闈還是氣勢洶洶的,可到了這裡面,他神情頓時收斂起來。他的囂張跋扈,是做給人看的,而在某些場合下,再這樣囂張跋扈,那就演過了。

    與姚闈一般神情有些異樣的,還有王維。

    自從幫助兄弟王縉獲得球市之後,他就一直抑鬱,覺得頗對不起葉暢。前些時日隨綦潛毋一起來洛陽,一來是送別,二來也是散心。卻不曾想,在洛陽城中也會與葉暢相遇。

    葉暢敬了衆人酒,然後單獨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對着王維舉起。

    “長安相會,便爲王公風采所折……”

    葉暢一舉杯,衆人都覺得情形不妙,他們聽得葉暢帶着一夥子吏員在外呼喝,便遣人邀葉暢來,一是給不認識葉暢者結識的機會,二來也是曉得王維與葉暢恩怨的,想替他們化解一番。

    沒有想到的是,葉暢反應如此快,竟然不等他們開口,便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王維。

    王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是個好脾氣,性格有些軟弱,可並不代表沒有脾氣,否則也不會爲了避玉真長公主而自請外出爲官多年了。葉暢這樣開口,也就是向他挑釁,他若避讓,豈不是示之以弱

    因此,他沉着臉,站起身來,只等葉暢說出無禮的話,便要反脣相擊。

    葉暢表情誠摯,又繼續說道:“某年少輕狂,言談偏狹,自負才氣,頗有失禮之處。長安之時,某雖是心折王公風儀,卻未能親近,甚爲遺憾。原以爲要再相遇,須待來年,不曾想竟在洛陽又重逢。某自罰一杯,算是爲長安未與王公親近之事賠罪。”

    說完之後,葉暢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他這番話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原本起身準備反擊的王維先是覺得,自己蓄足的力氣象是打進了棉花中一般。

    而周圍諸人,原以爲會劍拔弩張,卻發現葉暢開口不是往傳聞中用的毒舌,而是謙卑示好,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有心思重又較瞭解葉暢的,比如說張旭,甚至以爲葉暢還藏有什麼後手。

    倒是王維,在發現自己的心理準備落空之後,滿臉腫紅,盡忸怩之態。他忙離席過來,抓住葉暢的手:“是某失禮在先,如何能怪葉十一郎飲勝,飲勝”

    尷尬之中,他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舉杯,一飲而盡。

    二人將空了的酒盞互亮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那邊張旭看了,捋須也笑道:“好,好”

    方纔的尷尬被化解之後,氣氛頓時熱鬧,衆人紛紛舉杯相勸,一時之間,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跟在葉暢身後的善直卻有些眼睛發直。

    葉暢的表現讓他太吃驚了,以往葉暢就象是一隻驚恐的刺蝟,把全身的針都豎了起來,誰只要敢動他,他定然要刺回去。而現在的葉暢,竟然知道什麼是“化敵爲友”……

    善直甚至想到葉暢一遇到不可思議的事情時,偶爾便會露出的口頭禪:“這不科學”

    他卻不知,葉暢已經吃夠了四面樹敵的虧。在座諸人,互爲友朋,雖有親疏,卻都是如今洛陽城中風流人物,葉暢有意在洛陽城裡做出一番事業,自然會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氣。

    更重要的是,葉暢此前與這些人相處,總覺得對方是古人,自己彷彿在經一場夢幻,故此多有輕慢,遇事不願忍讓。如今屢受刺殺,心性已經有所變化,沉穩圓滑得多了。

    在座諸人都是名士,便是姚闈,雖然乃洛陽城中的跋扈貴公子,卻也不是沒有文采詩才的。因此談得甚爲投機,不過男人在一起,哪怕身邊還有一個僧人,在見過善直的粗率後,衆人的話語,不免就要向着下三路而去了。

    葉暢注意到,那李冶李俊蘭在諸女當中,是最活躍者,不僅談吐不凡,而且膽子極大,葉暢甚至覺得,她頗有些象另一世見過的那些酒精考驗的女公關。燭光中看不清這位女冠究竟是多大歲數,但她的談吐殊爲不凡,一看便知是經過專門訓練的。

    所謂交際花,便是斯女了。

    劉長卿此時在座中算是年輕,三巡酒過之後,那李治便笑着看劉長卿道:“見着劉文房,某便想起一句詩來,此詩一吟,必致滿堂絕倒,只不過某不知當說不當說?”

    她一邊說,一邊妙目流轉,似笑非笑地望向葉暢。葉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好奇,這位女冠此時會念出何等詩句

    “李俊蘭女中詩豪,所憶之詩,必非凡句,何不說出來,讓吾等洗耳恭聽?”劉長卿笑道。

    “卻是不好說呢,今日座中,不僅有高僧,尚有葉十一這般的年少才俊。”李冶妖嬈一笑。

    “且說,且說”衆人都起鬨。

    “若是葉十一要某說,某纔敢說。”

    衆人都知道她是要調笑葉暢了,只不過拿着劉長卿做引子,故此又都催促起來。張旭年長德高,於脆道:“若是你說出來,能博取衆人一笑,老夫令十一郎敬你酒,如何?”

    “酒自然要飲的,某還有別事,須得煩勞葉十一的。”李冶道。

    “好說,好說,爲博諸君一樂,某便應承下來”葉暢心中也好奇:“請李娘子吟詩。”

    李冶又是一笑,雙頰流丹,目光如水:“山氣日夕佳。”

    衆人先是一愣,然後滿場絕倒,暴笑之聲不絕於耳,便是聽不明白的葉暢、善直,也爲衆人所帶,臉上浮起笑容來。

    笑歸笑,葉暢心裡卻是莫明其妙,待衆人笑聲稍歇,他起身問道:“諸公何故發笑?”

    葉暢這一問,滿座又齊齊爆笑起來,衆人當中,唯有劉長卿笑得有幾分尷尬。

    “呃,失禮了。”葉暢仍然是不明所以,不過見劉長卿神情,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故此也有些尷尬。

    “呵呵,葉十一有所不知,劉文房得了陰疝之症,行走多有不便,此次來洛陽甚是艱難,李俊蘭以此打趣他……他二人熟慣的。”

    葉暢旁邊的儲光羲湊過來,在葉暢耳畔低聲說道,葉暢聞言,頓時啞然失笑。

    所謂陰疝,便是男子陰囊腫大,李冶所言陶淵明“山氣日夕佳”,其實此山乃彼“疝”,加上一個“日”字,當真是讓人忍俊不禁。葉暢一來覺得好笑,二來也不禁佩服李冶這個女道士,當真是大膽。

    便在這時,李冶又是眼波流動,目光一瞥而來,那神態狐媚,便是葉暢這二世爲人的,也不禁心中怦的一跳。

    此女真禍水也。

    “咳咳,既是李詩豪這般說,那某也有一詩,可聊表寸心。”

    衆人笑畢飲勝,劉長卿略有些遲緩地起身道,衆人看他目光盯着李冶,毫不掩飾自己的癡戀之情,都知必有妙語,於是停杯置箸,只等他開口。

    葉暢也同是如此。

    只見劉長卿清了清嗓子,然後亦以陶淵明一詩奉還:“衆鳥欣有託。”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整個雅座當中,一股聲浪掀起,幾欲將屋頂都掀開。

    恰此時,南霽雲到了雅間的門前,聽得這聲音,推開正在門前守着的董糟丘,徑直闖入。

    才一進來,便覺得一股笑浪撲面而至,他擡眼望去,只看到雅間之內諸人,或捶幾,或撫掌,或頓足,或撫胸。人人都在爆笑,笑得五官挪位者有之,笑得前俯後仰者亦有之。

    見不是有刺客,南霽雲便又退了出去,歉然地對董糟丘道:“失禮了,郎君可有事否?”

    “你這漢子,好生魯莽”董糟丘在洛陽城中這上佳地界開酒樓,自是大有來頭的,此刻怒視着南霽雲:“此處你也敢亂闖”

    “卻是某之錯……”南霽雲道。

    他在外邊竭力解釋,雅間中諸人雖是注意到他,但衆人的大笑,此時才漸漸平息下來,故此無人詢問。

    葉暢聽得他的聲音,心中卻是一動,這南霽雲雖然一直看他不順眼,可是責任心卻極強,對他的安危甚爲掛念。

    方纔李冶說劉長卿疝氣,劉長卿便自嘲“衆鳥欣有託”,因爲他能自由行動,便是以布兜托住下體,“衆鳥”之諧音,衆人是一聽會意,故此大笑。而且“欣有託”之句,頗有向李冶求歡之意。

    饒是李冶自葉暢入內之後,注意力就一直放在葉暢身上,此時也禁不住眉眼盈盈地看着劉長卿,目光裡幾乎能滴出水來。

    衆人一見便知,今夜這二人只怕要成就好事了。

    葉暢兩世爲人,見過的犖段子不少,但如同李冶與劉長卿這般,以陶淵明大雅之詩,言大俗之事者,當真是絕無僅有。故此他也禁不住笑得暢懷,旁邊的儲光羲笑着拍了拍葉暢的肩膀:“葉十一郎年輕,莫要跟着這二位學樣……

    “若能學得這二位一半機敏,某倒覺得無妨。”葉暢道。

    歡笑之後,便是聲樂,葉暢倒是少欣賞此時女樂,便專注觀看。不意間,身邊突然香風飄動,他側眼一看,卻是李冶偎依過來。

    葉暢忍不住就向劉長卿望去,只見劉長卿嘴角微微下撇,眉宇間隱約有愁苦之色。

    “葉錄事,聽聞有意於洛陽城中制一酒樓,兼有宴樂百伎?”

    李冶的聲音傳入耳中,葉暢覺得耳垂有些癢,彷彿熱氣都噴到了這裡。他正襟危坐,笑着轉臉:“李娘子倒是消息靈通。”

    “奴風塵中人,原是去長安見識廣運潭獻禮之事,又趕上市賽,見識了葉錄事奇思巧智,便爲之心折。”李冶低聲道:“今日之後,若是奴前去拜謁葉郎君,還望勿拒之門外。”

    葉暢心中一動。

    在他來此之後,這李冶就表現得異樣熱情,也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方纔的話風中隱約卻透露出,她對自己新建的那種集購物、餐飲、娛樂於一體的地方,甚感興趣。

    此事已經隨着災民的安置傳遍了洛陽城中,李冶得知,葉暢並不覺得奇。

    而且葉暢也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這種場所,也確實需要李冶這般的交際花。

    因此,他輕微點頭:“必恭候。”

    得了他這一句話,李冶笑吟吟爲他滿酒,然後退至劉長卿身側。張旭卻有些不滿地道:“葉十一恁小氣,你的甘露酒與醉黃粱,何不拿出與諸人共享?”

    他嗜酒,而且與葉暢關係親近,又年長名高,故能做此語。葉暢笑着道:“不知張公在洛陽城,否則定要留些,某來洛陽時,只帶了五壇,與我身邊這善直師喝了一罈,又贈了一罈與弓手南八,其餘三壇,早飲盡矣——方纔進來者,便是南八。”

    “可是那洛陽城北的神射手?”衆人得知葉暢遇刺之事,故此便有人問道。

    “正是其人。”

    “不可冷落壯士,當請進來同飲一杯。”張旭頓時叫道。

    正合葉暢之意,當下便讓善直去喚南霽雲,不一會兒,南霽雲便負弓而入。

    “方纔入內何其急切,吾險些以爲,進來的是闖鴻門宴的樊噲。”高適喜好結交壯士,看着南霽雲道:“可能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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