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觀察了好一會兒纔回頭，她轉身看看舒雲鵬：“對不起，我都沒請你坐……請坐！”

她說着，讓人端來兩杯飲料，說：“總算可以歇下來了！”

“原來觀察大犬座矮星系動向是你的工作？”舒雲鵬說：“不好意思，我妨礙你的工作了。”

“舒上校誤會我的意思了，”瓊斯露露喝了口飲料：“我是說，我們總算落地了，不需要再面對漆黑的太空，面對不可預知的變故和層出不窮的危險，可以安安靜靜地過上一段時間了。”

“呵呵，是的，”舒雲鵬點點頭說：“上次薩曼莎就所過，星際航行所經歷的種種，讓人非常難受。”

“是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難受……”

舒雲鵬沉吟着，一時想不好怎麼說。剛剛與瓊斯露露的談話，讓他感到了極度的震撼，一時半會他還沒回過神來。

他喝着飲料，儘量讓自己的心態平復下來：“你們真的一點也不重視感情了？”

“不能說不重視，只能說，我們一切從實際出發。”

“你們保持這樣的思維方式，已經多久了？”舒雲鵬繼續問：

“應該很久了……”瓊斯露露思索了片刻，說：“這種理性思維方式，保證了我們在最嚴酷的環境中，即使一時犯錯，但最終都能堅持正確的選擇。”

“我明白，對你們而言，拯救種族不至於滅絕是第一位的，個體必須服從這個需要，”舒雲鵬儘可能的把話說得準確：“我想知道的是，這些孩子在你們眼中，僅僅是拯救種族的工具？”

“可以這麼說，”瓊斯露露不無驕傲地說：“如果不是爲了拯救瓊斯種族，我們不需要這些孩子。我們的克隆技術，能保證我們與天地同壽。”

“除了拯救種族的需要之外，你們對他們沒有別的感情？”

“怎麼可能？”瓊斯露露說：“我們很疼愛這些孩子的！”

“如果他們不能拯救你們的種族，你們還會疼愛這些孩子嗎？”舒雲鵬正等着這個回答，這樣他就可以單刀直入問到關鍵點上了：“如果他們真的承擔不了拯救瓊斯種族的重任了，你們會不會很理性地拋棄他們？”

瓊斯露露一時語塞，老實承認了：“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

“你們還真應該考慮了！”舒雲鵬笑了：“我告訴你吧，我跟薩曼莎說到她的孩子，她臉上出現了很燦爛的笑容。我相信，她這次的笑容絕對不是出自理性，而是感情的、從心底發出的！”

瓊斯露露沒有說話。舒雲鵬覺得，瓊斯人爲了適應星際旅行的嚴酷，壓抑了情感的流露。因爲壓抑得太久，她們自以爲這就是她們的天性了。所以，一問到這個，她們多半是沒有想過的。

那麼，她們那種思維模式，那是她們自認爲是理性。至於到底算不算是理性，他不敢斷定了。

“你多大了……”舒雲鵬看到瓊斯露露不再回答，就知道她無法回答了。他想到剛剛瓊斯露露說她們的克隆技術，能保證她們與天地同壽，也就順勢轉了話題：“我是說，你多少歲了。”

“我多少歲了？”瓊斯露露神色怪異地看着舒雲鵬，接着又笑了：“你猜！”

“我猜不出來……”舒雲鵬躊躇着：“大概有上萬歲了吧……”

“上萬歲？”瓊斯露露笑了，笑得很開心：“以你們地球年來計算，我大概應該是三百五十多萬歲了！”

舒雲鵬手裡的杯子掉到了地上，他的大腦裡再一次一片空白。

“你幹嘛這麼吃驚啊，舒上校？”瓊斯露露笑出了聲：“我這還算是年輕的，你知道薩曼莎多少歲了？以地球年計算，應該有一千萬歲了……”

“這怎麼可能？”舒雲鵬猶如五雷轟頂，完全暈頭轉向了。一個一千萬歲的瓊斯女人，他居然還能讓她生出孩子，這讓他如在夢裡！

“沒什麼不可能的！”露露說：“我們的微觀技術更先進，克隆技術理論上能保證我們永生不死，所以我們很少生孩子。”

“我不明白，”舒雲鵬總算能說出話來了：“我們地球上的克隆技術，也能克隆出一模一樣的人來，但是無法繼承本體的思維，所以克隆人完全是另一個個體。難道你們……”

“是的，我們能夠進行意識傳遞，把本體的思維傳遞到克隆身體的大腦裡！”瓊斯露露象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如果克隆人只能克隆身體而不能保存本體的基本思維，那還有什麼意義？”

“你們確實厲害……”舒雲鵬喃喃自語似的說。

“不奇怪，畢竟我們是上億年的文明！”瓊斯露露很平靜地說。

“那麼，你們如果不克隆，能活多少年？”

“大概三到五百個地球年吧！”瓊斯露露想了一下，說：“你們地球人是不是都渴望永生？”

“是的，很渴望！”舒雲鵬答道：“你們不渴望麼？”

“怎麼說呢？”瓊斯露露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飲料：“你還要嗎？……你問我們是否渴望永生，我想，也許我們曾經渴望過，但現在，說不清了。”

“說不清是什麼意思？”舒雲鵬定了定神，瓊斯露露說她已經活了三百多萬年，薩曼莎已經活了千萬年，確實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心靈震撼，讓他一時難以平靜：“難道還有不想活的？”

“確實有，”瓊斯露露說：“到此爲止吧，舒上校，我不能再多說了。”

離開了瓊斯露露，舒雲鵬不知怎麼回到自己住的母艦上的，他記不清了。瓊斯露露告訴他的，他不知該怎麼理解了。一個有上億年文明史的種族，她們的思維方式，她們的行事準則，地球人還能理解嗎？

他搞不清了，他的腦袋裡一團漿糊。

“哥，怎麼啦？”項紫丹看到他，很吃驚：“你臉色不好，很難看，碰到什麼啦？”

“沒事……”舒雲鵬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去把張司令官她們全叫過來，我有事要說。”

他想叫的人到齊了，他告訴她們，自己和瓊斯露露談話的內容。他盡力回憶，力求還原瓊斯露露的原話，所有人聽了都驚愕萬分。

“怎麼會？……我不明白，她們……”張靜怡喃喃着，幾乎語無倫次了，其他人乾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我相信，瓊斯露露不會說謊！”舒雲鵬黯然說道：“她沒有必要說謊。”

“這麼說，人類滅亡是鐵板釘釘了！”貞姐還算鎮定。她的腿經過瓊斯人的治療，已經能走路了：“她們……她們……”

連貞姐也語塞了，不知該怎麼說了。舒雲鵬看看貞姐，猜到她有所想但一時無法表達，就問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你問她她們中間還有不想活的，她說是的，對吧？”

“對！”舒雲鵬說：“她說：‘確實有’!”

“弄清楚她們當中爲什麼有人會不想活的吧！”貞姐說：“我覺得，只要搞清楚這個，有些事就容易理解了。”

“問題是，”舒雲鵬沉吟着：“談話就到此爲止，她不想說了。”

“你得讓她說出來！”貞姐說：“我看這裡有貓膩！”

“沒錯，我覺得貞姐說對了，”張靜怡也說：“她們活了那麼久了，那種感覺我們肯定無法想象。既然有人不想活了，那就說明這正是她們當中的分歧點。如果我們能弄清她們當中那些不想活的人爲什麼不想活了，也許我們就找到問題所在了。”

“這是關鍵嗎？我怎麼不覺得？”艾米莉不解：“我們地球人當中，也有活得不耐煩選擇自殺的，怎麼是問題所在呢？”

“那不一樣啊，”項紫丹不同意艾米莉的說法：“我們地球人當中那些自殺的人，都是個人原因。而瓊斯人當中不想活的人，看似跟她們活得太久有關，聽起來還不是極個別。這就是說，她們當中有不想活的人，其原因不是個人原因！”

舒雲鵬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他不聲不響，聽着張靜怡她們七嘴八舌的討論。他聽着聽着，腦海裡漸漸有了一個想法。他決定，他還是要再去找瓊斯露露，即使她不願回答，他還是不會放棄。

一個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即使這根稻草只是個幻影。

“露露，”舒雲鵬第二天一早就來到露露所在的母艦上：“有一事我始終不解。當初，地球戰爭結束，我們安定下來後，向你們發出邀請，請你們到地球上來生活，你們拒絕了。而現在，天劫降臨，地球危如累卵，你們卻到地球上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們好象已經告訴你們了，”露露說：“我們不想死在茫茫宇宙中，就把地球當作我們最後的歸宿了。”

“也就是說，你們放棄了，”舒雲鵬說：“星際旅行危機重重，不可知的變數太大，太艱鉅也太痛苦了。就象你們跑了千萬年，好不容易跑到地球，結果又不幸碰上了這次意外天劫，所以你們不想再掙扎了，是不是？”

“我說得夠多了，上校，”露露平靜地說：“我不能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