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樓的衛生間裡，舒雲鵬吐得一塌糊塗。胃裡吐空了，吐出來的全是酸液了，強烈的嘔吐感還是不斷刺激着他。

“我不想這麼做的……”他涕淚橫流地對一直守在他身邊的易如說：“這個爛透了的世界！……”

“我知道……”易如也淚眼模糊。那場面實在太震撼了，她雖然聽說過但沒見過，今天她見到了，也嚇得不輕。

過了很久，他終於稍微好過了些，才走出衛生間。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舒醫生和計雨彤，向他請示怎麼處理那些人。

“告訴她們，想離開的，儘可自由離開，決不阻攔！”舒雲鵬沉思片刻，說：“不想離開的，可以留下，但今後必須守規矩……至於怎麼給她們定規矩，定什麼規矩，你們商量一下。”

“她們的武器怎麼辦？”計雨彤問。

“想離開的立即發還，留下的暫時不發……”他說着，叫住要走的計雨彤：“告訴她們，只要不再惹事生非，一切既往不咎，如果不思悔改，到時候別後悔！”

“好的！”計雨彤轉身就去執行了。

事情悲劇性的收場，舒雲鵬不免黯然神傷。他發現，他越來越討厭這個世界，同時也越來越深地陷入了這個世界的混亂當中了。如果有一天，他能回到他的世界，怎麼才能擺脫這裡所給予他的浸入心靈深處的陰影？

雖然心裡七上八下的，身體也不怎麼舒服，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乘天還沒黑下來，到種植園巡視去了。

種植園一片狼藉，看得他連連搖頭。好不容易從南方運回來的樹種苗木，被踩踏得七零八落，着實讓他心疼不已。他想在這裡培植一片綠色，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遭此厄運！

“對不起您，上尉，”跟在身後的舒醫生滿懷歉意：“您的一片心血，被如此糟蹋……”

舒雲鵬一舉手，讓舒醫生別再說了。都已經成這樣了，多說何用？他淡淡地說：“明天你們處理一下吧……另外，這次我帶了些紅薯過來，明天我教你們怎麼種。”

他回頭看看項紫丹說：“你們去太空船上，把紅薯運下來交給舒醫生。”

“盡人事吧……”他默默地在心裡對自己說。

說是盡人事，其實也未必容易。第二天，那一萬八千新來的人，當舒醫生向她們宣佈來去自由的決定後，三分之二的人決定要走。

這些原本是中央城居民的人，她們過慣了中央城比較優裕的生活，很不適應集聚地的艱苦。她們稀裡糊塗地參與騷亂，怕被秋後算賬，被迫離開中央城來到集聚地，原本就覺得苦不堪言，再加上昨天的驚駭，待不住也很正常。

“她們現在是不是後悔參加騷亂，被迫離開中央城了？”舒雲鵬想着，對舒醫生說：“給她們每個人發三天口糧吧！”

“我們自己糧食也不多了！”計雨彤說。

“給吧，如果她們不走，我們還不照樣得養活她們！”

一萬兩千人，龐大的人流，在舒雲鵬眼前緩緩離開集聚地。他看到，她們看他的眼神裡，流露出刻骨的仇恨。這些人在中央城時，很多人都看到過這個地球聯盟的“寶貝”；也許她們曾經崇拜過他，甚至也對他抱有某種隱秘的幻想。

但現在，他竟然與野蠻人聯手鎮壓她們，甚至比中央城的鎮壓手段更爲酷烈！也許現在的她們，對他除了仇恨，什麼也沒有了！

她們仇恨的眼神，舒雲鵬自然看在眼裡。他心情沉重，卻無話可說。人與人之間，真的很難相互理解，尤其是有某種偏見夾雜其中時。很多事只要你做了，別人是不會考慮你是出於無奈、還是刻意爲之。

“既然這樣，那就請便吧！”他想着，暗暗嘆氣：“習慣了，人總是喜歡責怪別人，從不在自己身上找毛病！

他默默地看着她們遠去，然後帶着項紫丹等人，緩緩地走到殘橋邊，來到那曾經是江底礁石的鬼頭礁上。

他坐在鬼頭礁上，看看周圍，一切如故，還是他剛來時那樣，沒有任何變化。回想他的世界，恍如隔世，但腦海裡伊羣的影像，還是那樣清晰，讓他想起她就怦然心動！……

“回去吧，上尉，”項紫丹走到他身邊輕輕地說：“您又開始咳嗽了！”

“好的，”他答道，隨即站了起來。

心累，其實是最傷人的。到了晚上，舒雲鵬發燒了。舒醫生等很緊張，忙不迭的給他輸液降溫。

“感冒發燒吧，沒事的，”他反過來安慰那些緊張得要命的女人們：“你們都去睡吧!”

屋裡靜靜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又開始胡思亂想。

死又怎麼地，如果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就這麼活在一個他所難以接受的世界裡，與死何異？回顧他到這裡的一年多時間裡，他越來越感覺不到生之樂趣。那些違揹他意願、卻又不得不做的事，太過損耗他生命的本源了。

他想着，不斷提醒自己，想不清楚的事，不如不想。他開始迷迷糊糊了……迷糊中，他似乎又進入了曾經經歷過的夢境，他的四周圍環繞着炫麗的光芒，那光芒時明時暗，如北極光似的流動着。在流動着的炫麗的光芒中，他隱約看到了一張十分精緻的女性的臉----

他開始警覺起來，儘可能地保持意識清醒。他動動手腳，但他的手腳完全不受控制，他的全身只有眼珠還能轉動。

“我認識你，”他在意識中默唸：“你來過這裡！”

“是的！你好，舒上尉！”

他居然得到了答覆！

“這不是夢境，對嗎？”他仍然在心中默唸：“我知道你們是誰了！看來我沒猜錯，你們真能隱身！”

“你很聰明，舒上尉！……你生病了，我們來看看你。”

“我病不病跟你們有何關係？”他惱火他的無法作爲任人擺佈，所以故意挑釁：“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你對我們很重要……這是你的咳嗽藥，記住，每天一粒……”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們如此能耐，難道跟自己來這裡有關係？他心裡一咯噔，還想繼續問，但他的意識控制不住地開始迷糊起來。他在失去知覺之前接收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保重，舒上尉，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