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晏摸了摸身上的戰術背心，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他笑着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竟然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他抹了一把肩膀上剛流出的新鮮血液，放進嘴裡嚐了一口，臉上卻立刻露出厭惡的神情。他是喜歡血腥味，但唯獨不喜歡自己身上的血，那發出來的味道，彷彿是令人作嘔的惡臭一般！

他討厭所有人，但他更加討厭自己！

他轉頭望向左邊的雜物間，然後拖着半殘的身子往那邊挪動了幾步，從裡面找出一個較大的空箱，他輕輕拆開箱子的底層，把自己套了進去，在雙眼的正對面，戳出兩個小洞，用來觀察外面的情況！

接着他便開始往書房方向蠕動。客廳是必經之路，他告誡自己要更加小心，才能躲過落地窗外的人羣的視線，但他又必須趕在他們進來之前，回到密室去！

他剛移進客廳一點，便停下來觀察。客廳裡面已經千瘡百孔，滿地都是碎渣和彈頭，傢俱都跟他一樣變成了“廢物”！他不禁又開始在心裡自嘲一番！

窗戶外的燈光將夜晚照的像是白天一樣，那裡的人們亂作一團，有的在給躺在地上的人包紮。有的將奄奄一息的人擡上擔架，正往車邊奔跑。還有穿着睡衣的，正在遠處觀看的受驚住戶，他們臉上的驚愕神色一直沒有消退。

跟他們不一樣的是，守在這棟房子外的其他全副武裝的人，他們排着整齊的隊列，背對着安晏，這讓他看不見他們的神情！

他忍着身上傷口傳來的疼痛，快速挪到沙發背面，整個過程裡，他的眼睛始終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他沒作過多停留，又迅速繞到樓梯下，才扯開箱子。終於不用再躲了！他心想。

他蹭着牆壁，慢慢站起身，拖着受傷的腿，往密室挪動。他淪落成現在這樣，最恨的當然是莊曉夢。雖然她一直沒說話，但安晏始終不能忘記她的存在。

一想到她，安晏的心頭又升起幾絲怒意，他輕蔑的笑了笑說，“莊警官，怎麼樣？這個結局你還滿意嗎？”

他的語氣雖然跟之前一樣吊兒郎當，但聲音裡夾帶的虛弱氣息，讓莊曉夢的心裡多了一分內疚。

“對不起！”她說，聲音盡顯真誠。她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道歉，畢竟他們不屬於同一個陣營，她也有她的職責所在！但如果不是她，安晏現在一定好好的站在面前罵她！

“對不起有個屁用！”夏妍將脫下的裝備，用力甩到她身邊。

“左轉！”李文昊滿臉嚴肅，他一直盯着屏幕上的地圖，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他們到底在聊什麼？

聽着背後急促的警笛聲，汽車輪胎與地面強烈摩擦的聲音，讓他絲毫不敢懈怠，“500米後右轉進巷子裡。。。左轉。。。進小路！”

“暫時安全了！”他看着後面的幾輛車，與迎面而來的路過車輛撞個正着，剛好堵住了警察的追擊。而他們已經進入沒有監控的道路範圍，他這才舒了口氣！

***

安晏走到書房門口，擰開門把手，留出一點縫隙。當他看見窗戶外也站着一排人的時候，他才緩緩蹲下身，從地面爬了進去，將門掩上後，再爬到書櫃旁邊，他靠在牆上，猛吸了幾口氣，臉上卻露出略帶諷刺的笑容，“你不是一直都在查你父母的案子嗎？怎麼？還沒結果？”

“你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莊曉夢忽地坐起身。

“別再說了！”潘昆傑喊了一句，隨後又壓低聲音補充道，“保存體力！”

“讓他說完！”左少洛默默的說，眼睛望着窗外。該來的總是會來！

“明哥有沒有告訴你？十年前，一直跟劉弘正聯絡的人就是韓致遠？”安晏笑道，然後咬着牙齒用右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才擡起來打開密室的門，直到那扇門再次被關上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武器的味道，也是自由的味道！

“你有什麼證據？”莊曉夢看向窗外，眼神卻沒有聚焦，凝神認真聽着安晏的答覆，但她等來的卻是另外兩個聲音。

“——他已經查到我了！儘快解決他！

——那可是你幾十年的兄弟，你真的決定好了？

——他不仁，別怪我不義！總之，越快越好！”

莊曉夢立馬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但卻看見李文昊正盯着她，他的眼裡帶有輕微的怒意，但並不像夏妍那般明顯！他手邊那臺電腦屏幕上的彩色音頻條，正隨着聲音的起伏跳躍不停。

這個聲音對莊曉夢來說何止是熟悉，它不僅僅是高子騫在地下密室聽到的聲音，還是那個在她腦海裡縈繞了十年的聲音！對方的那句“粉身碎骨”，就像是安裝在她腦袋裡的定時炸/彈，它的計時器彷彿是裝了永動機一樣，一刻不停的提醒着她，讓她想忘都忘不掉！

還記得莊/嚴夫婦出事那天，韓致遠在她面前表現的悲傷，看起來不是假的！但她現在細想起來，韓致遠說的話裡卻有些漏洞！他當時說，當天爆炸發生後，是經過覈查才得知那是她父母的車！但劉全卻說，韓致遠去到現場以後就難過的差點暈過去，很明顯他早已經知道死的人是誰！

莊曉夢忽然覺得有些體力不支，她很想坐到背後的三人沙發上，但她似乎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她的雙腳緊緊的釘在車底板上，身體卻像在水中漂浮的水草，隨着汽車的搖晃而左右飄動。

她終於知道，十年前那次去韓致遠家裡，原來莊/嚴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會和韓致遠吵架，就是因爲查到了韓致遠身上，他們纔會命喪黃泉！

她的臉上忽然傳來一股溫熱的感覺，她才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看見左少洛站在她旁邊，充滿擔憂的雙眼裡，映照出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他正用那雙髒兮兮的手，輕輕拂去劃過自己臉龐的淚水。

“我們都不用再演戲了！是我通知他過來圍剿你們的！”她說的話，幾乎是大聲喊出來的！

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把推開左少洛，這使得左少洛連着後退了幾步，最後撞到了沙發邊的隔門上，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兩眼呆呆的望着莊曉夢，他從沒見過的莊曉夢！

他有這樣的表現，並不是因爲莊曉夢說的那兩句話，而是驚訝於她突然轉變的態度。她曾經說過，會聽自己解釋，可是現在，她怕是再也不需要解釋了！左少洛的心裡不禁開始黯然傷神！

“我知道我父母的死，跟你們脫不了干係！”莊曉夢衝他喊道，心中的怒氣全部發泄出來，沒有一絲保留！

“確切的說，是你爸查出了韓致遠跟劉弘正相互勾結，謀害同僚的事實！所以，韓致遠才讓劉弘正殺了他，當時執行任務的就是明哥和潘！”安晏的語氣仍然輕鬆，但絲毫掩蓋不了他的虛弱。

聽到他這話，莊曉夢立馬轉頭看向駕駛室的潘昆傑，眼裡透出一股若隱若現的殺氣，但包含更多的卻是氣憤，這讓她不自覺的加重了呼吸的節奏。

“對了，你一定不知道明哥是誰吧？劉弘正可喜歡他了！所以親自賜了‘幽明’這個名字給他，那是善與惡的交織，生與死的糾葛，呵，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矛盾。。。”

“啊——！”安晏的話沒說完，莊曉夢突然像發了瘋一樣大叫起來，她雙手捂着耳朵，指甲卻深深的嵌進皮膚裡。她看着左少洛的樣子，像極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妖怪，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那擠成一團的眼角，不停掉落！

這是個騙局！從左少洛遇到她開始，就一直在設計她，利用她的感情！他們一家人，就像是捏在他手中的螻蟻，一直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等他覺得他們沒有用的時候，隨時可能取下他們的人頭！她在心裡對自己喊道。

總之，對她來說，左少洛已經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她仍保持着剛纔的姿勢，只是已然沒了聲音。良久，她才漸漸蹲了下去，當她的餘光看見左少洛的腳正要往她這邊移動時，她立馬伸出一隻手拒絕了，彷彿一個交警禁止車輛通行時那樣的手勢！

“去他麼的狗屁愛情！”她抓起脖子上的項鍊猛然扯下，然後站起身，面朝着窗外，手已經舉到半空中。

外面的天色看起來有些灰暗，天邊開始蔓延出淡白色的微光！

“不要扔！”左少洛隨即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聲音聽起來略顯着急，餘音有些顫抖，臉上還帶着十分難過的神色，眼神裡傳達的深情，卻被莊曉夢忽視了！

愛情是什麼？已經跟她無關了！她不再相信左少洛，或者說，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斷！她認爲自己不具備做一個好警察的能力！她甚至覺得自己不配做莊/嚴的女兒！

“放開我！”莊曉夢的右手猛地從他手中掙脫，手裡握着的戒指和項鍊卻散落在了地上，不過她看都沒看一眼，反而繼續喊道，“我說過，不用再演戲了！”

左少洛彎下腰，將戒指撿了起來，緊緊握在手中，失魂落魄的走回了駕駛室！

“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傷害他了！”安晏輕聲說，臉上帶着得意的笑，“我該休息了！”

“不好！”李文昊的話音未落，剛調出的密室監控就沒了畫面。

“晏子？”夏妍立刻走到他身後，一邊叫着安晏的名字，一邊看向顯示屏，但安晏那邊始終沒有迴音。

李文昊又將別墅周圍的監控調了出來，發現原本屬於他們的那棟別墅，早已經變成了廢墟！他驚訝的看着那一團濃煙下，已經坍塌的別墅，他的手不禁慢慢擡起，捂着微張的嘴脣，眼睛裡還滿含淚光！

“晏子。。。”夏妍咬着下脣，眼裡的淚花就快溢出來時，她又立即收了回去。

她轉過身，大步走到莊曉夢面前，拽着她的手臂，將她拉到李文昊身後，指着屏幕，怒吼道，“你高興了？你父母就是我們殺的！來啊！殺了我們，給他們報仇啊！”

“我不是劊子手！”莊曉夢用力甩開她的手，瞟了一眼屏幕上的畫面，沒有一丁半點的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