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寒宇外的幽冥中，古陵默然而立，在他身後，是整整一百名律令閣的玄仙。

無風無聲，卻有一股冷冽的蕭颯之氣來回滌盪。

“首尊，時間差不多了，是否可以進去了？”

屬下的詢問打破了這令人心悸的寂靜，古陵雙眼望着寒宇的方向，目光透過壁障，看到了那個世界的冷月正從凍海中緩緩升起，帶來光明，卻也帶來一種凍徹靈魂的寒冷。

“再等等，我說過給他們一夜的時間。一夜就是一夜，少一秒都不算一夜。”

“是，尊皇！”詢問的玄修恭敬退去。

他兩句話用了兩個不同的稱呼，一個首尊，一個尊皇，但都是古陵，他既是太古仙宗律令閣的執令首座，也是仙界的夜皇，更是黑暗世界令人不寒而慄的尊皇。

當寒宇內，那顆冷月完全從極寒凍海中升起時，一抹冷光穿梭虛空，折射進了古陵眼中，隨之他口中吐出冰冷的兩個字：“走吧。”

寒宇雖是無法證道的殘缺宇宙，但本來也是有護界大陣的，只不過此時不知爲何，僅僅象徵性的抵抗了一下，就被瞬間突破。

古陵一行人直奔那冰靈族聖山所在大陸，長驅直入，竟也還是沒有遇到絲毫像樣的抵抗。

顯然，對方是準備以逸待勞，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他們了。

果不其然，當他們來到冰靈聖山外的虛空時，只見足足一千多名王者以上的修士列陣冷視，每個人都握着一枚以此界獨有月冰煉成的法寶，形狀樣式各有不同，但組合在一起後，其中的氣息相連，竟彷彿將所有人化爲一個整體，遠遠看去，彷彿一隻狂暴的幽冰巨獸匍匐在山頂，冷冷的望着遠方的不速之客。

在大陣前方，還屹立着兩尊氣勢滔天的人影，彼岸道音若有若無的在他們身邊迴盪，化作一股風，揚起髮絲與衣襬。

不用問也能知道，這二人必定就是冰靈族的那兩個至尊，他們終究還是出關了。

古宇與山頂平齊，在數百丈外站定，打量了冰靈族的二聖一眼，說道：“一個第一步巔峰，一個第二步……難怪敢拒絕太古仙宗的善意，平心而論，你們的確稱得上不凡。”

冰靈族的兩大至尊，一男一女，相貌自然不必多說，冰靈族之人，男女皆是俊美無雙，這是他們天生冰肌雪膚帶來的優勢，別人比不了。

而且這二聖似乎還是道侶，看起來很是親密的樣子，女子始終挽着男子的臂彎，聽到古陵的低嘆，女子露出笑容道：“既然看清楚了，還要繼續嗎？離開吧，我們不會任人欺凌，但也從來沒想要與仙界爲敵。”

“憑什麼不？”古陵自動忽視了後面半句，而只是就這前面半句反問道。

冰靈族女聖回道：“憑你雖是年輕至尊，且出自名門，但終究證道未久，連我都未必打得過，更不用說我夫君，太古仙宗律令閣執令夜皇的名號，在生死之戰中，並不能帶來半點額外的戰力！”

“不夠，而且……”，古陵平靜搖頭道：“而且太古仙宗律令閣執令的身份，未必不能增加戰力。”

對面冰靈族的兩大至尊聽聞此言，同時瞳孔一縮，隨之那男尊開口，沉聲道：“憑我身後大陣，可以勾連冷月之力，閣下若之意動手，便是與冷月和整個寒宇爲敵，而你還遠沒到能無視世界之力的程度。”

古陵望了望頭頂那皎白冰冷的寒月，只覺那光芒似乎開始變化，不但幽冷之極，更是好像化作了一根根冰針般，令人如芒在背，好似這個殘缺世界的意志發出的警告，如果他們敢在此界亂來，就將發動世界之力來鎮壓他們。

但即便知道了這些，古陵依舊面無表情，淡淡搖頭道：“還是不夠，算了……直接動手吧。”

話音剛落，他看似單薄的身軀內就爆發出無比狂暴的氣勢，像是有一頭洪荒野獸在他體內復甦了，擡手間，就是一掌朝冰靈族的女聖猛拍過去。

那女聖上前一步擡手相擋，神色中帶着一絲不以爲然，而今的仙界和太古仙宗的確勢力強橫，幽冥間，除了原始真界和古宇再無任何勢力能與之相抗，但若只是面前區區一個新晉的仙皇，就想要誅滅他們寒宇冰靈族，卻有些癡人說夢了。

然而結果卻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雙掌交鋒，轟的一聲巨響，女聖只覺從前方傳來一股詭異之極的巨力，像是苦海中磨滅一切的未知力量凝聚在一起，形成山嶽般拍來，登時面色劇變，並向後狂退。

但饒是她反應極快，也依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後退時，嘴角就流出了血跡。

“他的肉身怎麼如此之強？”

驚疑未斷，古陵擡腳一跺，人影就倏然從她眼前消失，下一刻就有一股更加強烈的危機感從頭頂瘋狂降臨，同時古陵那淡漠的聲音響起，說出兩個字——黃泉！

黃泉步，死神踏，這道白凡所創，集他所學肉身神通大成的聖法，而今幾乎已經是太古仙宗大能們的標配。

概因黃泉十二步，既擁有世間極速，又蘊含恐怖滔天的殺伐之力，無論是躲避攻擊，還是搶佔先機，或是一擊必殺，都可以做到。

而且作爲肉身聖法，只要仙軀足夠強，就人人都可以修煉，如此一來，實爲可以應對一切敵人的鬥戰至法，自然深受所有人的喜愛。

只不過這門神通，在太古仙宗內，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煉的。

普通外門弟子根本連看一個字的資格都沒有，內門弟子也僅僅只能修煉前三步，長老們的親傳弟子可以修煉到第七步，而各個仙王以上的長老最多到第九步，再往後第十步和第十一步就是準道這樣大長老級別的存在能修煉，至於最後的第十二步……那是隻有至尊，或者白凡的弟子以及古陵這樣的一部執令元老纔會被傳授。

所以，這門步法雖然在仙界也算威名赫赫，但對於其最終的威能，知道的人卻並不多，因爲第十二步總共也就那麼幾個人掌握了而已。

此時黃泉終章始現此界，那冰靈族女聖立刻感覺到了滔天大禍正在降臨，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無力感，這才心中驚駭，仙界的至尊竟然戰力如此恐怖？

轟隆隆~~~~~~

巨響連綿，女聖最終安然無恙，但卻不是靠自己。關鍵時刻，冰靈族的另一尊至尊出手在她頭頂擋下了古陵那一腳。

以第二步的修爲攔下第一步仙皇的一腳，那男聖雖然比之前女聖從容得多，但卻竟也身子微微一晃，差點後退了一步，瞬間穩住身形後，揹負雙手站在女聖身前，冷冷的望着古陵說道：“走吧，今天你不可能贏得了，仙界大敵當前，憑白樹敵，實爲不智！”

“你在教訓我，還是在教訓仙界？”古陵神色不變，目光看向他身後。

冰靈族男聖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說道：“閣下只怕還代表不了仙界，如果你要認爲我是教訓你，那就當是好了。作爲前輩，在下自認爲給你兩句忠告的資格還是有的。況且，我們已經足夠退讓，否則你們所有人早就成了屍體，真想要強搶，也多來幾個至尊再說！”

聞言，古陵嘴角露出一抹譏諷之色，道：“現在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冰靈族男聖登時目光一寒，心中已然盛怒，認爲眼前的太古仙宗之人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他已經幾次退讓了，但這個區區一個第一步至尊卻依舊不知死活的看不清形勢，還真當自己不敢殺他？

要知道冰靈族雖不願與仙界發生衝突，但卻並不是得罪仙界後就真的死路一條了，最不濟，他們可以直接倒向古族，而且這時的古族也一定會很樂意的接收他們的投效，不但不會覬覦冰靈族的至寶，反而還會有至寶贈予。

然而就在他盛怒之下，想要出手教訓一下古陵的時候，卻瞬間神色大變，瞳孔一縮，滿是駭然之色，驚懼出聲：“這……怎麼可能？”

只見一個魁梧的無頭之人突然出現在古陵身旁，其實無頭並沒有什麼好怕的，修道界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真正讓他驚懼的是這無頭身影手中竟然提着本應站在他身後的冰靈族女聖！

無頭人身材高大，脖子以上被赤紅的光柱籠罩，右手虎口卡着女聖的脖子，像提着小雞仔一樣，提在百空，而後者堂堂彼岸至尊，儘管臉色漲得通紅，卻完全與凡人無異，毫無反抗之力。

看清這一幕的男聖冷汗淋漓，這無頭人竟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從他身後將女聖截走，那如果對方目標是他的話……

一念及此，便不由的繃緊全身肌肉戒備起來，目不轉瞬的盯着眼前的古陵還有無頭人說道：“你放了她，我們答應你的條件，至尊石的交換可以談……”

感受到碾壓式的實力差距後，冰靈族終於服軟，然而只聽到咔擦一聲，那女聖直接被無頭人一把捏斷脖子，肉身崩亡，元神也沒能逃過厄運，被一股極其恐怖的青色因果之力瞬間湮滅。

同時，古陵搖頭道：“晚了，昨天你錯過了仙帝的善意，今天能得到的，就只有夜皇的惡意。”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道侶隕落，冰靈族男聖目中恨意滔天，瘋狂了一般，直接怒罵道：“欺人太甚，你仙界曾兩次遭受古族滅世，應當知道被人欺壓逼迫的滋味，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們爲何蠻橫如此？世人皆傳那仙帝白凡如何威嚴蓋世，想不到也不過是與古族一樣巧取豪奪的一丘之貉！”

“你錯了”，古陵面無表情：“仙帝自然永遠光明偉岸，夜皇卻從不忌身上罪惡滔天。”

“你們都是太古仙宗之人，有什麼區別嗎？”

“自然有”，古陵露出一縷發自內心的笑意：“一切榮耀屬於仙帝，一切罪孽都歸於夜皇，無盡歲月後，夜皇之惡，罄竹難書，但仙帝卻永遠是那個力挽狂瀾，受人愛戴的無上聖仙！”

噗~~~~~

古陵話音落下的同時，身邊的無頭人也動了，僅僅只是微微一晃，就回到了原地，但對面冰靈族的男聖，卻眉心出現了一個血洞，口中噴出鮮血，雙眼漸漸暗淡的倒了下去。

儘管以及竭力防備，可在無頭人滿前，他卻依然被瞬秒，至死都想不到，這個無頭的神秘存在究竟來自哪裡，如果是仙帝白凡親臨，如此不堪一擊的被斬殺，他還能接受，但這個無頭人算什麼？此前從未聽聞過仙界有這樣一號人存在。

天地死寂，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呆立，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冰靈族億萬年歲月積蓄，才誕生的兩個至尊，就這樣輕易的被人斬殺，可以說，死得毫無價值。

冰靈族修士皆渾身冰涼，照理說他們本身是寒冰體質，理論上根本就不懼寒冷，可不知爲何，這時卻驀然感到一股寒意，從尾骨直衝頭頂，連神魂都開始顫慄了。

“上界至尊，這是您要的神石，冰靈族願雙手奉上，只求至尊饒過冰靈族此前的冒犯之罪！”那冰靈族的族長反應極快，直接雙手奉上那塊石板，昨天還傲然不已的他，今日卻雙膝跪下的匍匐在古陵面前。

古陵將石板從他手掌中拿起，說道：“太古仙宗的威嚴不容冒犯，做錯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要麼只留毫無修爲的凡人，要麼只留王境以上的尊者，你選一個……”

說完，他就將無頭人留在原地掃尾，自己則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冰靈族的族長臉色煞白，古陵看似給了冰靈族傳承的機會，可兩個選擇卻幾乎都是死路。如果只留凡人，修士全部隕落，那整個寒宇和冰靈族就會像三歲孩童抱着滿懷金子招搖過市一般，別說再次興盛，不被虎視眈眈的人滅族就是萬幸了。

而如果選擇後者，僅僅留下王境以上的數千名大修士，雖然保留了冰靈族的核心戰力，但要知道越是修爲高的人越是難以誕生子嗣，到了王境，幾乎就已經是不可能了，即便能偶爾誕生一兩個又如何？

這樣誕生的新生兒擁有着遠超常人的血脈之力，同樣會子息艱難！如此，冰靈族將可以預見的隨着族人數量越來越少而滅亡。

他絲毫不懷疑面前這百餘名仙界有能力做到斬滅所有王境一下的人，修道者殺人從來不需要一個一個的去尋找，道音波動，能很輕易的一片片殺人於無形。

古陵並沒有等冰靈族族長的答案，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趕緊將石板送回月土纔是正事，白凡“夜長夢多”那四個字他可是謹記於心，至於收尾的事，有實力恐怖滔天的無頭傀儡在，無須任何擔心。

花開兩朵，各表一隻。

就在古陵取到除古宇神道石外的最後一塊石胎碎片後不久，正在距離仙界極遠的幽冥偏僻之地飛行的白凡驀然身影一頓，喃喃道：“古陵的最後一塊石胎碎片取到了，我們也該早點了結這邊的事回去了。”

一旁陪白凡走了一路的白辭雪看着他，疑惑道：“據女兒所知，最後一塊石板所在的寒宇實力不凡，有兩名至尊坐鎮，古陵一個人沒這麼容易應付吧？”

“你忘了那具戰傀？爲父在洪荒世界斬過一名來自真境神國的無上存在，那時將他的頭顱給轟碎了，留下屍身，本是爲了衝擊第四步時作爲助力的，後來沒用上，就交給武殿的那幫人搗鼓，沒想到他們給煉化成了傀儡戰兵。”

想到武殿的那幫前世瘋狂科學家般的煉器大師們，白凡都不由露出欽佩之色的嘆道：“要知道那具屍體活着的時候，如果在真宇，可是真境級別的存在！縱然來到這方世界修爲被約束，實力大降，也可以碾壓任何一個第三步的至尊，而且其肉身本身無限接近真境之軀，所以被武殿煉成傀儡，並刻畫了仙道陣法，可以御使彼岸真境之力後，竟然還威力大增，比那人活着與爲父交手時都強悍了幾分。唯一的缺點就是要人指揮，不夠靈活罷了。”

那具戰傀是白凡回到仙界後的意外之喜，他本着廢物利用的心態給武殿煉器堂的人去試試，卻沒想到那幫煉器宗師們如獲至寶，激動得無以復加，十幾個人日夜不停的守在屍體旁邊，別說碰，看都不給其他人看一眼。

猴子這個殿主好奇之下用棍子捅了一下，就被這些瘋子一起追着放火燒了半天，甚至有人傳言，這些人在煉器室裡對白凡這個宗主破口大罵，說他拍哪裡不少，把最終要的腦袋給拍碎了……

太古仙宗最頂級的煉器宗師圍着屍體足足研究討論了一百年，才終於確定利用方案，聽說後來還不惜冒着狗膽去請道秀出手幫忙，又花了兩百年時間，才終於將戰傀煉成。

白凡其間也親自去試過戰傀的威力，足以抵得上半個半步真境的存在了，戰力能與全盛時的道秀相較一二，但作用就差遠了，畢竟一具戰傀除了橫衝直撞的殺戮外，就再也做不了任何事。

白辭雪自然知道戰傀的存在，只是不知道這些年一直在給古陵使用罷了。

知道原委後，她卻驀然嘆道：“以古陵的心性，想必此刻那寒宇已經血流成河了……”

“你覺得他們可憐嗎？”白凡一邊繼續前行，一邊隨意問道。

“怎麼會”，白辭雪不滿的看了白凡一眼，哼道：“仙帝白凡的女兒可沒有那麼多愁善感，母親說過人當有慈悲之心，卻不能有婦人之仁，我可是一直記着的。只是感嘆大道無窮，生命脆弱罷了，人相比於螞蟻算是強者了吧？可強者之上還有更強者，至尊都有不堪一擊被人斬殺的時候，更何況世間的其他生靈？也不知道大道何時纔是盡頭，真境……”

真境之後的話，她未說完，但白凡卻已經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而今世人都認爲真境就是大道的盡頭了，那只是因爲萬古以來都沒有人真正踏入那個境界，所以就如此認爲罷了，就像一個小修士仰望至尊的時候，就覺得那高不可攀的境界就是極限，但真正到了這一步又怎樣呢？

仍舊有人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你，所有才會有仙界的至尊不甘的攪風弄雨，在暗中想要掀起滔天大浪。

這時，白凡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白辭雪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就證明她在真境之路上，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第一步和最後一步，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