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陽仙分身灑然一笑，揹負雙手卓然而立，昂首望向蒼穹。

月色下的黑夜漸漸陷入沉寂，所有人都看向他，如果不是白凡就站在這裡，也許不會有人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尊分身。神態舉止，相貌身材……一切都是如此相似。連白凡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別人，還是另一個自己。

“草木蟲石尚且能修煉出真靈來，何況是人？”人仙分身再次開口，低下頭來平靜說道：“其實我早就誕生了，早在菩提天宗和玉漱合修大歡喜天功的那百年裡，你留下的一道神念就孕化出靈識，所以我與你本是一體同源。且，正因爲如此，你才一直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他說着微微一頓，露出一絲自嘲之意，淡笑接着道：“我知道你的爲人，是絕不會相信我的，一旦發現了我的存在，必然會果決除去，以絕後患，所以長久以來，我都只敢在暗中默默觀察，學習你的一言一行，卻從未敢現身……”

“那你現在不怕了麼？”白凡淡淡說道，臉上古井無波，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怕！”

“非常怕！”

“我知道一旦暴露便絕無生機，但這一次，我還是主動現身掌控了這具軀體，因爲錯過了這一次，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誆騙他們說自己就是你留下的靈識，而他們懵懵懂懂，不疑有他，便也信了。”陽仙分身朝葉凡等人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我這一生，不介意人生長短，也不在意孤獨寂寞。”

他驀然轉身，與白凡平靜對視，一字一句，發自肺腑地說道：“跟着你，我走過血海征途，戰過仙道巨擘，更殺過絕代天驕，見了不少世事無常，看了很多人間滄桑，它們如同指尖的焰火，忽明忽暗，絢爛多端，但那終究只是別人的人生，如過眼雲煙，最後只淪爲一抹灰燼。”

“我只想做一回自己，按照自己的意願走一段路，看一場風景，愛一個人，擁有一次完整的生命。歡也好，苦也罷，讓它們凝聚成我一生的刻痕，證明這世界，我曾來過，就足夠了。”

“很感人，但對不起，你並不是我，不該用我的分身去走你的路！”白凡平靜說道，儘管對方是他的一縷神識所化，但是他仍然不認同。

“我知道，我此生都無法反抗你，從被你發現的那一刻開始，結果就已經註定。世間一切皆有因果，我的因是自你而生，果，自然也是爲你重歸虛無。但我並不後悔，有這一年的經歷，我這一生足矣！唯一遺憾的是……”

陽仙分身轉身面對身旁的秦瑤，神情複雜，深深凝視，有抱歉，有感慨，有無奈，有不捨……如此種種，紅塵百味幾乎全在這一眼之中糅雜，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無從言起，久久未語。

“說吧，不然沒機會了，”秦瑤淡淡說道。

他神情微微一變，凝眉沉思許久後，說道：“對不起，我只是想找一個人嘗試去愛，讓自己走得圓滿，沒有缺陷，至於選擇了你，或許……只是一個意外……”

月上中梢，夜色清涼，寒意伴着露氣降下，浸入心腑，小囡囡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白凡見之，眉頭微微一皺，淡漠無情地說道：“說完了麼？你既已圓滿，沒有缺陷了，便該走了。”

秦瑤暗暗凝視了白凡一眼，見他面無表情，毫無觸動的樣子，眼中閃過一抹落寞之色，微微一嘆後，道：“我不怪你。”

“謝謝！”

陽仙分身灑然一笑，驀然神態飛揚，灑脫而恣意，如一片風中的柳絮，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不過他終究不是飄絮，無法斬斷所有心中的不捨，對白凡說道：“我在魂海給你留了一個禮物，希望用它……來換你善待她一生！”

“我答應你，有我之世，她尊榮無盡！”

白凡平靜說完，而後一指點出，直接按在陽仙分身眉心，而後者也沒有掙扎，正如他所說，他這一生只要能做一回自己就好了，他已滿足，無須反抗，也無法反抗。

他本就是在錯誤的地方，誕生的一個錯誤，白凡此刻，只是在將這個錯誤抹去。

精純之極的神念進入分身魂海，如一場仙罡風暴，強橫無匹地席捲過每一個角落，這一次……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將所有意念靈識全部抹除，哪怕他自己曾經留下的一點點痕跡也不放過，徹底清空魂海，以杜絕再放生那樣的事情。

這一次的意外，雖然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但卻給他敲響了一個警鐘，分身畢竟是分身，在沒有與本體合一之前，便像是一具傀儡，一枚法寶，時間一久，吸收仙氣精華後誕生出靈識來，真的並不稀奇。

陽仙分身破了純陽之身，他並不在意，這一具分身的強化之路他心中已有數個籌謀，並不需要再保持純陽身，只等境界一到滿足條件後便開始三身合一，那時將是他又一次在仙道之上的飛躍！

須臾，識海中一個淡淡的人影在幽暗深處被暴風洪流絞滅，陽仙分身閉上了眼睛，那個意外誕生的靈魂寂滅了，如他所願，就此走完了他的一生。

在那最後一刻，白凡分明看到了一絲絲不甘和悔意。

或許他在後悔沒有放手一搏，而是選擇了順從白凡，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

只不過，他知道差距太大了，真仙境的分身對上此時的白凡，根本毫無勝機，實力差距大到令人絕望。

這個結果早已註定，就算他一直隱藏下去，等到三身合一之時，也仍舊會被白凡發現，那時……他只不過是在黑暗中躲了一輩子的老鼠罷了，儘管多活了許多歲月，卻沒有一刻是屬於自己的，有何意義？

況且，他的靈魂中，本就有一部分是屬於白凡的，對於白凡，並沒有仇恨，反而有着一股發自本源的順從與親近。

最後，他還有着牽掛，希望以此換來白凡的承諾。

與此同時，白凡亦心中微微一嘆，有一絲淡淡的惆悵，他所惆悵的不是那個寂滅了的靈魂，而是秦瑤。

也不知道這姑娘究竟是鬧哪樣，這一世竟然和他的分身攪合在了一起，過去的一年間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今晚一切又是怎樣發生的，是酒後胡爲還是其他，白凡無意去探究，逝者已矣，事情已經發生，再去探究沒有意義。

他的確應該惆悵，因爲平白無故結下了因果，而且關係實在詭異。

若說他和秦瑤有什麼，他自己是絕不承認的，但若說完全沒有瓜葛，又不盡然，畢竟這尊分身可以看做他的第二個軀體，且長相身材皆與他自身一模一樣。所以，實在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亂麻。

格式化般的徹底清空魂海後，白凡才開始探查那位給他留下的所謂禮物。

他本來沒有太在意，一個分身誕生的靈魂，儘管存在的時間不算短，卻一直幽閉在魂海，能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但當他將那個白色光球外面的神念剝開，讀取裡面的東西后，立刻心神俱震，臉上神情一變，露出不可思議之色來。

“極陽劍道，見血九斬！”

這竟是一道仙術神通，乃那一位數百年苦心參研所成，其中融合了他所見過的許多白凡的修行道理和神通奧妙，明顯是針對太陽極劍道的仙術所創，白凡粗略一觀後，就知道二者幾乎完美契合。

畢竟那位一生只磨了這一劍，沒有理由不做到極致，這……的確是他留給白凡的禮物，悟通此劍之後，白凡可以輕易將極道仙術昇華到第二境！

要知道，仙術從第一境昇華到第二境，難易程度不盡相同，並非品階越高的仙術，昇華起來就越難，而是全看仙術的內涵和修士自身的機緣。

就拿白凡自己來說，周天星辰變、五行仙術和空間仙術都沒有經歷太多曲折便順利晉升，而時間仙術也通過在青銅仙殿中的十世輪迴完成，剩下的太陽極劍、太陰極雷和命運之眼，卻非常棘手。

越是極端的仙術，越是純粹，越是偏執，難以晉升，除了機緣便是領悟，而且不是一般的悟道，要走出一條與衆不同的路，才能踏上第二個階梯。

所以，這個禮物對白凡來說，意義非凡，或許省了數百上千年的苦修時間。

而且這一劍之強，饒是見過了各種玄妙恐怖神通的他，也不禁動容。

在第一境的時候，太陽極劍鋒銳無雙，殺機驚世，霸道無匹，但正所謂剛則易折，缺少變化，容易被剋制，再犀利的攻擊打不到人也是白搭，這正是極道仙術共有的弊端，遠不如周天星辰變和五行仙術一樣變化多端。

但如果融合此劍奧義後，昇華到第二境的極劍仙術卻完全稱得上一次質的飛躍。

此劍名爲見血九斬，四個字道盡了所有特徵。

這一劍斬出，一旦見血，便會順着血脈陽氣自發地連斬九次，威力一次比一次恐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