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餘深一直沒有說話，顧念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緩緩鬆了手，強迫自己扯出一絲微笑，“對不起。”
“怎麼。”寧餘深看着落寞失望的表情，明明很難過卻還在笑着，看着她垂在牀邊的小手。
顧念柔柔一笑，眼神向下看着，“我知道你很忙，我不該打擾你。你生氣是對的，犯錯的是我，你就算不理我也是應該的。”
寧餘深薄脣緊抿，鏡片的黑眸沉沉，“睡吧。”
說完就出了房間，回到書房點了支菸。他很少抽菸，這種類似毒品會上癮的東西，他都是直接拒絕的。
顧念看着空蕩蕩的房間，牀上沒有寧餘深的體溫好冷，她緊緊裹着被子還是冷的打顫，這個牀好大讓她沒有安全感。
她回到地鋪縮成一團，後背靠着牀邊，這樣會好很多……
顧念緊緊捂着小腹，昨天寧餘深還說會經常給她熬糖水喝，今天就沒有了。
說話都不作數。
她果然還是一個壞孩子吧，她已經儘量做一個好人，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壞事，可爲什麼她身邊的人還是會離開，一個一個都走掉，最後只有她自己了。
爲什麼她是一個這麼不招人喜歡的孩子。
她都用最溫暖甜美的笑容對待任何人，任何事，爲什麼這樣到最後，她還是會做錯事。
半夢半醒間，小時候的事情開始慢慢閃現。
“顧念，你爲什麼又不去上學！”一個女人極其嚴厲地問道，雙手叉腰像是要打人。
年僅5歲的顧念揚着小臉，痞氣的說着，“幼兒園的小朋友都不喜歡我，他們都很笨！我纔不要和他們一起玩。”
“爲什麼那麼多人就唯獨不和你玩，是不是你欺負小朋友了！”女人直接扯住小顧念的胳膊，“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天天這樣還反了你！”
小顧念掙扎着但還是沒有敵過女人的力氣，被送到了幼兒園，她的媽媽還特意和院長說要注意顧念。
爲什麼把她當成另類，她和所有的小朋友都是一樣的。
“顧念，你今天要是再欺負我們，我們就告訴老師！”
顧念懶得理他，坐在小凳子上看圖畫書，只是旁邊的小孩子一直在打擾她，顧念忽然瞪着他，拿着水杯就向他潑過去。
哭聲引來的老師，一時間有老師的責罵，有小朋友的嘲笑，還有一個人——
“念念，你幹嘛又打人，老師說過不能打人！”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但是很意外明明是一樣的長相，爲什麼她就那麼招人喜歡。
顧念沒有說話，她說什麼沒人相信，都覺得她有暴力傾向。
她又不是瘋子，爲什麼會無緣無故的打人。
在她看來，這些大人都很蠢，蠢到分不清事情的真相，所有人都在說她不好，所以就是她不好。
真蠢。
五歲的顧念，單純的眼睛裡，都是對大人的厭惡。
“溪溪，你爲什麼和他們說我的壞話。”顧念看着那張熟悉的臉，一臉認真地問道。
顧溪歪着頭一臉天真，“你在說什麼呀念念，你打人就是你不對。”
顧念看着她的樣子，隨手拿起手中的硬皮書，用邊角直接砸向她的頭，學着她的樣子歪頭一笑，“那你說謊我也應該打你。”
顧溪的頭破了，所有的奚落謾罵都向她涌來，父母不停地打她，罵她。
但是顧念沒有一絲愧疚，既然做錯事就應該被打被罵，那她打顧溪有什麼錯。
在父母眼裡，顧溪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顧念則是一個問題兒童。
顧念六歲的時候，開始慢慢學乖，顧溪很容易得到媽媽的擁抱和爸爸的讚賞，她也想。
她比顧溪聰明，學東西很快，不再打人，不再搗亂。
然而，她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父母似乎漸漸的，把她撇開了，四個人的家成了三個人的，她開始很難融入他們的歡聲笑語。
她有一百分只能得到媽媽的一句不錯。
顧溪有九十分卻能得到一份精美的禮物，還有爸爸媽媽的讚賞。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只能遠遠看着。
在七歲的時候，她無意聽到了顧溪和媽媽的談話，話語間無疑都是說她，顧念在學校發生了什麼，罵了人打了人頂撞了老師，和同學不和睦，同學都不喜歡她。
顧念一直在門口站着，直到他們發現她，然後就是媽媽的厲聲詢問，“顧念，溪溪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顧念邪笑着，靠着門框一副小痞子的樣子，然後一直盯着顧溪。
這些都是真的，但究其原因卻是顧溪。
她和之前一樣，散佈着謠言，說顧念的缺點她手到擒來，再熟悉不過。
“顧念！你爲什麼就不能學溪溪！你一點當姐姐的樣子都沒有！手伸過來！”
顧念手被打腫了，但是她笑了。
好久了，沒有碰過媽媽的手。
媽媽的手很暖，軟軟的很舒服，只是太疼了，如果牽媽媽的手代價就是被打，她還是不要再牽了。
“顧溪，我不會放過你。”顧念笑着，殘忍也好，壞小孩也好，她不會放過顧溪。
之後再次她兌現了自己的話，她又把顧溪打了，拳打腳踢，拿凳子輪，直到把她打到失去知覺。
她不能讓人白白欺負，五歲之前媽媽是很喜歡她的，都是顧溪亂說，爲什麼沒有發現她是亂說的，就因爲笑的好看，所以大人都相信了。
“啪！”顧念捱了一個重重的巴掌，是爸爸，她沒有哭只是直直地看着爸爸，“爸爸，爲什麼打我。”
“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給我滾！現在打妹妹！以後是不是就要打我和你媽了！”那樣嚴肅的眼睛裡沒有溫情，只有厭惡和嫌棄。
顧念筆直地站着，然後說，“如果你再打我，我就會打你。”
“我倒看看你怎麼打我！”爸爸推倒顧念就開始打，大大的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背上，力道大的足以讓她哭好幾天。
“爲什麼。”顧念很小聲地說着，但是她沒哭。
爲什麼，從一開始就選擇不相信她。
她被人冤枉，她很難過，但是他們只看到她的報復。
她被人打，她很疼，但是他們只看她動手打人。
她學習好，她聰明，她懂事，她很早就會做家務。
這些，他們統統看不到。
在顧溪出院後，顧念被關在小黑屋裡一天一夜，她真的哭了，她的手和腳拍門踹門都流血了，可是黑漆漆的屋子裡，依然只有她的哭聲。
顧念比之前更沉默了，顧溪不管怎麼刺激她，她都沒有反應，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發現自己不會說話了，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發出單調的聲音，可一旦面對別人，她就無法出聲。
可諷刺的是，她這樣都沒人發現。漸漸的她開始嘲笑自己是個小啞巴，她終於有一點是比不上顧溪的了。
再之後就是爸爸被人舉報貪污，他們一家人準備離開，車上有爸爸、媽媽還有顧溪。
他們一家人。
沒有她。
顧念急匆匆地跑下樓，頭髮凌亂穿着睡衣，鞋子都沒來得急穿，她眼睜睜地看着那輛車離開，她跟在後面跑，她想喊，喊爸爸喊媽媽，可是她沒有聲音。
她忘記了自己摔倒多少次，跑到最後真的再也追不上。
“爸爸……媽媽……”沙啞的聲音終於說出那兩個字，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爲什麼拋棄她？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顧念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在奢求着他們回來，他們一定會回來找她。
當時她這樣想。
就那樣站了兩天，她才漸漸接受這個事實。
她是一個沒人要的壞孩子。
如果在最開始時，她像顧溪一樣哭着說不是自己做的，如果在一開始她就沒有選擇自己解決，而是哭着來找爸爸媽媽。
如果她像顧溪一樣，撒撒嬌親親父母，是不是就不會被拋棄。
如果她是一個好孩子，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然後她就住在鄒伊家，鄒叔叔說是父親然讓他幫忙照顧自己。
可顧念還是變了，小心翼翼地迎合着這個世界，面帶微笑地討好着身邊的人。
所有人，她都不敢再失去。
寧餘深回到房間時端着糖水，只是在看到顧念又縮回地上時微微顰眉，“顧念，你喜歡睡地上是不是。”
他走到地毯邊，才發現顧念一直在發抖，小臉只露出半張，他扯開她的被子看到她縮成一團，眼角一直有淚溢出，枕巾已經溼了大半。
“顧念？醒醒。”寧餘深晃着她，但顧念完全沒有反應，手腳冰涼，額頭也是涼到嚇人。
寧餘深連忙把她抱到牀上，蓋好被子量體溫，可是怎麼和她說話都沒反應。他扶起顧念給她喂糖水，顧念只是流淚，然後自己又縮成一團。
她在抗拒寧餘深的懷抱，拒絕溫暖。
“顧念！”寧餘深擰眉看着她，心疼不已。
只是離開一會，她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寧餘深再次抱住她，手臂有力地圈着她。
顧念抖得更厲害了，“放開我……放開我！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顧念忽然大喊一聲猛地睜眼，她條件反射般的把寧餘深推開，寧餘深剛拿起碗，被她打翻在地。
顧念迷茫地看着他，然後單手捂着眼睛，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