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則表現得很熟稔，他打開一個玻璃瓶子，從裡面熟練的倒出了一些消毒用的液體，稀釋後洗了洗手。

他背對着兩人道：“剛纔是我在幫她接生，當年讀大學時，我本來學的醫科，後來大學畢業後，我對人類學和社會學產生興趣，後來一直研究。”

“你到這裡很久了？”王動打量着屋子，屋裡陳設很簡單，除了牀、飯桌、書桌、凳子外，就只有一個櫃子，擺放着一些的私人物品，包括一些藥物，他正將消毒用的液體放回去。

“不算太久，大約一年了，我打算再過兩個月就回去，然後完成我的論文。”他拉開凳子坐下，“能告訴我你們爲什麼來到這裡嗎？這裡是克隆人的聚居區，他們都是被判定爲會報廢的克隆人，然後被放逐出來，但卻沒死，活下來了，然後形成的聚居點。”

“是這樣的，我們惹了點麻煩。這位小姐，有一個追求者，對她不太禮貌，而我湊巧遇上了，就幫了幫她。”王動指了指伊莉莎白，半真半假的道。

伊莉莎白也彷彿從空白狀態中清醒過來，連忙點頭，幫王動完成證據鏈。

然後三人作了自我介紹，中年男子叫摩根*海尼森，霍恩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在這裡是爲了寫一篇關於克隆人的研究。他聽說那些被放逐到野外的克隆人，在離開人類社會後，正在形成自己的社會體系，於是決定親身出來瞭解一下，並寫成一篇論文

“克隆人爲什麼能生育了？”伊莉莎白見摩根說起克隆人的話題，終於忍不住發問。

摩根看了她一眼，“克隆人如果是完全按照原體克隆出來的，除非對方有生育方面的疾病，否則本來就應該具有生育能力。”

“可是，我以前見過的克隆人都沒有生過孩子。”伊莉莎白補充道，“也沒有和別人生過。”

摩根沉默了一下才答道：“克隆人在誕生的時候，爲了力求成功率和一定時間內的穩定壽命，製造者是儘量不會去作基因調整的，以滿足所謂的原始態。但是，當被製造出來之後，作爲商品和工具進行流通時，絕大多數的需求環節都不需要克隆人擁有生育能力，會被要求二次處理。”

伊莉莎白咬住嘴脣，從小到大，她的身邊也總是有幾個非常聽話的克隆人奴僕，她們非常聽話，只是有點笨。小時候不知道男女事的時候，伊莉莎白不覺得，當成長爲少女，知道男女間的事後，她也奇怪身邊非克隆人的管家之類的都有兒有女，而身爲克隆人的女僕們卻都是清一色的少女，而且總是在未來得及嫁人就會死去。這麼多年，她習以爲常了，但現在想起來卻忽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饒是王動已經漸漸習慣任務世界，習慣主神空間高高在上，視輪迴者如棋子，並且經歷過另一種不遜於色的巫師世界，仍然要對這被扭曲變異了的銀河聯邦動容。

因爲相比伊莉莎白，他能聽得出更多的含義，並聯想開來。

這些是伊莉莎白不知道的，即使是現在因摩根的話而隱隱有所感覺，伊莉莎白也會不自覺的避免去想這些。

但王動不會，他在閱讀了銀河聯邦的歷史、社會書籍，並且又是來自於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地球，再經歷了主神空間和巫師世界，他能想到聯邦現在對克隆人的態度，能明白資本對克隆人的態度。

“經過二次處理，剝奪克隆人的生育能力，從情感、慾望控制，從思想上洗腦，有的還會加上基因操作，從生理上也剝奪了。”摩根語氣有點沉重的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伊莉莎白對克隆人的態度有些矛盾，一方面，從小到達，在哥達先生眼裡，克隆人就是個工具，即使是爲哥達家服務多年，不可避免產生一些感情的克隆人，哥達先生的教育也只是視爲奴僕。而另一方面，伊莉莎白因爲從小缺少朋友，嘗試過把前任帖身女僕當作半個朋友對待，可惜對方最後被銷燬了，因爲她的原型出獄了，哥達家的這個女僕在聯邦正規渠道購買的，使用期也就到了。

伊莉莎白記得當時自己反應很大，她拼命想保住這個女僕，不惜絕食，結果反而被父親教訓了。

哥達先生不是在於捨不得這麼一個女僕，如果他想想辦法，讓YC-1的前任活下來是辦得到的，比如將對方放逐了，萬一僥倖沒死，說不定就能在某個聚居點活下來。

哥達先生教訓她，是因爲他認爲自己女兒的態度是危險的，克隆人就只是一個工具，就算用得久了，也只是奴僕，，伊莉莎白過份重視對方，這是一種危險的苗頭。

“爲什麼聯邦要這麼做？”伊莉莎白道。

“聯邦創造克隆人的最初目的，只是爲了彌補星際時代的人口不足。”摩根的語氣沉重起來。

“很多年前，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曾經預測過，認爲人口爆炸性增長的障礙是當時的生產水平支持不了。但到了星際時代後，曾有社會體系中的土地兼地、食物不足、能源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只要聯邦發現一顆適合人類居住的行星，就可以解決土地、食物的相關問題。但遺憾的是，人類是個複雜的生命體，隨着文明的發展，他們還需要感情，才願意誕生後代。根據我的研究，人類的生育最高峰在地球統一政府與星際殖民聯軍大戰前。但那場戰爭過後的生育率雖然也很高，卻僅僅是戰後的應激反應，就像彈簧被壓迫後會猛的彈回來，但隨後，聯邦建立，和平時代到來，很多的人成爲御宅族，生育慾望下降。”

“但星際時代需要更多的人口，發現新的行星需要人口移民過去，需要有人開採。聯邦建立後的這兩百多年，人口保持着正增長，增長速度在舊地球時代也算是較高的，但無法滿足星際時代需要的人口增長。”

“所以，克隆人是一種方案？不過，聯邦還有機器人吧？”王動問道。

摩根搖頭道：“聯邦的機器人技術只能替代一部份生產人口的需要，但還不能完全替代。我們的機器人技術相比另一個銀河共和國的機器人技術差距較大，優勢在克隆技術，以及更深層次的基因調製上。你說得沒錯，克隆人就是聯邦準備的替代方案，但克隆人只是作爲工具誕生的，所以使用者不可能讓他們具有生育能力。舊地球時代白人統治有色人種時，奴隸生下的小奴隸也是財產，但以現在的克隆技術，去養育克隆人的後代，時間、成本都比重新購買昂貴。而且允許克隆人的後代存在，不止是對人類社會倫理構成強烈衝擊，甚至會讓整個人類社會體系都搖搖欲墜。”

“工具生的工具還是工具嗎？”王動輕輕的道。

“工具產生的工具當然也是工具啊。”伊莉莎白下意識的答道，隨即她意識到這是在說克隆人。

如果在今天之前，她覺得自己的回答沒有什麼問題，但此時她不禁想起那個纔出生的嬰兒，那是自然出育出來的，只是生育他的父母是克隆人。

難道一個嬰兒纔出世，就是工具？

伊莉莎白忽然覺得有點茫然，似乎有哪裡不對，但她又說不出來。

“可是擺脫桎梏後的克隆人不會這麼想。繁衍後代是大多數生命體的本能，克隆人是以我們人類爲藍本產生的，也一樣具有這種本能。所以聯邦大規模實施克隆時，一開始並沒有剝奪他們的生育能力，真正剝奪他們生育能力的是那些‘用戶’，是唯利是圖的資本家。否則從生產線上走下來的克隆人能稱爲克隆人，但克隆人的後代怎麼辦呢？應該給予他們公民權嗎？那有違聯邦最初的本意。”摩根扶了扶眼鏡。

聯邦對克隆人的定位就是工具，不論是生產工具、生活服務工具，甚至是RBQ，總之是消耗品，甚至是工業化後的低值易耗品。

ωwш ●ttκā n ●￠ O 這種低值易耗品是不需要具有生育能力的，利用工業化的手段，克隆速度遠比允許低值易耗品自然繁殖更快，繁殖的產物所需要的週期更長，就算是以最低劣的食物維持成長，所帶來的成本也遠遠超過了在生產線上直接克隆出來，資本家會如何選擇，是顯而易見的，除了極個別喜歡‘天然幼體’的。

所以，資本家們在接到最接近原生態的克隆人之後，總是會進行二次加工，稍微有講點臉面的購買者會簽署第二份合同，要求處理克隆人的繁殖能力，出產者也樂於接受，當然，他們也有充足的理由，在克隆過程中去消除繁殖能力會影響成功率，以及穩定性，沒人會不樂意一個產品賣兩次錢。

聯邦法律對克隆人的管理，也是要求初出廠的克隆人必須儘量保證接近基因藍本的原生態，任何瑕疵都需要向客戶說明。出廠之後的克隆人再進行其他功能性改變，比如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的去除克隆人的生育功能，有的富豪，身邊的女僕，甚至願意多花點前在購買後進行壽命定製處理，這些都是屬於二次加工的個性化要求。後者絕不是嫌女僕或錢多了，而是他們使用克隆人女僕時，只享受她們最美麗、最健康的時候，克隆人也會衰老，在基因調製技術如此發達的銀河聯邦，延緩基因衰老也是昂貴的，不可能用在克隆人身上，相反，不如讓她們的生命結束於最美好的時刻，然後重新購置新的女僕。這種在情形在富豪中也是常見的，也避免了需要銷燬時的麻煩，不用弄得血腥，不過進行多種個性化處理的克隆人，已經不能與那些被用作採礦、生產線作業者、一般人工服務等環節的克隆人相提並論了，那些是低值易耗品，而經過多種個性化定製處理的克隆人應該算是接近高級玩具的人形娃娃，體驗絕對比以聯邦有限的機器人技術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女友強多了。

“爲什麼不可以給他們公民權？”伊莉莎白道。

“聯邦需要的是工具，能幫助星際大開拓的工具，克隆人是在機器人不能滿足需求才啓動的方案。如果給予克隆人後代公民權，兩百多年來，按我們星際開發的速度，這中間死亡和銷燬，再算上歷年放逐的克隆人，以此爲基數，把他們按生育率納入人口進行計算，聯邦人口的結構將會出現非常重大的變化，我要寫的論文曾經就此作過推算。”

說到了與他研究相關的內容，摩根難以自禁，作出手勢以加強自己的說服力：“我推算的結果，那差不多等於兩個銀河聯邦的總人口。”

伊莉莎白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個數字背後所代表的內容，不過她知道哥達家在某個星球上採礦，每年都會消耗掉上百萬的克隆人，這還只是個死亡數字，受傷被棄的克隆人則數倍不止。那個星球的環境太特殊了，機器人無法進行某些精細化操作，必須要使用到具有類人智慧的克隆人才能解決，而在那種特殊環境下，類人生命的壽命會受大幅度影響，衰老得很快，並且採礦中出事故也是家常便飯，但那個星球上有一種礦產是戰艦製造必不可少的。

伊莉莎白是無意中看到父親的報表瞭解到的，這僅僅是哥達家下屬一家企業的克隆人使用量，還有其他企業，只是消耗量上可能不像這家這麼驚人。銀河聯邦還有多少企業是這樣的，利用克隆人代替人類在一些極危險的星體或特殊地帶進行危險操作，每年的損耗量同樣驚人。

利益集團則賺取了大量的財富，並推行種種節約成本的克隆人生產，將失去勞動力的克隆人丟棄到星際的野外，只是管理手段之一，最初的礦業主們可不是這麼幹的，只不過他們發現，如果老老實實的遵循聯邦法律規定的‘銷燬’，還需要建造銷燬室，購買銷燬設備，每年的維護費用更高，執行銷燬的工作人員需要每年進行一次心理輔導，等等。

這都是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