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諾凝視着她,聲音被氧氣罩阻隔,“抱、抱抱我。”
黎夏念慌亂了一下,這種時刻別說是抱一下,即使是再過分一點的要求,她都會同意,但她心無旁貸,只是心疼他,僅此而已。
她俯身,展開手臂,猶豫着,“我怕弄傷你。”
沈諾沒有太多力氣去說話,只是目光堅定的看着她,很固執很渴望的樣子。
黎夏念抿着嘴,緩緩壓低身體,輕輕的抱着他的肩膀。
也不知道沈諾哪來的爆發力,突然擡起手環住了她,因爲這個大幅度的動作,他痛得啊第一聲,整個人都要痙攣的抽成一團了。
黎夏唸作勢就要起身,耳邊卻傳來他虛弱的聲音,“痛我也願意,別推開,如果不是這樣,你會讓我抱嗎?”
答案肯定是不會的,她怎麼可能跟項子恆以外的男人親熱。
黎夏念不敢強行掙脫,怕傷了他的身體,只能保持着這個俯身被他抱緊的姿態,距離近了,沈諾忍痛的喘息聲變得格外清晰,她想象不到他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他的呼吸急促的就好像缺氧的魚,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體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可他就是固執的抱着她。
僵持了十多分鐘,他就痛得胡言亂語了,口齒不清的呢喃着,“不哭,夏念,不哭……瑞瑞,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兒子……”
呢喃了一會兒,他哽咽的哭了起來,就好像一個受了傷需要保護的孩子。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沈諾從小失去父母,又因爲繼承人的爭鬥被兩個哥哥欺負打壓,也算是一路荊軻的活到今天的。
黎夏念沉了口氣,緩緩推開他的胳膊,掙脫了他的懷抱,可她剛一離開沈諾就不安起來,兩隻手胡亂的摸索着,想要再度抱住她。
剛好護士進來,看到這幅情景斥責黎夏念,“病人的傷口還沒癒合,這樣不安會加重傷情的,他爲了你都能受這麼重的傷,你連這點事都不能替他做嗎?”
“就沒有止痛的特效藥嗎?”
護士以爲黎夏念跟病人是一對戀人,誤會她是那種見男朋友出車禍就要分手的壞女人,語氣不太友善,“特效藥有,吃多了傷大腦,你還讓他吃嗎?”
黎夏念連忙搖頭,“那我該怎麼做?”
護士換了點滴的藥劑,簡單的看了看沈諾的傷口,“滿足病人各種需求,讓他開心,讓他對痊癒充滿希望。”
留下這句話護士就出去了,黎夏念看着痛苦不已的沈諾,再度俯身,輕輕抱了上去,希望她的安撫能夠充當止痛劑。
三天後項子剛被緝拿歸案,項羽波和葉蘭也接到警方的通知,從桂林紛紛趕了回來。
警局裡,礙於項家曾經對城市建設做出過傑出的貢獻,警察沒有用手銬銬項子剛,只是將他監押在座位裡。
審問室門幾乎是被撞開的,項羽波剛剛養好的身體在接到這條消息的時候瞬間就垮了,他是杵着柺杖進來的,葉蘭緊隨其後,“老項,你別動怒,先吃一粒救心丸。”
項羽波哪裡還有心情顧及自己的身體,他將柺杖高高舉起朝項子剛砸過去,“混蛋,不孝子,你是想要氣死我才甘心嗎?我真後悔上次給你求情,讓你哥你嫂放你一馬,造孽啊,真是造孽!”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兒子想得不堪,項羽波是堅信項子剛認識到了錯誤,才懇求項子恆和黎夏唸的,他抹了把縱橫在臉上的眼淚,“是我的縱容害死了我的小孫女,是我!”
項羽波握着拳頭用力砸着胸口,葉蘭連忙將他扶到身後的椅子上,手忙腳亂的掏出藥丸塞進他嘴裡,幫他順了順氣,“老項,你先歇着。你說得對,一直以來是我太寵子剛了,才讓他無法無天釀成大禍,這次讓我來教育他!”
“教育我,憑什麼,是你們偏心我哥,是你們的錯,憑什麼把海悅百分之百的股份都給項子恆,我也是你們的兒子,淼淼也是你們的女兒,爲什麼只給他一個人!”
項子剛不僅絲毫悔意都沒有,還起身咆哮起來,“我爲海悅鞠躬盡瘁這麼多年,海悅是我的!”
葉蘭撿起地上的柺杖朝他身上砸下去,一邊砸一邊哭,“你就因爲你是親生的纔對你更加嚴格,就因爲你是親生的才妄想着將別人的東西佔爲己有……你是到我跟你爸承受了多少糾結和壓力嗎?說什麼海悅是你的,從始至終海悅都是你大哥的,就連你這條命都應該是他的,失望,你真是太讓我寒心了!”
項子剛再畜生對葉蘭都很孝順,他抱着頭不敢還手,“媽,你在說什麼胡話?”
葉蘭卯足勁兒直接將他打得跪在了地上,發泄的將柺杖丟在牆角,發狠的用拳頭捶他,“海悅是你大伯的,你的命也是你大伯救的,不然你三歲的時候就被撞死了!”
葉蘭嗚咽着跪在項子剛對面,兩隻手緊緊抓着他的肩膀搖晃着,“所以你爸纔會拼命的培養你,希望將來即使將一切歸還給你哥,也能有你的一席之地,我們也曾自私的想過將海悅佔爲己有……是我們對不起項子恆啊!”
項子剛瞬間就傻了,他迷茫的看着泣不成聲的葉蘭,呵呵笑了幾聲,“媽,你在開什麼玩笑,我爸有哥哥?這麼多年……我怎麼不知道。”
門外傳來項淼的聲音,“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你都聽到了什麼?”
項淼一直在聚精會神的偷聽,正要氣憤的推門進屋,卻沒想到項子恆就站在她身後,她連忙抓住項子恆的手,眼淚撲簌着,“大哥,你說句話啊,你都聽見了對不對?”
說話,讓他說是什麼?說他聽到了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情?
所有被忽略的枝梢末節全都聯繫在了一起,難怪葉蘭獨獨對他態度那麼差,始終讓他找不到源自母親的溫暖,難怪項羽波每次看到他都會露出糾結的表情,忽冷忽熱忽近忽遠,難怪啊,全家上下只有他有繪畫的天賦,只有他與項子剛項淼不太像……
他似乎還想起了一些暗藏玄機的對話,其實葉蘭早就說漏過,只是他沒留意而已。
房門拉開,葉蘭一下撲在了項子恆腳邊,“子恆啊,我知道說對不起也於事無補了,是我們欠你太多,當初並非我們要隱瞞,是你父親臨終的遺願,希望你能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希望你不要活在失去父母的陰影裡,希望……”
“夠了!”項子恆向後退了一步,目光空洞無望的看着眼前這些所謂的親人。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黑的,什麼又是白的,他已經分不清了,也不想分清。
這些人究竟在說什麼,三十八歲,他已經在這世上活了三十八年了,他的母親居然告訴他,他的父母另有其人,還有比這更狗血更無情的事情嗎?
項子恆轉身就走,只想逃離這個光怪陸離的場面,再也沒有比這更狼狽的事情了。
“大哥,你、你冷靜點,你要去哪啊?”項淼連忙去追,從後面一把抱住他,“你就是我大哥,比親的還要親,你別走,別走……”
項淼也挺受打擊的,有些痛恨項羽波和葉蘭一直以來的隱瞞,更痛恨項子剛的以德報怨,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就因爲我的一句話,會讓事情變成這樣,我錯了,大哥,你打我罵我吧,你別不說話。”
他該說些什麼,雖然依舊是哥哥,但心卻隔了十萬八千里,這個打擊讓他措手不及,一下就擊潰了他的心靈防線。
他緩緩掰開項淼的手,“你去夏念她媽那裡跪了一整天,我已經不怪你了,以後,照顧好自己。”
“你幹嘛說的跟永遠都不想見到我似的,哥……”
“我不想見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項子恆一字一頓的說完這句話,甩開項淼快步走了出去。
項淼追出去的時候項子恆已經開着車子瘋狂的離開警局大院,葉蘭和項羽波也追出來,“淼淼,你知道你哥會去哪對不對,我跟你一起……”
項淼一把推開葉蘭,“我討厭你們,爲什麼要把這個家搞成這樣,爲什麼要對大哥你們刻薄,我也不要當你們的女兒了,太過分了!”
項淼跳上出租車,她現在也很混亂,對她最好的大哥竟然不是爸媽親生的,尤其剛剛葉蘭說的話,他們竟然曾想過瞞着大哥將海悅佔爲己有。
項淼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她真蠢,本來海悅就是大哥的,那時看到股份轉讓書她居然會不甘心。
一路追到醫院,項淼看到項子恆在病房門前收住了腳步,半晌轉身進了安全出口,她跑到病房門口朝裡面看去,黎夏念正吃力的將雙腿毫無知覺的沈諾扶起,幫他擦拭後背。
大哥現在也很需要嫂子的安慰啊,她提起勇氣抓住門把手,手腕卻忽地被人從後面攥住。
項子恆一把將她扯到安全出口裡,隨即鬆開,聲音低沉陰冷,“別多管閒事!”
項淼看着坐在臺階上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的大哥,跪在他腳邊抓着他的手腕,“大哥,你也需要嫂子不是嗎?跟她說一說你心裡也能好受點。”
項子恆甩開她,掏出煙叼了好半天才點燃,“讓我如何將她從這樣的沈諾面前搶走?”
安全出口門被推開,黎夏念一臉疲倦,目光中染着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