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最溫暖也最令人心痛的是曾擁有過的悲歡。
黎夏念沉在夢中,無論隔壁病房傳來怎樣吵雜的聲音,她都不想醒來,寧願永遠沉浸在這份回憶殺之中。
那是剛考入魯美學院第一次外出寫生,項教授欽定的地點,植物園。
陽光很明媚,天空漂浮的雲朵擺出各異的造型,寬闊得如同原野的草地上,二十多個畫板圍成圈,每個人眼中都有不一樣的風景,而黎夏念眼前所看到的卻只有項教授披着霞光的身影。
她的畫板上夾了兩張紙,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她便竊笑着將上面那張風景畫翻開,偷偷的臨摹他的模樣,這幾乎是她最快樂的秘密。
“咳咳!”旁邊的女生咳嗽了一聲,黎夏念連忙將畫風景那張紙落了下來,假裝很認真的樣子,她抿着嘴偷偷朝幫她把風的女生擠了擠眼睛表示感謝。
不多時項教授就踱步走到了她身後,似乎對她的畫很不滿意,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念念,這裡不是這樣畫的,你觀察的還不過細緻,應該這樣。”
說着,他便伸長手臂,環過她的身體,握她手執她筆,在她的畫卷上勾勾改改。
黎夏念心髒噗通噗通狂亂起來,雖然至此已經認識他兩年多了,這樣的舉動私下補習的時候也時有發生,然而每一次都能令她緊張到窒息的地步。
黎夏念根本沒看畫板上正在畫着的畫,而是一直盯着被他握緊的手,她偷偷回頭,正巧項教授低頭問她,“這回懂了嗎?”
她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會那麼巧的蹭到他的嘴脣,黎夏念傻傻的眨着眼睛,整個人都因爲這個突然起來的初吻變得傻里傻氣的。
哐當一下,還是隔壁看熱鬧的女生驚得撞到了畫板,才令她反應過來,她連忙藉口,“老師,我要上廁所,我憋不住了!”
黎夏念連忙低下頭,兩手捂住自己發紅發燙的小臉,慌不擇路的往公共洗手間走去。
身後傳來那個女同學的聲音,“老師我也要上廁所,我也憋不住了!”
不多時她的肩膀就被女生勾住,“嘿嘿,夏念,終於如願以償了,怎麼樣怎麼樣,跟項教授接吻感覺如何!”
黎夏念咬了咬嘴脣,有點惱羞成怒,“哪有,那是意外。”
“好好好,是意外行了吧,不過你可別陷太深了,喜歡老師可是沒結果的,尤其是閃閃惹人愛的項教授,追求者多着呢!等你長大,他都已經結婚生子了!”
黎夏念就不喜歡聽這話,生氣的白了女生一眼,“我纔不管什麼年齡不年齡的,等再過兩年我滿18了,我就向他告白,說我喜歡他!”
“老師,不要,不要跟關昕結婚,不要不理我,喜歡……我喜歡……喜歡你啊……”
黎夏念尖叫着從回憶中醒來,她從牀上彈起,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黃鈺婷那張哀痛的臉,她一把抓住黃鈺婷的胳膊,“子恆呢?項子恆呢?他在哪?”
黃鈺婷沒回答,只是顫抖着嘴脣看着她,艱難的控制着眼淚。
黎夏念拔下針管,掀開被子就要下地,卻被隨後上前的李闖一把壓住,“孩子好不容易纔保住,你暫時還不能下牀,要靜養!”
“靜養?”黎夏念看着依舊健在的肚子,裡面的小傢伙應該是在睡覺,絲毫胎動都沒有,她想起最後那一刻項子恆沉在水下,竭盡全力的捧着她的身體,寬厚的手掌顫抖着撫摸她的肚子。
她頹敗的坐在牀沿,兩隻手無力的垂了下去,“這是第幾天了?”
黃鈺婷哽咽了一下,“第三天。”
黎夏念閉上了眼睛,肩膀止不住的顫抖,三天,搜救隊應該已經撤了,警察局會給出兩個處理結果,一個是暫且算作失蹤人口,一個是經家屬同意算作死亡,舉行葬禮消除戶籍。
那麼鮮活的一個人,就這麼消失了,在這世上蒸發了,這讓她如何去接受?
她想說的話,始終沒能說給他聽,她想做的事,始終沒能勇敢。
“夏念,你別哭,別難過,你現在的身體……”看不到她的表情,黃鈺婷蹲下身,握緊了她那雙冰冷的手,“你還有瑞瑞啊,好好陪伴瑞瑞,就像他還在你身邊一樣,這麼多年,你不是一直這樣支撐着走過來的。”
黎夏念睜開眼睛,她是心慌顫抖,她是害怕絕望,但她沒哭,“他沒死,我爲什麼要哭,除非警方找到他的屍體,否則我,絕不承認!”
黎夏念一字一頓的說完,朝李闖看去,“跟醫生說,派臺救護車送我去湖邊!”
“出不去,暴雪橙色警報,外面的積雪有半米高,整座城都封住了。”李闖突然背過身去,一隻手捂在了眼睛上,“別再固執了,不可能……”
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這話李闖沒法說,整整三天他在湖邊不眠不休的守着,怎麼可能還活着。
黎夏念伸手揪着胸口處,手指用力扣着肌膚,恨不得將這顆被抽空的心給挖出來,不能哭,哭就好像她也肯定了這個事實一樣。
隔壁吵鬧的聲音再度響起,是黎佳和沈諾。
“你嫌棄我,你嫌我被那兩個畜生給、給玷污了對不對?”黎佳發泄的將牀頭櫃上的東西全都丟到了地上,連續哭了兩天,她的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
沈諾連忙將她壓進懷裡,“沒有,我沒有嫌棄,你是因爲我才遭受這種傷害的,我會對你負責到底。”
黎夏念腦中一下就浮現出在那個冰冷的湖面上,黎佳被兩個男人輪番壓在身下的全過程,她的身體一震,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是躲避朝她伸出色.魔之手的歹徒才慌不擇路的掉進湖裡的,不過當時她是真的寧死都不願意被人玷污。
沈諾還在哄着黎佳,“你曾救過我的命,就算是讓我丟掉這條命來救你,我都在所不辭,我沈諾做人的原則就是知恩圖報,我怎麼可能嫌棄你!”
好一個知恩圖報,如果那時沈諾能往岸邊推她一把,她也不會絲毫生機都沒有,就更不會害得項子恆……
病房門被推開,沈諾率先進門,緊緊拉着黎佳的手,看見她醒來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就好像即使個可有可無的過路人一樣。
“我是過來通知你的,我們倆那套公寓我要給黎佳,待會兒就會去辦理過戶手續,她受了不小的驚嚇,離婚之前我都會陪她住在公寓,不會回老宅。警告你,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給我護住肚子裡的孩子!”
黎夏念看着沈諾那一張一合的嘴,心頭升起濃濃的恨意,她知道是她害了項子恆,但罪魁禍首絕對是沈諾,那些歹徒很有針對性的將她和黎佳一起抓走,還提過三少兩個字,然而在這場你死我亡的戰役中,受傷慘重的人卻是項子恆。
她腦中心中全都是他們還是師生時的溫馨畫面,她起身,光着腳衝到門口面,一把抓起掃帚,劈頭蓋臉的朝沈諾和黎佳身上砸去,就跟不要命了似的。
連她自己都很驚詫她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塑料的掃帚頭被她打得斷掉,她就用中間的鐵管打,她真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兩個人。
沈諾連忙將黎佳護在了身後,一把抓住她那隻胡亂揮舞的手,“你他媽的給老子老實點,別再煩我!”
黎夏念抽出一隻手,照着沈諾就是一耳光,緊接着張嘴死死的咬在他的手腕上,她的眼睛泛着怒焰烈火,“沈諾,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如果項子恆不能回來,我發誓一定會報復你們沈家,我會讓你們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沈諾一把甩開她,掐着她的脖子將她抵在了牆壁上,“誰給你的膽量讓你威脅我,瑞瑞還在我手上,怎麼,你連兒子都不想要了?”
是,沒錯,這麼久以來她對沈諾、對沈家卑躬屈膝都是爲了兒子,而現在,她的命已經只剩下半條了,她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
見李闖和黃鈺婷衝過來要幫她,她伸手攔住,“我跟沈諾的是,你們誰都不要參與!”
她不能再讓身邊任何一個人與沈家有交集,生與死,她一個人足以。
她伸手一把捧住沈諾的腦袋,用自己的額頭死命的撞了上去,雖然痛,但看着沈諾被撞得流了血,她笑出聲,“試一試吧,魚死網破,現在就算是拿瑞瑞威脅我,我也不怕了!”
沈諾瞳孔陡然瞪大,黎夏唸的表情太過嗜血了,就好像世界末日前的瘋狂,他想起她被就到救生艇上時喊的那聲‘我愛你’,原來是真的,不是幻聽。
沈諾冷冷的笑她,“就算你愛上了項子恆也沒用,他有老婆他有孩子,況且現在他已經……”
沈諾練家子出身,黎夏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她抱着豁出去的心態,一把抓住他的中間點,咬牙切齒的警告他,“不許你說,他還活着,他會回來的!”